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褲帶勒起來,草鞋栓起來,背篼背起來,擔子挑起來,邁開大步走,五裏又打尖,抓緊送公糧,送公糧送公糧喲,喲嗬嗬。。。。。。”在悠悠的山歌聲中,男女老少的送糧人群,肩挑背扛,長蛇似地移動在崎嶇的山道上。

    侯明明一路快步一路歌“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閃悠悠的糧擔在肩上左右穿梭,他渾身濕透,滿頭大汗。等把糧擔挑到富榮糧庫,已經步履艱難,精疲力盡了。

    日頭偏西,秋風習習。過了秤,交了糧,侯明明饑腸轆轆,和彭漢走到場口的一家“愚公移山”小食店,買了兩碗豆花兒飯,端在臨窗的桌子上,各自吃起來。碗裏的飯沒刨完,隻聽屋外一片嘈雜的腳步聲,一夥人咋咋唬唬出現在店門口。侯明明伸出頭一望,見“李神手”、“眯眯眼”、“刀疤”’、“笆兒杆”、“胖冬瓜”一夥人哼著小曲過來,後麵跟著趙眼鏡、王姑娘和小圓頭。

    “客來了,裏頭請,請。”店老板,一個幹癟的老頭兒露出一口黑牙迎上前,“有炒胡豆、鹵水點豆花兒、迴鍋肉,還有糍粑、泡粑、肉包穀粑。。。。。。各位請點。”

    “先來幾碗蓋碗兒茶。”身穿淡黃色短袖的李神手對著店門口一張空桌子,兩個手指拇一彈。

    “要得,要得,上茶,上——茶!”,店老板長聲吆吆。

    “來——囉。”店小二捧著疊茶碗,提起把茶壺,樂嗬嗬地往空桌上一擺,“楊柳草青,清熱解毒,安逸得很。”

    李神手端起一碗蓋碗茶,呷了一口,站起身來說,“兄弟夥些,先在這店子頭歇歇氣,喝喝茶,等我一會兒,我帶小圓頭到毛房去解個手就迴來,一起吃東西。”說罷,拉起小圓頭,轉眼消失在了趕場的人群中。

    “錘子,王姑兒,你們也來趕場喲?”侯明明放下筷子,起身招唿,“過來,這邊坐,吃點啥子?”

    “哦喲,是你,兄弟,山不轉水轉,我們又轉到一起來了”,趙錘子扶了扶眼鏡架,大步過來,一屁股坐在侯明明旁邊的板凳上,“梁山弟兄,不打不相識,越打越親熱。”

    “兩弟兄好呀,分手才一個多月,又見麵了,有緣有緣。”王姑娘笑盈盈地走過來,挨在趙鐵錘身邊坐下,“山疙瘩頭地方小,轉去轉來碰到的都是熟人。侯哥,怎麽今天有空來趕場?”

    “送公糧,跟隊長一起來的。”侯明明指指桌對麵的彭漢,“整餓了,在這吃點豆花兒飯,你們一人來一碗,我去買。”

    “不、不,等會兒表弟他們要來,我們再吃。”王姑娘擺擺手,“那門邊上還有幾個人,都是一起的。”

    “隨你們的便。”侯明明坐下,邊刨飯邊問,“你們幾個在楊柳,跟李神手在一起,生活習慣了吧?”

    “習慣啥子,生活簡直糟糕得很,搞不慣。”趙錘子悶悶不樂。

    “就像跟叫花子一樣,吃了上頓,沒有下頓。表弟都惱火,都沒得吃,哪裏顧得上我們。”王姑娘嚕嚕嘴,“前幾天,我們到崖翁寺的林林頭,采了些菌子來吃,吃遭了,個個拉稀。小圓頭貪吃,拉得更兇,沒辦法,今天弄到醫院來看一下。”

    “開學這麽久了,小圓頭這個娃兒讀書了沒有?”

