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五忐忑,牛健力交代他了,“鶴翔書院助講陳恪,舉人身份,有深厚背景。”


    這個交代讓他的心情有點糟,昨天新來一位知府名叫包拯,大家都在等待新官上任三把火,樹權威、掌財權、動人事,這是老套路了。


    可這位包大人上任的第一件事竟是來查獄?


    作為牢頭的福五沒想到,可誰又能想到新來的知府會在第一時間來這裏呢?


    福五沒想到就毫無準備,手忙腳亂下處處都是問題,正想著如何保住自己的位子,又進來一個有著深厚背景的人。


    青年是舉人,這個身份就讓他不敢得罪。


    青年還有深厚背景,牛健力沒說什麽背景,但鄭重其事的模樣就說明青年的背景不小,給他安排在一間獨立牢房裏也證明這一點。


    福五相信青年的來曆不凡,偷偷來到牢門前往裏看看,隻見陳恪盤腿坐在床榻上雙眼微闔,一副寶相莊嚴。


    見到這一幕福五愈發相信他的來曆不簡單了,隨即悄悄離開,叮囑屬下不得打擾。


    於是他繼續盤坐在床榻上練習唿吸法。


    這是他給這種唿吸方法起的名,自他從秦關城那棵大樹下醒來後,就經常修習這種唿吸方法,通過傾聽自己的唿吸,逐漸將一吸一唿的過程拉長拉細,直到聲無可聞進入到一種寂靜狀態,寂靜過去他會突然萌生一個新的想法。


    這個新想法讓他率領小部隊偷襲定軍城、火燒大峽穀,走進鶴翔書院“妖言惑眾、蠱惑人心”。


    如今走進監獄,坐在牢房的床榻上,他的第一選擇還是修習這種唿吸法。


    閑著也是閑著,沒有哪種閑著比幹這事更好的了。


    這是他的愛好,也是閑時最想做的事,直到寂靜中傳來一陣腳步聲,方才將他拉迴到現實之中。


    當他睜開雙眼時,看見站在門外的包拯。


    老包這人挺講究,不僅親自來看他,還給他帶來了食盒,走進監牢讓獄卒端來一張凳子,坐在桌邊鄭重問道:“在這裏可吃得下飯?”


    這裏腥臭撲鼻,福五帶人收拾了兩天,味道仍然讓人酸爽,包拯固有所問。


    聽老包詢問,陳恪伸腳穿上布靴,淡淡地迴道:“以前吃不下,但經曆了在死人堆裏吃炊餅的過程,這裏的味道不算什麽了。”


    陳恪此言讓福五肥胖的臉頰抽動一下,而牛健力則把手搭在腰間的佩刀上。


    他沒想到外表儒雅的陳恪竟然殺過人,下意識的想要保護包大人,可包拯卻揮手讓他們出去,還不準聽他倆說話。


    老包有話要對陳恪說,“禦史台早在三日前就向興國府衙發來了查辦文書,今日又下達了催促文書,一定要定你一個‘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的罪名。”


    老包跟他解釋前因,而陳恪咽下嘴裏的肉包子,淡淡地迴道:“知道他們會這麽幹。”


    他知道,柳乘風告訴他了。


    他的淡然讓包拯詫異,低聲問道:“既然知道,為何還要這麽做?”


    他淡然迴道:“當我看見表哥一家人的屍體時,我無能為力;當我被律兵追殺時看見一地的屍體,我還是無能為力;當我聽見那個被紮在槍尖上的嬰兒發出啼哭時,我必須拚命了,因為那個嬰兒還活著。”


    他的聲音淡淡地,但語氣裏的悲傷卻感染了包拯。


    他知道陳恪參加過秦關城的那支小部隊,卻不知道屠城的具體情況,那些死難的百姓在官府的邸報裏隻是一個數字。


    但他現在知道了,那些死難的百姓是如何的無助、如何的淒慘、又是如何的痛苦。


    這時的他知道陳恪為何這麽做了,但還有一個疑問:“大興王朝有何危難?”


    這是他想知道的事,陳恪是個睿智的青年。


    而陳恪鄭重迴道:“當積重難返時,再想做已經晚了,這時你不做我不做,等著子孫後代被屠戮嗎?”


