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明神色一變,他頗為懊悔自己方才的口出狂言,讓這個鄉巴佬抓到了把柄,如今倒是有些騎虎難下了。


    此時,一直坐在馬背上看戲的林氏家族長子林睿哲翻身下馬了。


    “睿明,夠了!還不住手?”


    “大哥,我咽不下...”


    “閉嘴!”


    林睿哲瞪了他一眼,頓時,話說到一半的林睿哲不敢在多說一個字了,默默的收迴了右拳,站在了林睿哲身後。


    同為雙胞胎的林睿哲和林睿明今年都是剛滿十七歲,可兩人的性格卻天差地別。林睿哲打小起就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早熟,處事冷靜。而他弟弟林睿明,從骨子裏就透露出富家子弟的驕橫跋扈,不過天不怕地不怕的林睿明卻唯獨對他的兄長林睿哲異常敬畏。同樣林睿哲被他父親,林氏家族的掌舵者寄予了深厚的期望,當做了繼承人在栽培。


    林睿哲眯起眼睛,轉身笑著說道:“這位少年,你說得對,這次是我冒失了,是該賠償的。不過我的弟弟也是口不擇言,方才一番話是胡言亂語,可莫要當真了。少年想必也是一位念過聖賢書的人。咱們同為讀書人,可否給在下一個麵子,不如此事就此揭過,如何?”


    墨世平想了一想,隨後答道:“本就不是大事,各退一步那自然是最好的。”


    “哈哈哈,果然讀書人的胸襟都是寬闊的呢。”林睿哲拋出了一錠金子,穩穩的落在了一旁的王撫雲手裏。


    王撫雲手裏捧著那一錠金子,喃喃說道:“太多了,我的果子不值那麽多...”


    林睿哲低頭笑著對王撫雲說道:“收好了,我說值那麽多便值那麽多。”


    王撫雲望著嘴角噙笑似乎是很好說話的林睿哲,卻害怕的躲到了墨世平身後。他的下意識裏覺得這個笑著的人比方才那個惡狠狠的人更加可怕。


    墨世平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輕聲道:“收起來吧,值那麽多。”


    王撫雲這才點了點頭,放心的收下了那錠金子。


    “那,這位少年,後會有期了。”林睿哲微微抱拳,然後瞪了一眼林睿明:“走吧。”


    林睿明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樣,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翻身上馬,跟著兄長離開了。


    林氏兄弟二人沒走出多遠,林睿明卻發現,自己的大哥林睿哲臉色似乎有些別樣的高興,嘴角竟然擒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大哥?”林睿明有些不安。


    林睿哲瞥了他一眼,緩緩說道:“很有意思的一個少年,不光膽識過人,還懂得分寸取舍,最重要的是,挨了你一拳之後卻神色如常,有趣有趣。”


    林睿明這才反應過來,這少年吃了自己一拳居然隻是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要知道,他林睿明自幼便是天生神力,林氏家族也舍得為他投資,他是泡著各類珍貴藥材長大的。雖然還沒踏上修行之路,卻已經有了相當於武人境一境的氣力,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挨得住他一拳,而那個少年卻做到了,還伸手握住了他的拳頭。


    林睿哲一把扯住了韁繩,他有些抑製不住內心的竊喜了,這樣的對手才有意思,這樣奇怪的少年才值得自己出手,然後公平公正的將全力以赴的他擊敗,這是多麽令人著迷的事情。


    林睿明望著眼前這個似乎是在盡力壓製自己情緒的大哥,默默地等在一旁,不敢說話。


    從小到大,天生神力的他,沒有一次在切磋中贏過眼前這個大哥。如果不是點到即止的切磋,而是真正的搏命的話,他反倒隻會輸一次,因為沒有第二次機會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大哥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了自己,不會留手。


    林睿哲出手的狠辣和果決,是林睿明都不敢想象的。


    “那個少年,一定會參與禦靈宗試煉的,不久之後,又要碰麵了,彼此都可以肆無忌憚的出手了,真是...令人無比期待呢,是吧?”


