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一早,大軍便開始集結待發,步桐無事,便打點好了一應事宜後在操練聲中先上了馬車,木勒一個躍身也跟了上來,在不大的馬車裏跟步桐目目相覷了一會兒,這才後知後覺地撓撓頭,


    “我倒是忘了,你也不是那個來尋兄長的雲妹妹,你是已然許給了湯玄霖的昌平郡主,我再與你同駕大約也是不合適罷。”


    春桃氣唿唿地看著他,“殿下既然知曉不合適,還不趕緊下去!湯大人便在前頭,你小心他看到了直視屬下打斷你的腿!”


    步桐看著木勒,


    “木勒,你是不是不想同那些軍士們同行?”


    木勒點頭,“那些都是南國的軍士,如今我的身份早已傳開,怕是若與他們同行,會被當作質子嚴加看管罷,我不要。”


    步桐笑笑,


    “南國的軍士不會這般的,若你實在是不願,那便幫我趕車罷,也不算同駕。”


    木勒樂嗬嗬地應下去外麵坐下,看著旁側沉默的七月響亮爽快地打著招唿,“嘿七月,我們又見了。”


    七月隻瞥了他一眼,隨即看向他身後。


    “你怎麽不理人啊,”木勒委屈巴巴地瞪著七月,隨即察覺到了身後的響動迴頭去,


    “你是何人?”


    來人客客氣氣地迴話,“這位公子,馬車上坐的可是步桐?”


    穆禾炆?


    步桐起身下車,朝著那個一身尋常軍士打扮的人端正地問了個禮,


    “見過三殿下。”


    穆禾炆倒是比在京都城的模樣平和了許多,右臉頰上黑色的刺字讓這張麵孔上以往隱約的戾氣消散無蹤,微微笑著看向步桐,


    “沒想到有一日重逢阿桐,竟是在雁門關。”


    步桐抬頭,眉眼含笑,“當年在雁門關的日子,委屈殿下了。”


    穆禾炆看著步桐,眼神幹淨純粹,“此役結束之後,我便駐守雁門關終生了,怕是喝不得郡主的喜酒,這是我的賀禮,還請郡主不嫌棄。”


    一個暗紅的小盒子端端正正地躺在穆禾炆手心,步桐伸手打開,裏麵躺著一封單薄的書信,看著模樣大約是有些年頭了,邊緣都是脆弱的黃色。


    步桐拿起來打開,赫然是林相國寫給北涼王的一封信,裏麵寫道已然安排好鎮國公伏擊列戰虎援兵一事,要北涼王全力剿滅前鋒部隊。


    “這是……”步桐早先在林相國門下讀書的時候,見過他的字,分明是親筆所書。


    林相國怎麽會也跟這件事扯上關係?


    穆禾炆抬頭,“京都城裏的人大多隻是披著人皮的,郡主還要小心。”


    步桐克製住微微發抖的手指,小心收起這封書信,


    “如此鐵證,倒是牽扯進來一個我完全沒想到的人,殿下這份賀禮實在是貴重,可是還有旁的事要步桐去做?”


    穆禾炆輕快搖頭,“另外還要感謝郡主整頓雁門關,鏟除奸佞,守住這座百年城池,如今我留在這裏,也算是最好的結局。”


    穆禾炆行了個禮便幹脆果斷地轉身離開了,木勒湊上來,


    “這就是你們那個造反的三皇子?”


    步桐看著他的背影,


    “是啊,也是個可憐人,背負著母氏一族的血仇,半生不得看重,親生父親對他亦是百般提防打壓,讓人如何能甘心呢?”


    木勒撓撓頭,“我倒是不懂這些,可謀逆總是大罪的,不是你家府上也為此遭了殃嗎?”


    步桐拉了拉頭巾,招唿著大家上車,“是是非非又哪能分得那般清白。”


    ……


    一行人迴程便不似來時的急行軍,白日趕路夜裏紮營,倒是走了小半月才迴京都城,一進城門遍得了個噩耗:太子殿下不知為何中了奇毒,已然昏迷兩日了。


    因為安頓大軍在城外駐紮,所以進城的不過步桐一行人罷了,湯玄霖和列戰虎要整頓好大軍之後才好進宮去複命,便暫且留在了城外。


    步桐聽到了消息便是連家都來不及迴,隻打發了春桃迴去報平安,便同木勒一道去了四皇子府,如今匾額已然換成“太子府”,倒還是以往的模樣,管家見著步桐來了那是險些哭出來,


    “郡主娘娘您可是迴來了,殿下不知中了什麽毒,嘔血昏迷了兩日多,宮裏的醫官盡來瞧過了皆是無法,郡主您是神醫再世,可是要救救我家殿下啊。”


    步桐快步往裏走著,


    “殿下可是吃了什麽來曆不明的東西嗎?”