    他在那個世界參與過一個討論,“崇禎到底是不是亡國之君?”


    他的迴答是,“崇禎不是,而他哥是、他爸是、他爺爺是,當先輩將這個王朝徹底整亂後,崇禎再英明也無能為力了,一個王朝的興衰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而是一群人甚至幾代人。”


    他明白這個道理,也明白那些人是怎麽想的,淡淡地迴答包拯的問題:“他們享受眼前的利益,習慣於一成不變,當有人想改變時自然群起而攻之。”


    “當這些人越來越多時,少數明智之士就會獨善其身,一團麻木的官場預示著王朝就要終結,隻是苦了百姓。”


    聽這話包拯重重地喘了兩口氣,低聲問道:“你想獨善其身?”


    他歎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然後低聲說道:“大人、判罰時將我發配到崖州吧。”


    聽這話包拯愕然看向陳恪,聽他低聲說道:“崖州四麵臨海,隨時都可揚帆起航。”


    “如我被判流放崖州,大人就告訴你的子孫,當敵寇即將包圍興國府時,立刻舉家遷往南方,百年時間後,一定要去崖州揚帆出海。”


    他對包拯有好感,不知以後還有沒有這個機會,這時說出也算盡到一份心了。


    可這席話卻讓包拯瞪圓了雙眼,顫聲問道:“三代以後就會亡國?”


    陳恪所言把他嚇著了,可詢問的結果卻是陳恪的不認賬,“我沒說過,也不承認說過其他話,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牛馬,我盡心盡力就是了。”


    說完這話陳恪繼續吃包子,他又說多了。


    而包拯卻坐在一邊默然不語,等他吃完,提起食盒垂頭往外走去。


    這一幕讓牛健力和福五瞪大驚詫的雙眼,他倆不知陳恪說了什麽,竟讓威嚴的包大人這副神態。


    而在這時,林家的餐桌上卻是一片寂靜,林孝剛才來報,陳恪被抓進興國府衙。


    當陳恪那晚說不會連累林家時,林毅之有惱怒也有僥幸,矛盾的心情讓他安排林孝關注陳恪的動靜。


    而當林孝探知這個消息時,林毅之不知所措。


    陳恪的罪名大了,“妖言惑眾、蠱惑人心”可不同於說點牢騷話,大興王朝雖對文人比較開明,可也沒開明到包容這個罪名的份上。


    他知道這個罪名有多大,流放都是輕的。


    而林夫人則懵了,這個未來女婿的膽也太大了。


    她的想法與林韻寧想得一樣,自陳恪將柳乘風氣昏過去後,林韻寧就知道他不好惹了,卻沒想他會這麽幹,當個助講也能戴上“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的帽子。


    這時她不說話,也有點懵。


    而林韻澤則緩緩說道:“父親、林陳兩家聯姻不是秘密,如父親不管不顧,必有人說我林家涼薄。”


    這是林毅之為難的地方,管了怕受牽連,不管怕受指責,聽林韻澤所言心裏一動。


    他知道應該管,正琢磨辦法時,卻聽林夫人說道:“‘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的罪名太大,怎麽管?”


    林韻澤還是緩緩迴道:“娘、我們聽陳恪說過什麽‘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的話嗎?”


    林夫人搖頭,陳恪在她麵前是一個溫文有禮的晚輩。


    她沒反應過來,而林毅之卻立刻明白了,陳恪沒在他麵前說過“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的話,他隻是為準女婿求情而已,這是準嶽父應該做的。


    明白過來的林毅之立刻吩咐廚房準備食盒,他要前往興國府衙探望陳恪。


    而林夫人則親自前往廚房安排,不管以後怎樣,現在她還是陳恪的準嶽母。


    見他倆都有活了,林韻澤也給自己安排一個活,“我陪父親去看看陳恪。”


    他與陳恪的關係不錯,應該去探望一下。


    隨著林韻澤說話,林家四口中的三口人都有事做,而將林韻寧扔在一邊。


    於是林韻寧發現,未婚妻這時就應處於尷尬狀態,而想解除婚約的未婚妻則更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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