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暗無天日的小道倏然一片大亮,強烈的光線刺得程瀟瀟險些流出眼淚。


    原本這陣法也快被小雛鳥給破了,不過那點光亮頂多能勉強算得上是黎明天蒙蒙亮那一會,哪裏比得上陣法陡然撤去這一下子散出的光。


    捂著自己今日飽受摧殘的眼睛,程瀟瀟強迫自己迅速適應眼前的強光。


    現在可不能掉鏈子,萬一對方襲擊她或是再搞出點別的事情,那她豈不是要虧死。


    好在她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直到她紅著眼睛重新看向龜臉老人,那幾隻鬼也沒有做出什麽別的舉動。


    他們倒是想動,可是龜臉老人的意思還尚不算完全明確,幾鬼自然不好進行下一步動作。


    很快龜臉老人手中的權杖已經收了起來,他對著白琵鷺微微頷首。


    白琵鷺楞了一下,隨後不甘心的點了點頭,終是長袖往前一揮幻化出了一副桌椅。


    程瀟瀟警惕的注意著幾隻鬼,縱使之後龜臉老人多次示意程瀟瀟坐下,她都半信半疑不敢就範。


    幾隻鬼自然無所謂程瀟瀟的所作所為,他們隻扶著龜臉老人自顧自坐下。


    “賣了這麽久關子,也該告訴我真相了吧。”


    程瀟瀟望著龜臉老人這施施然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思前想後還是把小雛鳥放到了肩膀上,自己則氣鼓鼓的坐到了龜臉老人對麵。


    不坐白不坐,跟他們賭這種氣最後累的還是自己,想想也知道不劃算。


    龜臉老人沒有被程瀟瀟這氣衝衝的語氣惹怒,相反他對著其他幾隻鬼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吧,把那些殘魄清點一遍,再收好給姑娘備上。”


    程瀟瀟挑了挑眉,對於龜臉老人的話不可置否。


    這鬼現在說得如此灑脫,天曉得待會又能玩出什麽幺蛾子。


    畢竟她可是被騙過一次的人了,這會怎麽說也有點防備之心。


    果不其然,其他鬼根本不肯離開,最不情願的東北虎甚至又嚷嚷了起來。其他幾隻鬼也是臉色難看得厲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演得倒像是真的。


    程瀟瀟哪裏能知道他們這些反應就是真實狀態,特別是白琵鷺,一直拿眼神去詢問龜臉老人,就差直接在程瀟瀟麵前問出口。


    被眼神示意的龜臉老人也很無奈啊,他何嚐想如此被動,要不是程瀟瀟……


    場麵突然一片混亂,程瀟瀟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還騰出手去跟小雛鳥互動了兩下,一鳥一人如出一轍看好戲的模樣。


    她本以為這樣‘做作’的表演還要演上一會,沒想到龜臉老人隻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那幾隻鬼就乖乖一聲不吭退下了,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


    事出有妖,不會有炸吧?


    程瀟瀟的腿在桌子下麵不安分起來,她已經做好隨時動手的準備,不然一會有問題又是一個猝不及防。


    龜臉老人自然發現程瀟瀟的小動作,他笑吟吟的擦了擦嘴角快幹涸的血跡,“姑娘不必緊張,既然我們答應了讓你帶殘魄們走,就斷然不會食言。”


    至於真實原因是什麽,肯定不能告訴你。


    龜臉老人忌憚的又看了程瀟瀟還有她肩頭的小雛鳥,將沒能說出口的話在心裏默默補全。


    他對麵的程瀟瀟一個白眼,差點沒忍住翻到天上去。


    老子信了你的邪。


    講話比人家放屁還要幹脆,別人放屁話還考慮下周圍環境呢,你倒是一點都不挑。


    真不能怪程瀟瀟口吐芬芳,畢竟剛經曆了眼前的人的欺騙和迫害,她哪裏還能保持什麽好態度。


    好在龜臉老人自己大概也覺得不好意思,也沒有再廢話,而是對著程瀟瀟說起了他們這些鬼的往事。


    程瀟瀟一開始還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她可沒興趣聽老鬼頭說什麽過去的故事。


    但是隨著龜臉老人說的內容聽起來越來越耳熟,她也慢慢將身子轉了過來。


    龜臉老人講的故事正是程瀟瀟來地府之前聽到蝙蝠鬼影描述的,應該說龜臉老人的這個版本更詳細,條理性也更強一些。


    也是直至此刻,程瀟瀟才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全部前因後果。


    當時的蝙蝠鬼影沒有撒謊,他們確實是聽到了不知名的召喚,所以才會嚐試逃出去複仇。


    因為聽到那召喚聲的不光蝙蝠鬼影他們,還有龜臉老人東北虎他們,乃至尼盧都所有的鬼。


    黑白無常也沒有騙程瀟瀟,這些鬼影由於地府管轄森嚴,出去的途中魂魄被無情棒槌陣擊散後變得不完整。


    這之後的事綜合起來現在的結果便是,半獸鬼們出去後隻記得自己要複仇,於是不斷附身蠱惑人,以至於牽扯出了類似於狂犬病這類的病症。


    但是龜臉老人說的卻不止這些內容,他還告訴了程瀟瀟一些對於他們而言,當真算是前塵往事的內容。


    龜臉老人說外麵在蘇城興風作浪的鬼影具體都做了什麽,他們在尼盧都內確實不怎麽清楚。


    不過他們會淪落至此,其實也是實屬無奈。


    “地府原本是沒有尼盧都這一層地獄的,但是由於我們這些成了精怪的半獸鬼越聚越多,於是閻王便開闊了這麽一片天地。”


