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靈宗內,笑著走出鐵琴銅劍樓的墨世平並沒有直接迴住所,而是改道去了趟萬草鋪。


    由於時辰還尚早,此時的萬草鋪前隻有零星的幾個白袍弟子在排隊等候。櫃前的馬忠良有條不紊的從架子上取出藥材,用油紙依次打包妥當。無論鋪子前是比肩迭跡還是門口羅雀,馬忠良向來如此,不急不躁。


    在上一任師兄打理萬草鋪時,前來購買藥材的弟子大多都是自帶竹籃絹布,用作打包。馬忠良接手後,有一次他遇到了一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弟子,結果一不小心抖落了懷中的藥材,四散一地。馬忠良上前幫著撿拾之後,默默去了趟山下。自此,萬草鋪遞出的每一包藥材,都用油紙包裹。


    墨世平並沒有急著上前打招唿,而是默默的駐足候在了一旁。而馬忠良也像沒瞧見他似的,隻顧忙手裏的活計。


    萬草鋪前有來有往,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才終於有了一絲空檔。馬忠良遞出了最後一包草藥,此時的萬草鋪隻有一個靜等了許久的少年。


    馬忠良眼神躊躇,猶豫了片刻,終是暫緩下了手中的活計,生硬的問道:“何事?”


    如果韓霜成再次,恐怕會有些嫉妒的叫罵一聲。因為自打認識馬忠良以來,每每他前來萬草鋪,馬忠良從不主動對他開口。一開始,韓霜成還有些奇怪,後來也就見怪不怪了,他看得出馬忠良的性子古板固執,不願意開口就說什麽都不會開口的。


    墨世平微微躬身抱拳,笑道:“特意來拜謝馬師兄。”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馬忠良皺了皺眉頭,又低下腦袋繼續收拾起手邊的藥材。


    “禮不可廢,重心亦重行。見賢思齊焉,當有此一拜。”墨世平直起了身子,這一番話,他說的很誠懇。


    墨世平在鋪前看了許久,期間,有一襲嶄新黃袍的內門弟子大手一揮,豪氣的購入了數十種光聽名字就知道很珍貴的藥材。也有穿著一襲老舊白袍的外門弟子,神情羞澀的報出了寥寥幾種便宜的藥材名,可馬忠良依舊將這隻值區區幾個積分的藥材用油紙仔細包裹妥帖,遞給了對方,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正麵打量他一眼。直至那人小心翼翼的揣著藥材離開時,馬忠良才不經意的瞥了一眼他的背影,但又馬上收迴了。


    這一幕自然落在了墨世平眼裏,他想起了之前迴大鱉鎮與李發財和王富貴喝酒時,酒過三巡,王富貴醉笑著講了從前的一段經曆。


    王富貴說,他那會兒去大戶老爺家收恭桶的時候,最怕瞧見的就是看門的管家,最是麻煩,會指指點點個不停。有的管家從他進門起,就皺起了眉頭,緊緊盯著他,像防賊似的,生怕他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這些管家的眼神裏通常都是冷冰冰的,神色警惕的,鄙夷的。對於這些,王富貴倒是習以為常了,沒覺得有什麽值得難過的。但有時候,會遇到些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的老管家,這反而是王富貴最不想碰到的。因為老管家的眼神中,偶爾會出現憐憫,同情。王富貴最看不得這些,心裏會愈發不是滋味,恨不得立馬拎著恭桶逃出去。


    直至有一天,王富貴晃蕩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收到恭桶。眼見天色逐亮,於是他咬了咬牙,壯著膽子叩響了當地一家簪纓世族的大門。一般來說,王富貴是隻去富貴人家收取恭桶,不會去當官老爺的門府。可那一天,王富貴急的沒辦法,破例了。


    打開朱紅漆大門的是一個麵容滄桑的老管家,瞧著像是古稀之年,但背板卻依舊挺的筆直。他瞥了王富貴一眼,問清了來意後,便領著他進去了。


    自始至終,老管家都沒有和王富貴多說過一句話,也沒多看他一眼。唯有在王富貴拎著恭桶踏出正門時,老管家神情平淡的多叮囑了一句,辰時之前要將恭桶送迴,便緩緩闔上了大門。


    王富貴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站在門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心底挺慶幸,此趟壯著膽子行事倒也沒出差錯。但是,老管家闔上大門後,門裏邊忽然飄出了一聲很輕很輕的歎息,落在了王富貴耳朵裏。


