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姚暮染正在恣意宮的花園裏散步消食,福全與碧芽挑著燈籠在旁陪伴。月光灑下,岸燈照耀,眼前的碧湖波光豔影。姚暮染順著架湖長廊慢慢走向那湖心水榭,一番蜿蜒而行,也就快到了。


    誰知這時,恣意宮的內侍小年子竟匆匆追了上來,稟報道:“娘娘,方才鳴瑟殿的宮娥冷繪前來傳話了,說柔福公主想見見您。”


    姚暮染意外了一瞬,旋即平複,在水榭裏坐定,道:“宮中果然藏不住事,她即便被禁,也還是知道了我進宮為妃之事。嗬嗬,去迴了那宮娥,不見。”


    “是。”小年子又匆匆離去了。


    碧芽道:“想必公主今日已經聽說了喬尚書墜崖的事了。隻是,她見您做什麽呢?”


    姚暮染道:“管她想做什麽,我不去她能如何?”


    福全道:“也是,小心無大錯。”


    姚暮染抬眸看向碧芽,問道:“對了碧芽,這兩日你和其他幾位宮娥也相處過了,可能瞧出,她們哪個心實人穩?”


    碧芽想了想,道:“奴婢覺得青棠不錯。”


    姚暮染莞爾一笑:“碧芽的眼光長進了,我也覺得那青棠不錯,往後你們兩個便近身隨侍吧。”


    “還有你,福全,你如今是恣意宮的內侍總管,除了料理宮中雜務,也要多多留心宮人們的心性以及為人處事,若是不妥之人萬不敢留,咱們也好早些遣迴內務府重新換人。”


    福全道:“是,娘娘,奴才知道了!”


    “嗯。”姚暮染起身來到水榭欄杆旁,舉目觀湖,一片明暗深邃。


    她看著湖水,心中忽然納悶,問道:“碧芽,這學習遊水不是皇子幼時的必習功課嗎?怎麽陛下就偏偏不識水性呢?”


    “碧芽?”


    身後依然沒有迴應,一片安靜。姚暮染心覺奇怪,連忙轉身,隻見霍景城正玉樹臨風站在身後,而福全與碧芽已經走上架湖長廊漸行漸遠了。


    霍景城穿著一襲月白色的修身常服,胸前的迎光花依舊,花蕊處的東珠明光爍亮,耀如星子。整個人清爽高潔,一張輪廓分明五官立體的臉在月色燭光下英俊絕倫。


    他溫潤一笑,薄唇輕啟:“既然好奇此事,怎麽不來問我呢?問宮娥她能知道什麽?”


    姚暮染棄了虛禮,莞爾一笑,大方道:“那陛下就告訴暮染吧,為什麽陛下不會遊水呢?”


    霍景城來到欄杆邊與她並肩而站,他打量碧湖,語氣慢慢:“十歲那年,與其他皇子一起習水,誰知套在身上的氣圈忽然漏氣炸了,當即沉下去淹了個半死,自此就怕了,再也不願下水。”


    姚暮染聽得心中隱隱作痛,她還曾推他入水,讓他將那恐懼無助又嚐了一次。想著,她輕聲道:“六郎,那次......你怪我嗎?”


    霍景城毫不猶豫道:“若是淹死做了鬼,可能就要怪你了,沒死就算了。”


    姚暮染聽笑了:“六郎說話真是風趣。”


    “湖上風涼,冷嗎?”他又拉她入懷,用身體暖著她。


    姚暮染道:“不冷。不過,六郎操勞國事該是累了吧?”


    霍景城喟然道:“嗯,累也就罷了,還難於沒個解決的良策。”


    姚暮染想了想,問道:“是關於南梟城的事嗎?”


    霍景城道:“嗯,蕭大人與杜琰迴京,我了解了那邊的情形,眼下要解決是十分棘手的。攻之,滿城的百姓為質,不敢擔險。與他們談判亦是行不通。所以收複南梟,實在棘手。”


    姚暮染低眸想了想那情形,也覺得發愁,可愁來愁去,腦中忽地靈光乍現,她一下睜大了美眸,細細想了一番,終於道:“六郎,我......我有一個法子,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霍景城低眸看向懷裏的人,眸中燃起了希冀:“什麽法子?說來六郎聽聽。”


    姚暮染點頭,徐徐道來:“南梟城被逆黨攻占,官員被殺,統領被挾,且城門被封,禁止出入。城中百姓們也必然知道自身處境,定有脫困之心。或許,我們不該在逆黨的身上想辦法,而該在這些受困的百姓們身上想辦法。也不該隻想著將逆黨困而擊之,而該逐而擊之。”


    霍景城見她說的頭頭是道,眼中帶了欣賞與期望:“說下去。”


    姚暮染接著道來:“六郎,不如,以瘟疫逼賊棄城。”


    “詳說。”


    姚暮染字字清晰道:“六郎不妨也在南梟城製造一出假戲,瘟疫席卷全城的假戲。”


    霍景城眸中一亮:“你是說......?”


