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費無極心中忌恨伯郤宛,與鄢將師商議出一個計策,假裝對囊瓦說:“子惡(伯郤宛)想要設宴相邀,托我探問相國的意思,不知相國肯不肯屈尊前往?” 囊瓦說:“他若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無極又對郤宛說:“令尹對我說,想要到你家飲酒,不知你肯不肯準備酒食?托我來探問。” 郤宛不知是計,迴答道:“我位居下僚,蒙令尹光臨,實在是榮幸。明日定當準備薄酒等候,煩請大夫代為轉達。” 無極說:“你宴請令尹,用什麽來表示敬意呢?” 郤宛說:“不知令尹喜好什麽?” 無極說:“令尹最喜歡的,是堅固的鎧甲和鋒利的兵器,他之所以想到你家飲酒,是因為吳國的俘獲有一半歸你,所以想借來觀賞,你把所有的都拿出來,我幫你挑選。”


    郤宛果然將楚平王所賜之物,以及家中所藏的兵器鎧甲,全都拿出來給無極看,無極挑選其中堅固鋒利的,各取五十件,說:“足夠了,你在門內設帷幕,令尹來必定會問,問了就拿出來給他看,令尹必定會喜愛並把玩,你便可趁機獻上,其他東西,不是他所喜好的。” 郤宛信以為真,於是在門左邊設帷幕,將鎧甲兵器放在帷幕中,擺好豐盛的菜肴,托費無極前去邀請囊瓦。


    囊瓦將要出發,無極說:“人心難以揣測,我先為你前往,探看他設宴的情形,然後你再去。” 無極去了一會兒,跌跌撞撞地迴來,氣喘籲籲,對囊瓦說:“我差點害了相國,子惡今日相請,並非懷有好意,是要對相國不利,我剛才看見門內帷幕中有鎧甲兵器,相國若誤去,必定遭他毒手。” 囊瓦說:“子惡一向與我無冤仇,怎會如此?” 無極說:“他依仗楚王的寵愛,想要取代你為令尹罷了,而且我聽說子惡暗中與吳國勾結,救潛之戰,諸將想要乘勝討伐吳國,子惡私自收受吳人的賄賂,認為乘人之危不義,於是強行讓左司馬班師迴朝,吳國乘我國喪事來犯,我國乘吳國內亂反擊,正是好時機,為何要放棄?若不是收受吳人賄賂,怎會違背眾人意願輕易退兵?子惡若得償所願,楚國就危險了。”


    囊瓦心中仍不太相信,又派左右前去查看,迴報說:“門幕中果然埋伏有鎧甲兵器。” 囊瓦大怒,立即派人請鄢將師來,訴說郤宛想要謀害自己之事,將師說:“郤宛與陽令終、陽完、陽佗、晉陳三族結黨,想要獨攬楚國朝政,並非一日之事了。” 囊瓦說:“他國的一個平民,竟敢作亂,我定當親手殺了他。” 於是奏報楚王,命令鄢將師率兵甲攻打伯氏,伯郤宛知道被無極出賣,自刎而死,他的兒子伯嚭懼怕災禍逃出郊外。


    囊瓦命人焚燒伯氏的住宅,國人無人肯響應,囊瓦更加惱怒,下令說:“不焚燒伯氏住宅的,與他同罪。” 眾人都知道郤宛是個賢臣,誰肯焚燒他的宅院,被囊瓦逼迫不過,各自拿一把禾草,扔在伯氏門外就走,囊瓦於是親自率領家眾,將前後門圍住,放起大火,可憐左尹府第一片,頓時化為灰燼,連郤宛的屍體,也被燒毀無存,伯氏一族全被滅掉。


    又拘捕陽令終、陽完、陽佗、晉陳,誣陷他們通吳謀叛,全部殺掉,國中無人不稱冤。


    忽然有一天,囊瓦在月夜登樓,聽到市上歌聲,清晰可辨,囊瓦聽那歌詞道:“


    莫學郤大夫,忠而見誅;


    身既死,骨無餘。


    楚國無君,惟費與鄢,


    令尹木偶,為人作繭,


    天若有知,報應立顯!”