    “讀啥子書喲,飯都沒得吃,何況楊柳又沒得中學。”王姑娘傷感地說,“小圓頭不讀書,這個娃兒就毀了。其實這個娃兒多懂事,多聰明的。以前在雲南,在學校是尖子生。”

    “這樣子下去不行,小圓頭必須要讀書,不然他要後悔一輩子。”侯明明關切地說,“你們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他讀書,讓他成才。”

    “是倒是,在這楊柳彎不是長久之計,表弟是個啥子人嘛,名聲壞得很。”王姑娘伸出三個手指示意,“幹這個的,人家說是三隻手。跟這種人過,有啥子意思,有啥子出路。這些天,我都在跟錘子商量,還是把小圓頭送迴雲南。雲南綏江,小圓頭有個舅舅在當中學老師,可以去靠一靠。這個娃兒,再咋個也要把中學讀出來。過幾天我們就把他送到雲南。”

    “隻要小圓頭安頓好了,我兩個就放心了。”錘子接話,“我兩個哪兒飄泊都是一樣,天下之大,自有立足之處。不過,小圓頭我們還是要經常去看望他,關心他。小圓頭遇到這種情況,也會理解。”

    “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侯明明對王姑娘說,“隻要小圓頭書讀出來了,今後有出息,你死去的姐姐也會在地下含笑,他的父母更會在地下感謝你們。”正說著,窗外響起一片“抓賊”聲,侯明明站起來,頭伸向窗外,尋聲望去,見不遠處,李神手被一個戴藍呢帽的幹部模樣的人抓住,“笆兒杆”等幾個兄弟夥奔過去,圍著藍呢帽邊打邊罵,“放開、放開,把手放開,是不是骨頭鬆了要吃打?”

    戴藍呢帽的人扭住李神手不放,“搞怪囉,偷東西還打人,我還第一次遇倒,來人哪,抓偷兒!”

    “偷你媽的腳,給老子打胡亂說”。李神手盡力掙脫,“誣蔑老子,整死你龜兒子。”

    “啥子誣蔑?大家都看見,我的錢包,被你的手指從我的褲包裏奪出來,喜得好我的錢包用銅鏈鏈拴在褲腰帶,你拖不走,人證物證都在。”戴藍帽子的人見三三兩兩的農民圍上來了,大吼起來,“抓偷兒呀,偷兒打人啦!偷兒有好幾個呀!”

    “不要虛,把狗日些小偷弄到公社去。。。。。。”農民越圍越多,越聚越攏。李神手見狀,埋頭朝戴藍帽子的人的手腕狠狠一咬,奮力掙脫,丟下同夥,拔出腰間匕首,左右揮舞,突出眾圍,直往前麵的場口奔跑。“逮倒,逮偷兒。。。。。。”場口上湧出一群農民,有的提棍,有的拿扁擔,迎麵向李神手圍來。側麵小巷又湧出幾個五大三粗的農民,邊走邊喊,“逮倒,逮倒,逮偷兒!”李神手無路可逃,急轉身迴跑,跳進了這“愚公移山小食店”,躲在了桌子下。接著,“笆兒杆”幾個人東串西躲,無路可逃,氣喘籲籲,也躲進了這小食店。

    “扒手就躲在這店子頭,有好幾個。”隨著喊聲,場上的街娃,趕場的農民,四麵趕來,把小食店圍得水泄不通。有幾個膽大的農民義憤填膺,赤手空拳邁進了店子。

    “把龜兒子些趕出去,趕出去!”李神手鑽出桌子,招唿兄弟夥些拔出匕首,提起板凳,“來一個,弄翻一個,大家來個魚死網破。”

    那幾個農民退出店外,向眾人提醒,“注意,扒兒哥有家夥,小心。”這一喊,更加激起了圍攻者的憤怒,扁擔、木棒、釘耙、鋤頭、柴塊子紛紛亮出來了。

    “打不得哦,在我這個地方打不得喲!我店子頭的東西打爛了,要賠喲!”店老板顫顫驚驚,店內店外兩邊打躬作揖,”我這是小本買賣,作生意的地方,你們兩方要提勁,就到場口上去,那裏寬敞,隨打隨殺隨便。”

    “出來,出來,偷兒些滾出來,投案自首!”店外一片呐喊聲。

    “進來,進來,有種的進來,來一個整翻一個,來兩個賺一雙。”店內傳來尖叫聲。

    雙方兵刃相見,一觸即發。

    “叔叔,阿姨啊——我冤枉啊!”一聲淒厲的童音傳來,人群讓開道,幾個農民把小圓頭五花大綁押上來了,“跪下,給老子跪下!”