    事情既然已了,圍觀的人群自然也就散去了。


    墨世平卻沒有離開,他留下來幫著王撫雲簡單收拾了一下一地的山果。


    忽然,王撫雲手裏捧著那錠金子,將它遞給了墨世平:“哥哥,我覺得我還是不能收下這錠金子。”


    墨世平笑著搖了搖腦袋,自然是不肯收下的,又推還給了小男孩,說道:“安心收下吧,你的山果也許值不了那麽多,但他弟弟犯的錯誤可遠遠不止這個價錢。而且,你將來念書可是很貴的,要努力哦。”


    王撫雲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終於是收下了這錠金子,將它交給了身後的老嫗。


    老嫗卻是歎了一口氣:“公子這番大恩,老太婆這輩子怕是還不了了。隻是公子惹上了林家的兩兄弟,在這青螺鎮裏,怕是會寸步難行,可以的話,公子還是速速離去吧。”


    墨世平點了點頭,確實,這兩兄弟模樣的人和自己的猜測差不多,在這青螺鎮裏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看來自己得盡早參與此地修行門派的招生,以免夜長夢多。


    想到這,墨世平便開口問道:“不知阿婆是否知道青螺鎮裏有個修行門派招弟子的事情?”


    還不待老嫗開口,一旁的王撫雲便拍了拍胸膛,連連開口道:“我知道,我知道。”


    “大哥哥,這青螺鎮裏的修行門派叫禦靈宗,在一個月前就開始散布消息說要招收弟子了,就在鎮子南邊的青螺山腳下報名。據說,年齡在十歲到二十歲之間的都可以參加試煉。這一個月以來,青螺鎮都來了好多好多外地客了,好多客棧都快住滿了。”


    墨世平揉了揉王撫雲的腦袋,繼續問道:“那禦靈宗的試煉開始了嗎?”


    小男孩搖了搖腦袋,伸出了兩根手指,答道:“沒呢,離他們發布消息還有兩天才滿一個月,到時候才開始呢。”


    墨世平內心長舒一口氣,看來自己運氣還算不錯,沒有錯過這場試煉。


    一旁的老嫗看出了點東西,開口問道:“公子是想參與試煉進入禦靈宗修行?”


    “嗯。”墨世平沒有隱瞞,點了點頭。


    老嫗迴憶了一會,緩緩說道:“在老太婆印象裏,這禦靈宗約莫是六十年前在青螺鎮開宗的,那會兒老太婆還有一頭黑發哩。這麽些年來,連帶這次,總共才有過三次對外招收弟子,應該是每隔二十年左右便有一次。每次招收弟子時從外地文鋒而來的人都絡繹不絕,隻是每次無功而返的人也是數不勝數了,似乎一次隻收幾十人而已。公子若要前往,可要做好準備了。”


    墨世平抱拳謝道:“我會提前準備的,多謝阿婆了”


    老嫗笑著還禮,卻輕歎了一聲:“老太婆活了這麽久,發現這個世道越來越糟糕了,像公子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像方才那般圍觀的人卻越來越多了。”


    墨世平靦腆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接話了,便輕拍了下王撫雲的肩膀,隨口問道:“你父母呢,怎麽沒和你們一起?”


    老嫗望向了鎮頭,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墨世平自然是看出了些端倪,有些後悔提問了。


    一旁的王撫雲低下頭,雙手擺弄著衣角,輕聲答道:“在我五歲那年,我爹進京趕考了,我想他應該考上了吧,不然也不會不迴來了。我娘等了兩年,也離開了鎮子。”


    說到這,王撫雲忽然抬起頭,又補充了一句:“長大了我也去參加科考,然後去京城問問我爹,為什麽不迴來。”


    墨世平又揉了揉男孩的腦袋,輕聲說了一句:“這樣啊。”


    天色逐漸暗淡了下來,時候不早了。


    墨世平也不打算多做停留,便與小男孩和老嫗告別,準備離開了。


    小男孩望著少年遠去的身影,有些不舍。


    “大哥哥,我們還會再見嗎?”


