啊南整個身子稍稍往後歪了點,泛黃的小眼睛努力地睜得奇大,通體打量著一個頂他兩的英大娘。


    啊南雖個猥瑣卑劣的家夥,但打起架來倒也是個狠角色,尤其是打自己兒子、還有打女人的時候,都會無比兇殘,更別說是那種沒人出頭的女人……而在啊南火氣湧上來的時候,在他腦子裏所有將要被他打的女人,都是那種打了沒人出頭的。


    “你再說?”啊南蹭地吼出了聲,“有本事再說一句?!你個老女人!欺負人還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十裏街這一帶十裏八鄉都知道,風騷的美人阿嵐英向來吃軟不吃硬。


    英大娘哼了聲,右手食指逼近啊南的鼻尖,大嗓門響了起來,“老娘老!你就不會老麽!”


    “你個扒灰的畜生!爬灰兒媳婦的雜種!見不得人的賊子!下三濫的癟三!”


    “嘴裏黃牙都掉光了!掉茅坑一樣臭!倒也敢打人家大閨女的注意?!”


    “你個破落戶!遲早要遭雷劈!遲早要遭天譴!遲早喝水也嗆死你!”


    “遲早被人挑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扔到十八層地獄裏喂狗!”


    “你想咋地老娘!你能咋地老娘!你又敢咋地老娘!”


    英大娘伸出的食指緊緊貼近了啊南的鼻子,嘴巴連續不斷地吐出一堆汙言穢語來,就像她口裏吐出的橫飛的不明液體般,全都雨淋一樣。噴在啊南一黑一青的臉上。


    啊南僵住了。


    他任然保持著先前霸氣的姿勢,脖子耿直著,身子往後稍稍歪著,一雙青筋暴起的雙手不自然的半垂著,小眼睛睜得奇大。


    英大娘詞多,這些汙言穢語不帶重複、不帶喘氣、不帶停頓的罵出來,那股帶著刺鼻味道的口水,還不斷噴阿南在臉上,關鍵嗓門還極大,後者竟是一句話也迴不過來。


    啊南隻能呆呆愣住,眼皮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閃爍著,似乎思考他一拳頭輪出去的後果。


    比如會不會將英大娘給砸死,畢竟打傷了事小,打死了就是人命關天。


    再比如英大娘的老伴英大爺會不會扛著劍就會衝過來,再上演一次他家裏家具全被砸光的鬧劇;再比如他會被一劍刺死,畢竟英大爺早年可是個軍人,寶刀老不老沒人試過。


    更比如英大娘的大女婿會不會從鎮上帶一幫人下來把他架住,畢竟英大娘的大女婿可是鎮上的商人,有的是錢。


    啊南就這樣猶豫著很僵硬,英大娘就這樣罵著很痛快。


    這時候英大娘的嗓門已經吸引了很多鄉裏鄉親,不少老娘們擠在門外,把脖子伸得如鴨子一般長,像是在欣賞一部生動戲劇。


    很多大老爺們被這樣吵著,也睡不著了,三五成群地站著莫小河門外,扛著大煙槍,眯著眼睛吹著夜風,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是多麽淡定,多麽看不上這種上不了台麵的打戲。


    倒是事中人莫小顏置身於事外,也不知她累不累,仍然保持著先前的坐姿……不嗔不喜不語。


    莫小河把竹劍貼近了阿南的褲襠,隨時準備刺過去。這招是英大爺教他的,猴子偷桃。


    莫小河看得明白,英大娘就是仗著自己是個不中用的老女人,兇點而已,沒什麽本事,啊南要是發起瘋來一腳踹下去,或者一拳砸下去,英大娘也不能咋地。


    上次就不是,英大娘也是這樣罵老蝦的,老蝦急了火,都沒出手打人,隻是抓住地上的雞屎豬屎,混到一塊,一股腦地往英大娘身上使勁撒去,英大娘便乖乖住了嘴,迴家慢慢洗去了,再不敢惹老蝦。