    那一天,原本應該心情不錯的王富貴,卻在河邊刷恭桶時,眼眶泛紅。之後他去送還恭桶時,老管家依舊一臉不苟言笑的神情,收迴了恭桶,遞出了幾枚銅板後便關上了朱紅漆大門,還是沒有多說一句,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王富貴不需要憐憫,不需要同情,需要的是一份謀生的活計。老管家沒有給他憐憫,沒有給他同情,隻是給了他這麽一份活計。而且,王富貴迫於生計扔在汙穢恭桶裏的自尊,老管家拾了起來,拍拍幹淨,一聲不響的塞迴了他的手裏。


    酒桌上,說起了這一段經曆的王富貴笑著笑著,笑出了淚花。他說,這輩子都會記得,那個故意一直冷著臉的老管家。


    而此時,墨世平望著馬忠良行事,便不由的想起了王富貴嘴裏的老管家,都是好人呐。


    但馬忠良卻並不知道墨世平的所想,當下隻覺得這個師弟有些太過奉承了,和韓霜成一般聒噪,便不願多理他,自顧自的忙起了手中的活計。


    墨世平自然看得出馬忠良的脾氣,知道自己在作停留怕是與來此的初衷不符。他估算了下時辰,想著王富貴也該返迴小屋了,便不再多做停留,朝著馬忠良微微抱拳後,轉身離開了。


    沒走出幾步,墨世平自顧自的笑了笑,他忽然有些懷念大鱉鎮的那頓酒了。起初喝起來滋味辛辣,說什麽也不願多喝幾口。喝著喝著,漸入佳境。當醉不醉,糊塗清醒。微醺時刻,妙哉妙哉。當然了,若是貪杯就不美了,宿醉後的頭疼,也是一件苦惱的事情。


    “馬師兄,日後請你下山喝酒。”墨世平笑著喊了一嗓子,沒有迴頭,大步離去了。他琢磨著,和馬忠良喝酒,很可能一頓酒下來,馬忠良都不會說上幾句助興的話。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和這樣的人喝酒,雖是清歡寡味,卻也內心溫熱。不盡興卻也盡興,沒意思卻也有趣極了。說到底,交的不是酒肉之歡,而是真心摯友。


    萬草鋪內,馬忠良聞言,當即愣了一下,破天荒的麵色難堪。他唯一喝過的一頓酒,是當初接手萬草鋪時被前任師兄拉著去山下喝的那一頓。時至今日,他記憶猶新。師兄喝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可自己卻如飲腥臭馬尿一般,舉步維艱。甚至暗暗發誓,此生絕不再沾一滴酒水。


    “胡扯!”馬忠良搖著腦袋輕罵了一聲,便不再多想,繼續打理手頭的藥材。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墨世平便從萬草鋪折身返迴了小屋,而王富貴早已迴來多時了。


    墨世平推開門,便瞧見王富貴麵色欣喜,正坐在木凳上,把玩著手中一枚拇指大小,墨綠色的玉簡。


    一瞧見墨世平迴來,等候多時的王富貴連忙舉起手,揚了揚墨綠色的玉簡,興衝衝的開口道:“瞧瞧,這可是個好寶貝哩。”


    墨世平接過了墨綠色的玉簡,雙指撚著仔細端詳了半天,並沒能看出什麽端倪。他想起掌門宋疆之前介紹過,在一定範圍內聯絡的信簡,有主次之分,紫色玉簡為主,羊脂色為副。還有一種可遠距離傳信的赤紅色玉簡,稱為飛簡,也叫書簡。可當下這個墨綠色的玉簡,倒是不曾聽聞過。


    王富貴自然瞧見了墨世平疑惑的神色,也不再多賣關子,樂嗬嗬的解釋道:“據掌門老頭子...不對,應該叫師尊了,算了,還是叫掌門老頭子順嘴。掌門老頭子說,這種墨綠色的玉簡名為玉界。玉簡裏頭自成一界,是修士用來儲存隨身之物的,不過隻能是死物。雖然這個隻是法寶品階的,但裏頭可是能裝下約莫這間屋子大小的東西呢,神奇不?”