    囊瓦急忙派左右去察訪唱歌之人卻沒找到。隻見街市上家家祭祀神靈,香火相連,問:“神叫什麽姓名?” 迴答說:“就是楚國忠臣伯郤宛,無罪被冤殺,希望他能上天申訴。” 左右迴報囊瓦,囊瓦於是在朝中訪查。公子申等都說:“郤宛沒有通吳之事。” 囊瓦心中頗為後悔。


    沈尹戍聽說郊外祭祀神靈之人,都咒罵令尹,於是來見囊瓦說:“國人全都怨恨了,相國難道沒聽說嗎?費無極,是楚國的讒臣,與鄢將師共同蒙蔽大王。趕走朝吳,放逐蔡侯朱,教唆先王做滅絕人倫之事,致使太子建死在國外,冤殺伍奢父子,如今又殺左尹,波及陽、晉二家。百姓怨恨這二人,深入骨髓,都說相國縱容他們作惡,怨恨咒罵之聲,遍布國中。殺人以掩蓋誹謗,仁人尚且不會做,何況殺人而招來誹謗呢?你身為令尹,卻縱容讒佞之人而失去民心,他日楚國有事,敵寇盜賊興起於外,國人反叛於內,相國就危險了。與其相信讒言而使自己危險,不如除掉讒臣以保自身安寧呢?”


    囊瓦驚惶地離席而起,說:“這是我的罪過,願司馬助我一臂之力,誅殺這兩個奸臣。” 沈尹戍說:“這是國家之福,怎敢不遵命?”


    沈尹戍立即派人在國中揚言:“殺左尹的,都是費、鄢二人所為,令尹已察覺他們的奸謀,如今前去討伐,國人願意跟隨的都來。” 話還未說完,百姓們就爭著拿起兵器充當前鋒,囊瓦於是拘捕費無極、鄢將師,曆數他們的罪行,將他們斬首示眾,國人不等令尹下令,就放火焚燒了兩家的宅院,將他們的黨羽全部滅掉。於是誹謗咒罵之聲才平息,史臣有詩寫道:


    不焚伯氏焚鄢費,公論公心在國人。


    令尹早同司馬計,讒言何至害忠臣?


    又有一首詩,說鄢、費二人一生害人,最終害了自己,讒言作惡,又有什麽好處呢?詩寫道:


    順風放火去燒人,忽地風迴燒自身。


    毒計奸謀渾似此,惡人幾個不遭屯?


    再說吳王闔閭元年,乃是周敬王六年,闔閭向伍員詢問國政,說:“我想要強國稱霸,該怎麽做呢?” 伍員叩頭流淚迴答道:“我是楚國的逃亡之人,父兄含冤,屍骨不得安葬,魂魄不能享受祭祀,蒙受恥辱,前來歸附大王,有幸未被誅殺,怎敢參與吳國政事?”


    闔閭說:“若不是先生,我不免屈居人下,如今有幸得到先生教誨,才有今日,正要把國家托付給你,為何中途忽然萌生退意?難道是認為我不值得托付嗎?”


    伍員迴答說:“我並非認為大王不值得托付。我聽說‘疏不間親,遠不間近’。我怎敢以羈旅之身,位居吳國謀臣之上呢?何況我的大仇未報,內心惶恐不安,自己都不知如何謀劃,怎能謀劃國家大事?”


    闔閭說:“吳國的謀臣,沒有能超過你的,你不要推辭,等國事稍有安定,我為你報仇,一切聽你吩咐。”


    伍員說:“大王所謀劃的是什麽呢?”


    闔閭說:“我國地處東南偏遠之地,地勢險要而潮濕,又有海潮之患,沒有倉庫,田地未開墾,國家沒有防禦,百姓沒有堅定的信念,無法向鄰國顯示威嚴,該怎麽辦呢?”