    姚暮染點頭:“是。就是製造一場假瘟疫,逼八黨餘孽棄城而逃。”


    “六郎可以派些穩妥的人混入城中,暗中奔走,教百姓們裝病。自然,裝病一說也得以假亂真,我知道有兩種普遍又廉價的食物同吃相克,身上會起紅斑,隻癢而無大礙,便讓百姓們以此為病,同時再裝出氣喘長咳之症,這場瘟疫便可以假亂真了。到時,百姓們將裝病之法一傳十十傳百相互告之,百姓們為了脫離逆黨的控製自然會配合,就這樣,病症也開始一傳十十傳百,最後一齊爆發,滿城的百姓裝死裝病裝哭,一片烏煙瘴氣。結果就是,瘟疫席卷全城,天下大亂!到時,八黨餘孽既擔心自身會被傳染,也根本沒那顆好心去下令治病,又眼看滿城的人質即將全部病死,他們沒了擋箭牌,就不敢再劃地為牢,那麽,隻有一個法子了,就是盡早棄城逃跑。隻要將他們逼出了窩,走上了逃亡之路,百姓們就不再受製,六郎便可派兵逐而擊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看那幫烏合之眾在六郎的手心裏能苟延殘喘多久。”


    話落,氣氛寂靜。姚暮染靠在他的懷裏,隻覺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染兒!”他忽喚一聲,猛地抬起她的臉盯著看,他的雙眸華彩奕奕,如納星辰,裏麵澎湃著驚喜,愛意,激賞……


    “六郎,你別這樣看我。”姚暮染被他這般盯著,渾身不自在,半垂了美眸躲開,眼尾線蜿蜒出了風情。


    霍景城滿麵的驚動讚歎終於淡去,重又示若珍寶地將她按進懷裏:“此計絕妙!染兒,六郎以擁有你為榮!”


    姚暮染心中一鬆,此計可行就好。


    他不無激動道:“染兒,以瘟疫逼賊棄城,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姚暮染道:“六郎忘了?我是北越之人,曾活在那個四災八難的病瘡之國,還曾在鼠疫中掙紮求生,那時,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想逃,逃出這個國家,逃出這份悲哀。以己推人,八黨餘孽又怎會不懼瘟疫,不量時勢,沒有逃亡保命之心呢?南梟城若是顆好果子,他們自然吃定,可若是生了蟲,是個人都會扔吧?”


    霍景城滿眼激賞:“是極!染兒,你解了六郎之憂,如雪中送炭!好,太好了!”


    姚暮染莞爾一笑,纖纖素手抵在他的胸膛裏輕撫著那朵迎光花,一邊道:“六郎也不必擔心此計會被逆黨得知,因為城軍與官員們本就是受製於人被逼歸順的,所以定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即便百姓們人多口雜裝病之事被他們知道,他們也不會上報逆黨,隻會裝聾作啞讓這計劃進行下去,大家好早日脫困。”


    霍景城眸中又是一亮,滿眼珍視地看她:“不錯!此計著實可行!待我祥擬了細節後便派人前往南梟城辦事。此番,我也造它一出以假亂真之戲!”


    姚暮染淺笑點頭:“六郎一定可以勝了此局的。”


    霍景城低頭與她額頭相貼,語氣溫柔道:“有你在側,六郎隻勝無敗。”


    月色蕩漾中,她溫柔一笑,就近將唇貼在他的唇上,卻無親吻動作,隻是輕輕相貼。他倒也配合,靜靜不動,兩人唇瓣相貼,齊齊閉眼,感受著彼此的溫度與氣息,感受著脈脈情意。


    ......


    翌日,六宮同喜的冊封大典到了。


    一早沐浴後,姚暮染就被宮娥們圍著盛裝打扮起來,長長的青絲綰成了朝雲近香髻,發髻正中是一朵碩大的金海棠花釵,十分矜貴流麗。然而更妙的是,她又在發間點綴了幾片小巧的純金鏤空花瓣,這時再看,就仿佛是那正中的海棠花釵凋落了幾片花瓣飄在了發間一樣,一派別致妙麗。


    衣裙則是一襲石榴色的廣袖曳地鳳尾長裙。她甚少穿豔麗的顏色,然而穿上一迴,卻是十分令人驚豔。鏡中的女子一改從前的清麗韻致,今日濃妝之下,顏若朝華,燦若玫瑰。眉間一葉花鈿更添風華,整個人豔而不俗,麗而不妖,美撼凡塵。


    忽地,殿外響起了鋪天蓋地的炮竹聲,吉時到了。


    姚暮染帶上自己的冊封聖旨在福全與碧芽的隨侍下離開恣意宮,乘坐著輕紗飄逸的步輦往鳳環宮而去。


    今日的鳳環宮,百花齊聚,十分熱鬧。姚暮染人還沒進殿,便聞來香風陣陣,聽來環佩叮咚。等再一進去,眼前果然花團錦簇,一片千嬌百媚。


    又是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姚暮染索性一一迎上,還莞爾一笑,道:“恭喜諸位姐妹們位份落定,今日在此同喜。”


    她雖笑迎眾妃,卻似乎還是不討好,一雙美眸不動聲色打量過去,就發現了嬪妃們中間多數都是神色清冷對她不屑一顧的。姚暮染心中暗歎,他的女人果然個個不簡單,那日在鳳環宮初見她們,有他在場,她們還避忌一下。誰知今日,一個個有了位份,也沒了他在場鎮壓,竟一個個滿麵傲氣,對她愛搭不理,已隱約對她有了孤立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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