    龜臉老人幽幽的說道。


    程瀟瀟皺著眉聽著龜臉老人的話,她有預感這一定又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果不其然,龜臉老人開始形容他們和蘇城人的恩恩怨怨:


    “蘇城四通八達,全城經商。無論本地人還是外來人口都很喜歡獵奇,而他們獵奇的方式就是吃各種野味。”


    龜臉老人說到這些事時十分平靜,那雙綠豆大的雙眼裏卻閃爍著痛恨的光芒。


    “那些蘇城女人們更是喪心病狂,不光吃野味,肆意殘殺野物,還要剝下那些同胞的皮當皮草,拿我的同族做龜苓膏。”


    這句‘龜苓膏’原本聽起來是有些滑稽的,可程瀟瀟想到那些都是龜臉老人的同類,瞬間沒了玩笑的心思。


    她本來想說後世的人都不舍得用龜板,全是合成劑添加的,但現在根本說不出口。


    龜臉老人要是神色憤懣,程瀟瀟還能打哈哈。


    偏得龜臉老人嚴肅又不失體麵,聲音也平得像是在陳述別人嘴裏的事實,所講的內容好像跟他沒什麽關係。


    這樣一對比,臉色不自然的程瀟瀟反而顯得比較突兀。


    程瀟瀟知道,對人類而言,野味或是龜苓膏可能都隻是一樣普通的食物。


    但是對龜臉老人他們而言,這就是他們的命,是他們不得不被支配的人生。


    她想到前世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貴婦們,都是人手幾件皮草大衣、皮草包包,還有圍脖之類的,反正每個人都恨不得把自己包得跟多毛動物似的,看得她頭都發昏。


    她一直都覺得皮草就是將動物的屍體裹在身上,所以從來都是接受無能。


    一份美麗背後全是血淋淋被剝了皮的動物屍體,這樣想想還怎麽能做到若無其事?


    程瀟瀟深深的一道歎息,龜臉老人卻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甚至還反過來開導了程瀟瀟幾句:


    “都是些舊事了,無需介懷。”


    龜臉老人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我們很多都是有了靈智的精怪,特別是龜族,被他們抓去的都是我存活了好多年的同族。”


    程瀟瀟隻好跟在後麵點了點頭,假裝去看小雛鳥好掩飾她眼中的不忍。


    她不是什麽聖母,但是聽到這樣輕描淡寫說出自己人生的語氣,還是有些難以平複心情。


    “修行不易,我們隻是開了智慧,也不會幻化成人形,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對手。”龜臉老人還在繼續說,他看了眼麵前的桌子自嘲的笑了笑:


    “我們這一身半獸模樣還是進了尼盧都修煉鬼氣得來的,死後怨氣太重一直被關在這裏不得超生,福禍相倚,倒是換來了這些鬼力。”


    程瀟瀟剛才就有些納悶,現在總算得到了一個完整的解釋。


    她就說龜臉老人他們既然已經不是普通的野物了,怎麽還會被那些人逮住,現在還是這副‘大哥大’的模樣。


    這樣想想他們這些半獸鬼也太慘了,無端橫禍,又無力反抗,等到怨氣滿身又被拘在地獄裏出不來,增強了鬼力報仇還沒辦法實施。


    所以對著這些殘魄們複仇?


    那也不對啊,那幹嘛還要把殘魄們凝成女鬼,這不是白費鬼力嗎?


    “那這些女子殘魄……”


    程瀟瀟斟酌著言語,想著要如何正確表達自己的意思,好在龜臉老人很自然的接過了她的話:


    “那些女鬼們的確就是殘魄,她們都是我們這些年刻意強化後才變成這樣的,不過現在我已經收迴我的鬼氣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算了,您說。”


    程瀟瀟對於這個剛才她就已經猜出來的內容沒有多評論,她想催促龜臉老人說點其他的,又怕打斷龜臉老人的思緒,最後索性放棄的閉上了嘴。


    龜臉老人有些詫異的看了眼程瀟瀟,似乎沒能弄懂程瀟瀟的意思,不過他頓了頓還是順著自己原來的話繼續往下說:


    “一開始誰也沒想著會演變成今日這樣的局麵。其實那些逃竄出去的鬼,說到底還是我們沒能勸住。”


    龜臉老人一聲幽幽的歎息,思及當年臉上還有閃過一絲痛色。


    “我們早在幾年前就聽到了唿喚聲,不過大家日日誦經,再加上已經在尼盧都過上了平靜日子,自然能夠克製住心中的雜念。直至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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