    伍員迴答說:“我聽說治理百姓之道,在於讓百姓安居樂業並加以治理;霸王之業,要從近處控製遠處。必須先修築城郭,設置守備,充實糧倉,整治兵甲,使國內有可守之地,國外可以應對敵人。”


    闔閭說:“好,我把國家托付給你,你為我謀劃此事。”


    伍員於是觀察地形的高低,品嚐水味的鹹淡,於是在姑蘇山東北三十裏找到一塊好地方,建造大城,周長四十七裏。設有陸門八個,象征天的八風;水門八個,效法地的八聰。是哪八門呢?南邊是盤門、蛇門,北邊是齊門、平門,東邊是婁門、匠門,西邊是閶門、胥門。盤門,是因為水盤旋曲折;蛇門,是因為在巳方,生肖屬蛇;齊門,是因為齊國在其北方;平門,是水陸地勢相稱;婁門,是婁江水匯聚之處;匠門,是工匠聚集之地;閶門,是通閶闔之氣;胥門,是朝向姑胥山。越國在東南方,正在巳方,所以蛇門之上,刻有木蛇,蛇頭向內,表示越國臣服於吳。


    向南又修築小城,周長十裏,南北西都有門,隻有東邊不開門,是想斷絕越國的光明。吳地在東方屬辰方,生肖屬龍,所以小城南門上裝飾兩條鯢魚,象征龍角。


    城郭建成後,迎接闔閭從梅裏遷都於此。城中前朝後市,左祖右社,倉庫等設施,無所不備。廣泛選拔士兵,教授作戰陣法、射箭駕車之法。另外在鳳凰山南修築一城,以防備越國入侵,名叫南武城,闔閭認為 “魚腸” 是不祥之物,封存不用。在牛首山修築冶城,鑄造寶劍數千把,稱為 “扁諸”。


    又訪得吳人幹將,與歐冶子同師,讓他住在匠門,另行鑄造利劍。幹將於是采集五山的鐵精,六合的金英,觀測天時地利,精心挑選時日,天地之氣下降,眾神親臨觀看,堆積炭火如小山,讓三百名童男童女,裝炭鼓風,如此三月,而金鐵之精仍未熔化。幹將不知原因,他的妻子莫邪說:“神物的變化,需要人的精氣才能成功,如今你鑄劍三月不成,莫非需要人的生命才能完成?” 幹將說:“昔日我師傅冶煉不化,夫妻二人都跳入爐中,然後才鑄成寶物,至今在山中冶煉,必定要披麻戴孝、穿著草衣祭祀熔爐,然後才敢開工,如今我鑄劍不成,也要這樣做嗎?” 莫邪說:“師傅能舍身成就神器,我又何難效仿?” 於是莫邪沐浴後剪斷頭發、剪短指甲,站在爐旁,讓男女童再次鼓風,炭火正旺時,莫邪縱身跳入爐中,頃刻熔化,金鐵化為液體,於是澆鑄成兩把劍,先鑄成的為陽劍,就叫 “幹將”,後鑄成的為陰劍,就叫 “莫邪”。陽劍有龜紋,陰劍有漫理。幹將藏起陽劍,隻把 “莫邪” 獻給吳王,吳王用它試劍石,劍刃應手而開。如今虎丘的試劍石,就是當時的遺跡。


    吳王賞賜他百金。後來吳王知道幹將藏匿寶劍,派人前去索取,若得不到劍,就要殺了他,幹將取出劍來觀看,劍從匣中躍出,化為青龍,幹將乘龍,升天而去,人們懷疑他已成劍仙。使者迴去報告,吳王歎息,從此更加珍視 “莫邪” 劍。“莫邪” 劍留在吳國,後來不知下落。