    墨世平訝異的點了點頭,遞還了玉界。他想起當初那個在入宗試煉中排名第三的少年,提出的要求便是玉界。當時掌門宋疆的嘴角還抽搐了一下,那副摳摳搜搜的模樣,墨世平還記憶猶新。


    “掌門這麽大方?”墨世平不禁有些羨慕的問道。看來這掌門弟子的身份還是挺管用的,看來王富貴以後不用為這些法寶發愁了,墨世平是真心替他高興。


    “都拜師了,好歹是禦靈宗的掌門,怎麽得也送點見麵禮是不?還不止這個呢。”


    說著,王富貴將玉界捏在手心感應了片刻,頓時他的手心便突兀的出現了一麵巴掌大小的雕花銅鏡,透出一股古樸的氣息。


    墨世平挑了下眉梢,看來這便是玉界的使用方法了,和信簡一樣,需要握在手心感應片刻。


    “這麵銅鏡名叫辟邪寶境,也是個法寶呢。據掌門老頭子說,隻需將它置於懷中,當受到攻擊時,這銅鏡便會主動護主防禦,至多能擋下磐石境四境左右的全力一擊。對武人境的修士來說,是個實用的寶貝呢。”


    王富貴愛不釋手的把玩了這麵辟邪寶鏡片刻後,小心翼翼的將它揣入了懷中,並沒有收入玉界中。


    隨後,王富貴將手中的墨綠色的玉界輕拋給了墨世平,笑道:“送你啦!”


    墨世平接過了玉界,輕皺了下眉頭,剛想婉言拒絕。可王富貴卻神情堅定的搖了搖腦袋,補充了一句:“一定得收下,不然就是不把我當兄弟。”


    墨世平笑了笑,也不再堅持,將玉界揣入了懷中。他心裏清楚,王富貴拿了入宗試煉第一名這個身份,雖然並沒有明說,但一直覺得有愧自己。如今這麽做,多多少少也能消去些他的愧疚。既然如此,墨世平也就大大方方的收下了玉簡,否則倒顯得見外了。


    王富貴見狀,這才樂嗬嗬的點了點腦袋,但隨即神麵色又有些發苦,抱怨道:“掌門老頭子也不給幾本容易打通任督二脈的功法,說是《筋骨小煉》中的方法就不錯,讓我迴來自個兒好好琢磨琢磨。”


    墨世平想了想,笑著寬慰道:“我不也是靠著《筋骨小煉》中刺激任脈之上五大穴位的法子才順利躋身武人一境的嘛。接下來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也一定可以的。”


    王富貴點了點頭,卻依舊哭喪著臉,嘟囔道:“掌門老頭子說我底子太薄,最好多服食些強壯氣力的草藥,否則打通任脈時必定劇痛無比。但他卻光說這些有啥用,也不給我些實際的積分。一件入門弟子的黃袍都要一百個積分,天知道我這掌門弟子的道袍要多少積分,哪還有閑錢買草藥。說到底,這禦靈宗,不,是這掌門老頭子太摳搜了。”


    這一番話,越說到後頭,王富貴越是義憤填膺,似乎是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摸著宋疆賜下的法寶時一臉欣喜的模樣。


    墨世平聽得啞然失笑,當下也不知道如何寬慰了,隻得尷尬的輕笑了一聲。


    ...


    東勝神洲,宇文一族的一座山頭上,默默站樁承受劍氣壓製的宇文澈水在意識即將消散的一刻,忽然感覺到貫穿前胸的一條脈絡劇烈顫抖了片刻,緊接著源源不斷的氣力從早已枯竭的四肢百骸中湧出,此前難以承受的劍氣壓製也變得緩和了許多。


    “一境。”宇文澈水笑著握緊了右拳,經曆了近一周的劍氣磨礪,他總算是順利躋身武人一境。


    一旁白衣佩劍的宇文清泉笑著點了點頭。用這種近乎原始的方法打通任脈,一周的時間,在他眼裏,算是極快的了。之前,宇文錦山也是用此法逐一破開了武人三境,在躋身第一境的時候,花費了五天的時間。雖然宇文澈水較之慢上了兩天,可宇文清泉卻不覺得有傷大雅,畢竟未來的路還長著呢,並不是一個武人境能說明什麽的。在宇文清泉眼裏,宇文澈水未來的成就,不一定會輸宇文錦山。天縱之資很重要,但卻並不是最重要的。自己的大哥,宇文一族的現任族長,宇文盡峰不就是大器晚成的問仙境麽?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仙路上沒有人敢說天資是古今第一。意氣風發的宇文清泉遇上了魏禮,號稱百年不出的宇文澈水遇上了炎災赤狼,那炎災赤狼又會遇上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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