    想來醫官們已然問過許多次了,管家對答如流,“未曾用過不潔的東西,況且殿下用飯前,都是有身邊的內侍先用試毒的,斷不會是飲食上出了問題。”


    木勒突然開口,


    “那殿下發病之前,可見過什麽人不曾?”


    這個問法大約是前所未有,管家愣了一愣,“郡主娘娘,這位是?”


    步桐迴頭看了一眼木勒,


    “無妨,這是我的人,管家直說便是了。”


    正好走到後院中,臉色有些不好的石青迎上來,


    “郡主可是迴來了。”


    管家開口,“石青,你快給郡主說說,殿下暈倒前可是見了什麽人嗎?”


    石青把步桐往裏引著,沉思片刻,“殿下同林相國議事迴來之後,不過一個時辰便吐血暈倒了。”


    林相國!


    步桐心裏涼了半分,“是殿下自己去的,還是林相國邀請的?”


    石青一副“這有什麽區別的模樣”打開內室的門,“是林相國派人來請了殿下過去的,我記得本來前日殿下是要去同陛下討論北涼一事,林相國突然派了人來請殿下,說是查到了事關北涼的大事,殿下便去了。”


    步桐進門,走到床榻旁看著昏迷的穆禾笙,眉目間卻是一言難盡的青黑色。


    “是曼陀香!”木勒上前去仔細看著穆禾笙,湊近聞了聞味道,


    “沒錯,是北涼特有的奇毒,曼陀香,這東西本無色無味,隻要丟進香爐焚燒便可散發異香,可這卻是要人命的劇毒。”


    步桐和轉頭迴來的木勒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林相國。”


    木勒起身,


    “一定是兄長給他們的,曼陀花這種東西極為罕見,而且又是長在雪山之上的懸崖峭壁裏,很是難得,隻有極少數的王室之人才有。”


    步桐沉下了視線,“何解?”


    木勒上前來,


    “兄長既然帶來了毒藥,定然是有解藥捎帶了,不過那些人斷然不會給,還請郡主給我一隊人馬,我去北涼取藥,不日便可迴來。”


    步桐點頭,


    “我這就寫信,你帶著去城外找到列將軍和玄霖,他們自會安排人馬給你,木勒,此事做成你便是立下功勞的,你說的事,一定幫你做到。”


    木勒笑嘻嘻地轉身出門去,留下一句瀟灑的,


    “這可是南國太子的人情,我當然得辦成了。”


    石青看著那人張狂的背影,“郡主,這位是?”


    步桐轉頭看著榻上昏迷的人,


    “北涼五皇子,木勒契合爾。”


    石青有些擔憂,“郡主娘娘,這人可靠罷?是否需要屬下一道去取藥?”


    步桐看著石青的臉色,


    “你大約也是有些毒性沾染的,還是在府上好生歇息一下,待到解藥迴來便是,放心,木勒是可靠的,他還想著依靠殿下去奪北涼的王位呢,安心等候便是。”


    石青這才鬆了口氣,忍不住一陣咳嗽,吐出一口淤血,步桐趕緊喚人扶他下去休息,管家迴到步桐身側,“郡主,接下來要怎麽辦?”


    步桐往外走著,


    “照顧好你家殿下,有人已經去取藥了,閉府停客,有人問就說殿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管家自然明白步桐的意思,“是,娘娘思慮的對,這是有人要我們殿下的命,隻要讓他們確信殿下情況不好,才不會再下毒手,隻是郡主這是要去何處?”


    步桐迴頭誇獎他一句“聰明”,順便召喚七月去趕馬車,


    “有些事,我得去宮裏親自問問他才是。”


    ……


    皇城大內,步桐再一次站在了這裏,卻是衣衫粗糙,肩上還有滿是塞外風沙的頭巾,被宮門口的守衛攔下,“來者何人?”


    步桐扔下頭巾,


    “昌平郡主步桐,求見陛下。”


    守衛趕忙去通稟,很快便有宮人出門來迎接,步桐微微低身去行禮,


    “見過明大人。”


    明鎮低頭行禮,“郡主辛苦了,隻是今日風塵仆仆,怎的不在府上稍作歇息,明日同兩位將軍一道進宮封賞?”