    直到六百多年後,晉朝張華丞相看見牛鬥之間有紫氣,聽說雷煥精通象緯之學,召他來詢問,雷煥說:“這是寶劍的精氣,在豫章豐城。” 張華於是補任雷煥為豐城令。雷煥到任後,挖掘監獄房屋地基,得到一個石函,長超過六尺,寬三尺,打開一看,裏麵有兩把劍。用南昌西山的土擦拭,光芒耀眼,雷煥把一把劍送給張華,自己留下一把佩戴。張華迴複說:“仔細觀察劍紋,是‘幹將’劍,還有‘莫邪’劍,為何沒有送來?雖然如此,神物終當會合。”


    後來雷煥與張華佩劍經過延平津,劍忽然躍入水中,急忙派人入水尋找,隻見兩條龍張牙舞爪相對,五色光芒閃耀,使人恐懼而退。以後兩把劍再也沒有出現,想來神物終歸天上了。如今豐城縣有劍池,池前的石函,一半被土掩埋,俗稱石門,就是雷煥得到劍的地方。這就是 “幹將”“莫邪” 的結局。後人有《寶劍銘》寫道:


    五山之精,六氣之英;


    煉為神器,電燁霜凝。


    虹蔚波映,龍藻龜文;


    斷金切玉,威動三軍。


    話說吳王闔閭珍視 “莫邪” 劍後,又懸賞招募能製作金鉤之人,賞給百金。國人有很多製作金鉤來進獻的。


    有個鉤師貪圖吳王的重賞,殺死自己的兩個兒子,取他們的血來浸染金鉤,於是製成兩把金鉤,獻給吳王。


    過了幾天,那人到宮門求賞,吳王說:“製作金鉤的人很多,你獨自來求賞,你的鉤與別人的有何不同?” 鉤師說:“我貪圖大王的賞賜,殺死兩個兒子製成金鉤,豈是他人可比?” 吳王命人取來金鉤,左右說:“已混入眾多金鉤之中,形狀相似,無法辨認。” 鉤師說:“請讓我來看。” 左右把所有金鉤都取來,放在鉤師麵前,鉤師也無法辨認。於是向金鉤唿喊兩個兒子的名字說:“吳鴻、扈稽,我在這裏,為何不在大王麵前顯靈?” 叫聲未絕,兩把金鉤忽然飛出,貼在鉤師胸前。


    吳王大驚說:“你所言果然不假。” 於是賞給他百金。於是把這兩把金鉤與 “莫邪” 劍都佩戴在身上。


    當時楚伯嚭出逃在外,聽說伍員已在吳國顯貴,於是投奔吳國,先拜見伍員。伍員與他相對而泣,於是帶他拜見闔閭。闔閭問:“我地處東海偏遠之地,你不遠千裏,屈尊來到我這小國,將用什麽來教導我呢?” 伯嚭說:“我的祖父,兩代效力於楚國。我父親無罪,卻被橫加殺戮。我逃亡四方,無所歸附。如今聽說大王高義,在困境中收留伍子胥,所以不遠千裏,前來歸附,願大王決定我的生死。” 闔閭憐憫他,讓他擔任大夫,與伍員共同商議國事。


    吳大夫被離私下問伍員:“你為何一見麵就信任伯嚭呢?” 伍員說:“我的怨恨正與伯嚭相同,諺語說:‘同病相憐,同憂相救。’驚飛的鳥,相互跟隨聚集;瀨下的水,因而一同流淌。你為何奇怪呢?”


    被離說:“你隻看到他的外表,未看到他的內心。我看伯嚭的為人,目光如鷹,行走似虎,其性情貪婪奸佞,專功擅殺,不可親近。若重用他,必定會成為你的拖累。” 伍員不以為然,於是與伯嚭都侍奉吳王。後人議論被離既能識別伍員的賢能,又能識別伯嚭的奸佞,真是神奇的相士。伍員不相信他的話,難道不是天意嗎?有詩寫道:


    能知忠勇辨奸迴,神相如離亦異哉!