    墨世平沒有迴頭,隻是高舉右手揮了揮:“嗯,會的。”


    老嫗慢慢的站起身來,她突然覺得,這個世道好像也不是那麽糟糕了,隻要還有像少年那樣的人就還有希望。


    有的人看似平平無奇,卻如春雨一般,潤物細無聲。


    “唯願公子事事順遂,一路平安。”老嫗合十了雙手,默默祈願。


    王撫雲揉了揉濕潤的眼眶,他想到了書上讀到的一句話: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雖然王撫雲還不知道具體的意思,但他覺得,那個遠去的少年,便是這樣的人。


    墨世平獨自背著走在青石板街上,他想找一間靠近青螺山的客棧住下,明天好趁早去山腳下報名。


    不過,一想到那個滿臉笑容的林睿哲,墨世平便有些頭疼。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林睿哲上來就故意放低了姿態認錯,如果自己硬是逮著不放,倒顯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而且,墨世平壓根就沒真的想著要林睿明死,畢竟是在林家的青螺鎮上,退一萬步說,即便自己死咬著林睿明不放,那林睿哲隻需要輕輕說上一句,你可有證據?墨世平便陷入了被動,因為不用想都知道圍觀的人群,沒一個人敢像他一樣站出來的,這便是最常見的人性,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了。


    所以,墨世平恰到好處的見好就收,反倒是應了算命老瞎子胡謅的巽卦,避開了一場困局。


    墨世平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他隱隱覺得,事情不會就真的像林睿哲說的一樣,一筆揭過了。至於林睿哲說的讀書人的胸襟是廣闊的,墨世平更是嗤之以鼻。


    背著幹癟行囊的少年忽然想起了大爺爺常常抱怨的一句話:“讀書人最是麻煩,最是小肚雞腸了。”少年此刻深以為然。


    墨世平在青螺鎮南邊隨意找了一間簡陋的客棧便住下了,價格倒是挺貴,要到了二十文錢。而掌櫃的態度也是有些不講理了,就這價格,愛住不住,不住自然有別人住,反正參加試煉的人絡繹不絕。


    第二天天剛亮,墨世平簡單洗漱了一番,便匆匆出發前往青螺山腳下登記報名了。


    “人還真多。”剛到山腳下的墨世平不由得感慨了一聲。盡管自己已經盡可能早的出門了,沒想到這前麵已經排起了一條長龍,人頭攢動,估摸著得有上百個人了。


    墨世平默默的跟上了長龍,排好了隊,暗自歎息一聲:雖然今天是最後一天報名了,但現在才是大清早,後麵還會有人陸陸續續趕來,這人多的實在是超出了預料。如果按一天兩百人計算,那一個月便是約莫有六千人了,而按之前的阿婆說的最後隻有十幾個人入選,那這概率也太低了,自己真的能進禦靈宗修行嗎?


    不過,墨世平隨即搖頭,迅速打消了動搖的念頭,咬了咬嘴唇: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進。


    墨世平大略觀察了一下排隊的人群,幾乎都是和他一樣的粗布麻衣,想來都是出生於貧寒之家。


    事實上,不止是今天排隊的人大部分是出身微末,近一個月來所有的人中近九成都是如此。當有一個魚躍龍門的機會擺在麵前,也許富家子弟還真會考慮一下費這點力氣一躍是否值得,而窮人家的孩子多半會義無反顧的撞向南牆,哪怕知道自己會頭破血流,哪怕知道南牆會紋絲不動,但賭的不就是那個萬一麽?


    身上若無千斤擔,誰拿性命賭明天?


    參與試煉的寒門子弟大多都和墨世平一樣,有著不能落選的理由,然而事實是殘酷的,往往最後通過試煉的人中,卻隻有一兩個是寒門子弟。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終於輪到墨世平登記了。


    原來這禦靈宗便是在這青螺山的山頂開宗立派的,修建了一個片不大不小的道場。


    負責登記的禦靈宗弟子身穿白袍,看上去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


    隻見他瞥了一眼墨世平,便麵無表情的開口道:“姓名,年齡。”


    少年罕見的有些緊張,輕聲答道:“墨世平,剛滿十三歲。”


    “十三歲?”身穿禦靈宗白袍的弟子皺了皺眉頭,又補充了一句:“隱瞞年齡會直接取消資格。”


    墨世平撓了撓腦袋,有些尷尬的說道:“確實是剛滿十三歲。”


    禦靈宗弟子神情有些古怪,但也不再多問,遞給了少年一塊玉簡,說道:“明日巳時,持著玉簡來青螺山山頂的禦靈宗參加試煉。”


    墨世平接過玉簡,小心的揣在懷中,內心卻有些氣餒:自己真的顯老麽?


    迴去的路上,墨世平苦笑著安慰了自己一句:“無妨,少年老成也不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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