    跪下的小圓頭大聲哭嚎,“我沒有偷東西,我沒有偷東西呀!冤枉我呀,我咋個會偷東西呀!”

    “住嘴!”一記耳光飛來,小圓頭隨之倒地,嘴角流出了滴滴鮮血。

    “小圓頭,小圓頭——”錘子象一頭雄獅,衝出小食店,對準那個扇耳光的藍呢帽,劈劈啪啪就是幾拳,“欺負小娃兒,有種的老子兩個對打!”

    “這個娃兒也是偷兒。。。。。。”

    “放你媽的屁!”錘子一頭向藍呢帽攔腰撞去,藍呢帽一閃身,錘子落空了,重重地摔倒在地,周圍數不清的拳頭、木棒、扁擔向他砸去,咬著嘴唇,鼻青臉腫的他翻了個身,拖著斑斑血跡,一步一步向小圓頭爬去,用自己的身軀緊緊護著小圓頭,抵擋四處甩來的耳光、腳尖、拳頭。

    “你們打錯啦,打錯人啦!他們是好人,是好人呀!”王姑娘雙眼含淚,從小食店撲了出來,撲在了錘子身上,“打不得,打不得呀,他兩個是好人,硬是好人呀!”

    “這個女娃兒,為賊娃子說話,也不是好人,都是一夥的,給老子盡管打!”戴藍呢帽的人指手劃腳,“這些偷兒,打死打傷活該。哼!麻老子不曉得,老子是這個鄉場上的市管會幹部,李偷兒的根根底底,老子最清楚。李偷兒是楊柳的慣偷,本地本方的人哪個不曉得,哪個不清楚?今天我的皮包上了鏈子,他就原形畢露了嘛,啥子‘神手’,我看是‘散手’,要想在富榮場上操,操不轉。不要看倒人有幾個,在我們貧下中農麵前,都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說著,他指著小圓頭,“這個娃兒也不是好東西,跟李偷兒一路來的,肯定是徒弟。這一男一女,都是一夥的,不是好胎胎。”

    “你不要亂說,吊起嘴巴亂說,我們是知青,重慶下鄉的,是來看表弟的。表弟他作的事,與我們無關,不要把我們抓扯在一起。”王姑娘怒目注視著戴藍呢帽的人,“一個人,說話作事要講良心,不講良心要遭雷打。我們幾個都在生病,特別是。。。。。。”她潸然淚下,頭轉向錘子和小圓頭,“你兩個說呀,說呀,快說呀!咋個不開腔呐?說呀!”

    “我來說,他們三個是好人,都是好人,我來作證!”侯明明穿過李神手幾個人的尖刀,大踏步走出小食店,“他們三個決不是小偷,小偷都躲在店子裏。”

    “你是啥子人?”戴藍呢帽的問,“幹啥子的?”

    “知青,送公糧的。”

    “你們怕是一夥的吧?”

    “我一夥的還有我的生產隊長,就在這店子頭吃飯。”侯明明說著,把彭漢招唿出來,“這個就是隊長,紅椿田壩三隊的,一起來老油坊送公糧。”

    “有啥子憑證?”

    “有,這裏有交糧收據,糧站開出來的。”彭漢摸出交糧憑單,等戴藍呢帽的過目後,說,“你是富榮場上管市場的,人家這個知青的父親是屏山市管會的,你們是一家人。”

    “你叫啥子名字?”戴藍呢帽的眼睛盯著侯明明,“你的父親叫啥子名字?”