    若使子胥能預策,豈容糜鹿到蘇台?


    話分兩頭。再說公子慶忌逃奔到艾城,招納敢死之士,聯合鄰國,想要等待時機,乘隙伐吳報仇。闔閭聽說他的謀劃,對伍員說:“昔日專諸之事,我全靠你的力量。如今慶忌有謀吳之心,我飲食無味,坐臥不安,你再為我謀劃此事。”


    伍員迴答說:“我不忠無德,與大王在密室中圖謀王僚;如今又要圖謀他的兒子,恐怕不是上天的旨意。”


    闔閭說:“昔日武王誅殺紂王後,又殺武庚,周人不認為不對。上天所廢棄之人,順應天命而行事。慶忌若存在,就如同王僚未死。我與你成敗與共,怎能因小不忍而釀成大患?我若再有一個專諸,事情就可了結,你尋訪有智謀勇力之士,已非一日,可有這樣的人嗎?”


    伍員說:“難以說清,我所看重的有一個小人物,似乎可與他謀劃。”


    闔閭說:“慶忌勇力可敵萬人,豈是小人物所能對付的?”


    伍員迴答說:“這人雖是小人物,卻有萬人之勇。”


    闔閭說:“他是誰,你憑什麽知道他有勇力,試著為我說說。”


    伍員於是將勇士的姓名、來曆詳細說來,正是:


    說時華嶽山搖動,話到長江水逆流。


    隻為子胥能舉薦,要離姓字播春秋。


    伍員說:“這人姓要名離,吳人,我曾見他折辱壯士椒邱欣,因此知道他的勇力。”


    闔閭說:“折辱之事是怎樣的?”


    伍員迴答說:“椒邱欣是東海上的人,有個友人在吳國為官而死,椒邱欣到吳國奔喪,車過淮津時,想在渡口飲馬,津吏說:‘水中有神,看見馬就會出來奪取,你不要飲馬。’椒邱欣說:‘壯士在此,什麽神敢冒犯我?’於是讓隨從解下驂馬,在渡口飲水,馬果然嘶鳴著跳入水中。津吏說:‘神把馬奪走了!’椒邱欣大怒,袒露上身手持寶劍跳入水中,與神決戰,神興起波濤,掀起巨浪,最終也沒能傷害他。三天三夜後,椒邱欣從水中出來,一隻眼睛被神所傷,於是瞎了,到吳國吊唁,坐在喪席上。椒邱欣依仗自己與水神決戰的勇力,盛氣淩人,輕視傲慢於士大夫,言辭不遜。當時要離與椒邱欣對坐,忽然麵露不平之色,對椒邱欣說:‘你見到士大夫就有傲慢之色,莫不是自認為是勇士?我聽說勇士相鬥,與太陽作戰不移動日晷的影子,與鬼神作戰不轉身逃跑,與人作戰不改變聲音,寧死不受侮辱,如今你與神在水中爭鬥,丟了馬不能追迴,又遭受瞎眼之恥,身體傷殘,名譽受辱,不與敵人同歸於盡,卻還貪戀餘生,這是天地間最無用之人,且不應該以這樣的麵目見人,何況還傲慢地對待士大夫呢?’椒邱欣被責罵,啞口無言,含愧離席而去。要離到晚上迴到家中,告誡他的妻子說:‘我在眾人的喪禮上侮辱了勇士椒邱欣,怨恨鬱積,今夜他必定來殺我,以報其恥,我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待他來,千萬不要關門。’他的妻子知道要離的勇力,聽從他的話。椒邱欣果然在半夜挾著利刃,徑直來到要離的家,看見門沒關,堂屋門大開,一直走進臥室,看見一個人垂手散發,臨窗僵臥。一看,正是要離,見椒邱欣進來,直挺挺地不動,也沒有懼怕之意,椒邱欣用劍抵住要離的脖頸,數落他說:‘你有三處該死的理由,你知道嗎?’要離說:‘不知道。’椒邱欣說:‘你在眾人的喪禮上侮辱我,這是一死;迴家不關門,這是二死;見我來而不起來躲避,這是三死。你是自尋死路,不要怨恨我。’要離說:‘我沒有這三處該死的過錯,你有三種不肖的羞愧之處,你知道嗎?’椒邱欣說:‘不知道。’要離說:‘我在眾人麵前侮辱你,你不敢迴應一句話,這是一不肖;進門不咳嗽,登堂無聲響,有偷襲之心,這是二不肖;用劍抵住我的脖頸,還敢說大話,這是三不肖。你有這三種不肖,卻反而責備我,不是很可鄙嗎?’椒邱欣於是收起劍歎息說:‘我的勇力,自認為世上無人能及,要離卻在我之上,真是天下勇士!我若殺了他,豈不是被人笑話,然而不能殺他,也難以在世上稱勇了。’於是把劍扔在地上,用頭撞窗而死。當時我也在喪席上,所以知道詳情,難道他沒有萬人之勇嗎?”