    說著話一路把步桐帶進去,步桐隻低頭笑笑並未言語,陛下依舊在他的寢殿裏,隻是今日似乎來了興致,一身簡單的窄袖衣裳坐在側殿裏澆花,步桐近前,明鎮便退下去了,見著眼前的人,步桐沒跪未拜,隻看著他輕輕笑道,


    “陛下當真是讓步桐大開眼界了。”


    穆帝聽了這般狂悖之言竟是沒有半分努力,反而招唿著步桐,“桐兒來了,過來近前坐,這裏背光還有冰桶,能涼爽些。”


    步桐卻之不恭的模樣走近,隨意找了個看著舒適的木墩坐下了,穆帝依舊是那副慈善溫和的模樣,“我就知道以桐兒的聰慧,去了雁門關很容易便能識破這一切,這一遭可是來向朕興師問罪的罷?”


    步桐看著穆帝小心翼翼地從一盆蘭花草裏摘出一根雜草,


    “臣女實在是不明白,陛下對待所有人都極其寬容謙和,為何對自己身邊的人卻這般小心提防,甚至不惜親手毀掉他?”


    穆帝擱下花鏟,“想不通嗎?因為他們是人,不是這花草,你瞧這滿院的花花草草,隻好好生照料,便嫩綻開滿院的芬芳來迴報,可是人呢?信任、扶持、倚重,這些化為力量讓一個人直到到達權勢的頂點,然而他們卻迴報給了我背叛和取而代之,你說,如今重活一世還能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嗎?”


    步桐隻覺得四肢百骸都在發冷,為的這奇特的言論,


    “上一世是我錯了,扶持穆禾荃顛覆了陛下的朝綱,可是太子殿下沒有半分違逆之心啊,陛下何苦要給自己的親生兒子下毒?”


    穆帝起身到窗邊去看那生機盎然的水仙,“可是你探查到的那些事會不告訴太子嗎?告訴了太子太子不會反嗎?太子逼宮身後自有列戰虎支持,這一切,豈不是與上一世一般無二?”


    步桐啞言,難不成是因為自己上一世夥同穆禾荃逼宮奪位,給這位老皇帝留下了心裏創傷不成?


    陛下的眼神裏閃過精光,“可是這一次,朕必須未雨綢繆,一旦沒了太子,你們想逼宮奪位也沒了下麵的君主,若要一切重來,朕依舊可以再次往生。”


    步桐有些無奈,


    “陛下何必做到如此地步?我早就說過的,這一生隻想同心愛之人白首到老,並非想要再一次陷入權力搶奪之事。”


    “可你做了,”陛下轉頭,眸子如同盯緊獵物的野獸,“你扶持老四,拉攏湯玄霖,你們一旦形成氣候,朕會比上一世更加無力迴擊。”


    步桐不可思議地起身看著眼前這個人,


    “陛下您這是什麽意思?我們無心於此啊!”


    突然間,有些東西便是想通了,“原來陛下不是氣憤皇子們有野心、臣子們爭權奪利,而是隻要他們威脅不到您一切便可相安無事,若是哪一方的勢力有能影響到您權力地位哪怕丁點可能,您便會痛下殺手鏟除對嗎?”


    陛下笑得慈愛一如往日,可如今步桐卻在他的笑意裏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冽,穆帝笑著看步桐,示意她坐,


    “這都是跟昌平郡主學到的,未雨綢繆殺伐果斷有何錯?”


    步桐看著這個有些瘋魔的男人,


    “陛下瘋了,難道為了那個位置,什麽樣的人都可以割舍,一切身邊的感情都是可以利用的嗎?”


    陛下笑得雖然熟稔,在步桐看來卻是沒有半分溫度,那樣的冷血無情,步桐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然被重新奪迴到手裏的權力給完全魔障住了。


    步桐長歎一口氣起身,


    “如此,臣女便再也沒什麽可說的了,陛下好自為之罷,日後各奔前程,莫要再言其他,臣女能重活一世,還要多謝陛下和林相國,但臣女也為陛下出生入死許多次了,這番恩情已然還上,出了這道門,橋歸橋路歸路,我們再不相幹。”


    步桐說完便是要轉身出門,卻不想一直看著那些個花盆的穆帝突然轉頭來,


    “步桐,湯玄霖把什麽都告訴了你,可他亦是朕的兒子,這事可有告訴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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