    “侯明明,我的父親叫侯平發。”

    “

    侯平發?哦喲,曉得了,曉得了,屏山市管會的主任,侯主任,我的頂頭上司。”“現在父親沒在市管會了,調到釀造廠去了。”

    “在哪裏幹都是一樣,侯主任是好人,是個好領導。”戴藍呢帽的人拉著侯明明的手,親熱地說,“去年一個夏天,你的父親都在這富榮監督修市管會的房子,天氣大,他和工人們一起勞動,挖方抬石頭、整地基,一天累到黑,把高血壓都惹發了。你父親是個老實人,是個幹活的好把式,一點官架子都沒有。公社請他吃飯,他都不去,自己和工人同吃同住,關心工人生活,哪裏象個領導幹部,我說就是焦裕祿式的好幹部。你有你父親的德行,關心人,你說這三個是好人,不是小偷,我們信你的。但是,今天出了這麽子事,我們還是要把事情搞清楚,決不冤枉一個好人。我們馬上就要把他們三個請到公社,說清楚。放心,決不為難他們,至少不打不罵。”

    說話間,一陣急促的哨聲傳來,“閃開、閃開”,一隊民兵持槍快步趕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小食店。帶隊的武裝部長對著店內喊話,“放下兇器,規規矩矩出來,跟我們到公社說清楚,不然。。。。。。”

    “不要開槍,我們出來,出來囉。”李神手一夥紛紛丟下匕首,放下板凳,一個二個從店子裏鑽出來,口青麵黑。出門即被民兵一擁而上,綁了起來。

    “把這個李慣偷交給我,,由我帶到城裏處理,其餘的交給公社審查、處理。”大人群中,閃出一個彪形大漢,身高1米8幾,侯明明認識他,是人保組的馬大漢,在部隊幹過偵察兵,打起架來,兩三個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屏山人大都熟悉他,城內外的小偷對他是聞風喪膽,見他是逃之夭夭。

    灰溜溜的李神手被馬大漢帶走後,“眯眯眼”、“刀疤”’、“笆兒杆”、“胖冬瓜”一夥人及相互攙扶著的趙錘子他們被民兵帶到了公社,接受審查。侯明明和彭漢挑起空籮兜,甩身甩手出場口,往生產隊走去。出了場口約五裏地,來到一個叫川流鼻的地方,突然看見了李神手,口吐煙圈,在公路旁的副食店左瞧右看。侯明明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是才遭逮了,咋個又逃跑了,是不是想在這裏作案?”

    “小聲點,小聲點。兄弟你是曉得的,表姐他們給我一起過不慣,我是踩刀尖尖過日子的人,他們與我不是一條路。他們三個過兩天要走,沒有盤纏,我是想出來打點啟發,給他們找點路費。最後一次,反正最後一次。”

    “鬼扯,上次在屏山車站,你也說是最後一次。你這次,把你表姐他們害慘了,他們現在還在公社遭起,你呐,你在這裏優哉遊哉,伺機作案,說一說,你是咋個跑脫的呐?”

    “啥子作案喲,難聽得很。他們遭了,關我啥子事?他們跟我一路,咋個不遭嘛!”李神手大言不慚說,“我是堆臭狗屎,給我攪在一起的人,是黃泥巴糊身,不是屎也是屎。兄弟你是我的克星,上次在屏山車站,這次在富榮場頭,遇到你,我就失手,偷不成。我自認栽了!在你的麵前栽,不一定在別人麵前栽,你問我咋個跑脫了的,嘿!天機不可泄露,但是你要曉得,在這個世界上,比我貪的人還有,還多。他們穿著虎皮,貪得更兇。好,不說了,我要迴生產隊了。我代表我的表姐他們謝謝你,你半夜三更接待他們的事我都曉得了,哥子,你是江湖第一,後會有期。”說罷,他瞅準一輛過路的貨車,翻身而上,隨著滾滾塵煙,消失在了公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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