    闔閭說:“你為我召見他。”


    伍員於是前去見要離說:“吳王聽說先生高義,願意見你一麵。”


    要離驚訝地說:“我是吳地的小民,有何德能,敢接受吳王的召見?”


    伍員再次申明吳王想見他的意思,要離於是跟隨伍員入宮拜見。


    闔閭起初聽伍員誇讚要離之勇,以為必定身材魁梧非常之人。等見到要離,身材僅五尺多高,腰圍很細,相貌醜陋,大失所望,心中不悅,問道:“子胥所說的勇士要離,就是你嗎?”


    要離說:“我身材細小無力,迎風就會倒伏,逆風就會僵立,有什麽勇力?然而大王若有差遣,我不敢不盡全力。”


    闔閭沉默不語。伍員已知他的心意,奏道:“好馬不在於外形高大,可貴之處在於能負重,足以遠行罷了。要離形貌雖醜陋,但其智謀非凡,非此人不能成事,大王不要錯過。” 闔閭於是請他進入後宮賜坐。


    要離進言說:“大王心中所憂慮的,莫非是逃亡的公子慶忌?我能殺了他。”


    闔閭笑道:“慶忌筋骨強健,奔跑如飛,快過奔馬,矯健敏捷如神,萬夫莫當,你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要離說:“善於殺人的人,在於智謀而不在於勇力,我能接近慶忌,刺殺他就像殺雞一樣容易。”


    闔閭說:“慶忌是明智之人,招納四方亡命之徒,怎會輕易相信國內來的人,而接近你呢?”


    要離說:“慶忌招納亡命之徒,是要危害吳國,我假裝負罪出逃,願大王殺了我的妻子兒女,斬斷我的右手,慶忌必定會相信我而接近我,如此之後才可圖謀。”


    闔閭麵露不忍之色說:“你無罪,我怎忍心對你施加如此慘禍?”


    要離說:“我聽說:‘隻圖妻子兒女的安樂,不盡侍奉君主的道義,不是忠誠;心懷家庭的愛戀,不能消除君主的憂患,不是正義。’我若能以忠義成名,即使全家赴死,也甘之如飴。”


    伍員在旁進言說:“要離為國忘家,為主忘身,真是千古豪傑!但在功成之後,應表彰他的妻兒,不埋沒他的功績,讓他揚名後世就足夠了。” 闔閭答應了。


    第二天,伍員同要離入朝,伍員推薦要離為將,請求出兵伐楚。闔閭罵道:“我看要離的力氣,不及一個小孩,怎能擔當伐楚的重任?何況我的國事剛剛安定,怎經得起用兵?” 要離進言說:“大王不仁啊。子胥為大王奠定吳國,大王難道不為子胥報仇嗎?” 闔閭大怒道:“這是國家大事,豈是你這山野之人所能知曉的,為何當朝責備羞辱我?” 喝令力士捉拿要離斬斷他的右臂,囚禁在獄中,派人拘捕他的妻子兒女,伍員歎息而出,群臣都不知其中緣由。