    莫小河倒是希望英大爺能出來,他見英大爺耍過劍,一劍下去,一人大的石頭啪啦碎開,厲害得不得了。


    但是這不太可能。


    英大爺和英大娘就像貓和老鼠一般,見麵就要互掐,而且英大爺一般啥事都不管。


    這兩人生了大女兒之後,便分了居,至於二女兒是咋生出來的,英大爺不管,也就沒人管。


    英大爺每天除了吃飯睡覺,都會坐在家門口的太師椅上,身子深深靠著,一隻腳抬起來搭著椅子,天氣多冷都好,隻穿一件背心和短袖,光著腳,手裏還老捏著一把老扇子,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輕輕搖,萬年不變。


    有時候英大娘會出屋裏探出半個腦袋來,扯著嗓子,沒名沒姓的喊著英大爺:“喂!喂!喂!”……英大娘喊的聲音倒是挺大,就連隔壁人聲鼎沸的張記雜貨鋪都聽得見,但英大爺是決計不會迴一聲。


    很神奇,英大娘每次叫到第四聲喂,英大爺才會緩緩停下手中搖動的扇子,轉過一張皺紋交錯的老臉,像看著一個陌生人,或者像看著一個傻子般,盯著英大爺,如同他當年和敵人廝殺一樣,一鼓作氣吼出來:“幹甚!”


    喊完那句幹甚之後,英大爺才會迴過頭來,繼續搖著扇子,怎麽叫都不會理你了……然後張記雜貨鋪的隔壁,就會響起一陣接著一陣的、絕對不會用重複的、殺豬一樣的罵聲,而且一罵就是一整天。


    張記雜貨鋪為啥生意這麽好,和這兩個老人估計是離不開的。


    英大爺和敵人廝殺慘鬥過、和艱苦環境鬥智鬥勇過、經曆全軍戰死僅剩其一人的絕望過、世事變遷蒼海滄田也感受過的。


    他是將人世間所有一切所謂苦難和煩惱、將所有人情和事故都視為兒戲的過來人。


    因為英大爺不僅不管自己的媳婦,不管自己頭上帶過幾頂綠帽子,便連自己的母親也不會管。


    英大爺老家不是在西門縣,更不是在十裏鎮,而是在很遠的東門縣……很久以前因為戰爭,到處饑荒,他的母親沒錢養得起兩個兒子,便把英大爺給送了人。


    然而英大爺養母養父不久也死了,他隻好跟著別人放牛,放到十歲,就跟著隊伍出去打仗了……戰爭結束後才被放到這西門縣,來到十裏鎮十裏街當了倒插門,嫁給了英大娘。


    在多年以後,英大爺的侄子曾不遠千裏,從東門縣來到西門縣十裏街找他,大侄子苦口婆心苦勸,“大伯啊大伯,你好狠心啊!奶奶活了一百多歲都沒過世,臨死前還不斷念叨你的名字,說她還有個大兒子大英多年未見!”


    “這麽多年了,你咋不迴家看看奶奶啊!那是你娘啊!”


    而這時候,英大爺真的是把那種見過大生大死、大悲大難的人物的淡定和從容,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依舊搭著腳,扇著扇子,一雙老眼睛沒有焦點,像看待遊戲一般掃視著遠方的不遠方,雲淡風輕,“那她都不理我!我能理她啊!”


    所以這樣子的英大也爺,不管有多厲害,在莫小河看來是決計不會過來幫忙的。


    隔壁張記雜貨鋪的陳大娘倒是個熱心人,但畢竟是個女人,來了不頂事……他丈夫張虎倒是鎮裏的捕頭,整個十裏鎮都由他管,一刀便可將一人粗的樹幹一分為二,但莫小河從未見過他插手十裏街的事,不管事鬧得多大。


    而其他的人就更不會過來幫忙了。


    如若真沒人出來管管,待會英大娘要被一巴掌給拍下去了……也隻能白吃苦。


    英大娘倒是把白天罵英大爺的本事給發揮出來了,罵得兇,罵得狠,罵得句句不重複。


    但啊南畢竟是個有血性的大老爺們,再加上給這麽多人看著笑話,麵子上也掛不住。


    啊南的神色越蹦越緊。


    狠狠地擦了擦臉上不斷在更新的口水,啪的一聲震響,啊南一巴掌揮了出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書上江湖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稍一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稍一笑並收藏書上江湖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