    過了幾天,伍員暗中吩咐獄吏放鬆對要離的囚禁,要離趁機逃出,闔閭於是殺了他的妻子兒女,在集市上焚燒拋棄。宋儒議論此事,認為殺一個無辜之人而得到天下,仁人都不肯做,如今無故殺戮他人妻兒,以求實現其欺詐計謀,闔閭實在是殘忍至極。而要離與吳王並無生平之恩,隻因貪圖勇俠之名,殘害自身,禍害家人,又怎能算得上是良士呢?有詩寫道:


    隻求成事報吾君,妻子無辜枉殺身。


    莫向他邦誇勇烈,忍心害理是吳人!


    要離逃出吳境,一路上逢人便訴說冤屈,訪得慶忌在衛國,於是前往衛國求見。慶忌懷疑他有詐,不肯接納。要離於是脫下衣服給他看,慶忌見他右臂確實斬斷,才相信是真的,於是問道:“吳王既然殺了你的妻子兒女,殘害你的身軀,如今來見我是為何?”


    要離說:“我聽說吳王殺了公子的父親,奪取王位,如今公子連結諸侯,將有複仇之舉,所以我以殘命相投,我能知曉吳國的情況,以公子的勇力,用我為向導,吳國便可攻入,大王報父仇,我也可稍稍洗雪妻子兒女的仇恨。” 慶忌仍不太相信。


    不久,有心腹之人從吳國探事迴來報告,要離的妻子兒女果然被焚燒拋棄在集市上,慶忌於是坦然不再懷疑。問要離說:“我聽說吳王任用子胥、伯嚭為謀主,練兵選將,國中大治,我兵力微薄,怎能發泄心中的怨恨呢?” 要離說:“伯嚭是無謀之人,不足為慮;吳國大臣隻有子胥,智勇雙全,如今他也與吳王有了嫌隙。”


    慶忌說:“子胥是吳王的恩人,君臣相處融洽,怎會有嫌隙?”


    要離說:“公子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子胥盡心輔佐闔閭,是想借兵伐楚,報父兄之仇,如今平王已死,費無極也亡,闔閭得到王位,安於富貴,不再想為子胥複仇,我為伍子進言,觸怒吳王,遭受慘戮,子胥心中怨恨吳王是很明顯的,我能幸運逃脫囚禁,也全靠子胥周全之力,子胥囑咐我說:‘此去必定要見公子,觀察他的誌向如何,若肯為伍氏報仇,願為公子內應,以贖在密室同謀的罪過。’公子若不趁此時發兵攻吳,等他們君臣和好,我與公子的仇恨,都再無報償之日了。” 說完大哭,以頭撞柱,想要自殺。


    慶忌急忙阻止他說:“我聽你的!我聽你的!” 於是與要離一同迴到艾城,任命他為心腹,讓他訓練士兵,修造戰船,三個月後,順流而下,想要襲擊吳國。慶忌與要離同坐一條船,行到江心,後麵的船跟不上,要離說:“公子可親自坐在船頭,告誡船夫。” 慶忌來到船頭坐下,要離隻用一隻手拿著短矛侍立,忽然江中刮起一陣怪風,要離轉身站在上風處,借著風勢用矛刺向慶忌,穿透心窩,從後背穿出,慶忌倒提要離,把他的頭按入水中,如此三次,然後把要離抱在膝上,看著他笑著說:“天下竟有如此勇士,竟敢對我下手?” 左右之人拿著戈戟想要刺殺要離,慶忌搖手說:“這是天下的勇士,怎能在一日之間,殺掉天下兩個勇士呢?” 於是告誡左右:“不要殺要離,可放他迴吳,以表彰他的忠誠。” 說完,把要離從膝上推開,自己用手拔出短矛,血流如注而死。不知要離性命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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