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當明辨是非,判別忠奸善惡,切莫聽信一人之詞,而讓天下百姓寒心。”


    “武陵君此言,是說我王不分是非善惡?”一直靜靜坐在王攆內的王後突然出聲道,明明是說笑的口吻,卻讓人聽了脊背發涼,話語帶刺很顯然來者不善。


    “武陵君,好大的膽子。”


    “臣不敢!”


    當朝王後慕容氏是國師子鷲的親孫女,年過三旬正是女子風韻年華,見她發言,王攆內的姬妾們紛紛低下了自己的頭,眼裏帶著畏懼。


    “武陵君就算是打狗也得看主人,慕容賀蘭可是本宮的弟弟,老將軍這般做法是否有些不妥?也罷,老將軍連王上的臉麵也不給,何況是本宮。”慕容蓉煙冷哼一聲,重重扯下窗簾。


    “王上,天要黑了,我們還是啟程趕路吧。老將軍既然如此憂國憂民就留下守著舊都吧。順道替本宮向貴府的夫人和公子們問個好!”


    王攆的車輪再次緩緩滾動,衣著鮮豔的美姬坐在王攆嬌嗔撒嬌抱怨王攆過於顛簸。百官騎在馬背上,姿勢別扭扯著馬鞍,上了年紀的大臣時不時捶著發酸的腰背,驕奢淫逸慣了的豪門年輕的公子哥也是叫苦不迭,宮女和太監們都跟在後麵緩慢前行著。商賈們則騎著牛車在後麵跟著,跟著遷都的老百姓個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拖家帶口邁著沉重的步伐,百姓們一走三迴頭迴望那座百年王城,他們不願意走,那是他們的根啊,他們在那裏生活了好幾代人啊,這一走就不知道何時才能迴來了。他們不想走,可是虎狼的秦國大軍即將入城,他們不得不走。


    一個年幼的兒童體力不堪在人群中倒下,父母的心竟像是鐵做的一般,頭也不迴的往前走,看那個小孩兒在人群的踩踏下變的血肉模糊,武陵君的腳竟像是堅硬了一般固定在原地,邁不動步子,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敢救,這一路上他見過見過太多的的生死了,如果他救了一個,那其他的受害者又能誰去救。這是人間的慘劇啊,饒是他這樣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老將,也於心不忍轉過頭不忍再看,那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聲聲挖著他的心髒,刮下片片血肉,武陵君痛恨痛恨自己的此時此刻的無能為力。


    暮色降臨,南冥郢都數十萬隨著國王遷都的難民,在昏沉的暮色下,緩緩蠕動著,像一隻巨大的軟體動物,緩慢艱難蠕動著,被迫離開自己的巢穴。


    秦國大軍已攻破城門,他們並不著急入城,此時此刻正在原休息,等待著第二天的到來,等待第二日一舉攻破皇城,炊煙嫋嫋升起,城外黑壓壓一片秦國的大軍。


    武陵君翻身上馬,身後的隨身將士也動作劃一翻身上馬,跟著老將軍一並從都城的偏門迴到城內,秦國的守軍似乎勝券在握把手並不嚴密。都城被破,皇城依舊是完好無損,隻不過卻早已是做空城,昔日熱鬧非凡、張燈結彩的皇城,此時冷冷清清的,似乎瞬間失去了以往的所有顏色,被蒙上了一層黑蒙蒙死亡的顏色。


    見將軍迴來,所有的守著皇城的將士刷的一身齊齊站了起來,一雙清亮的眸子,都目光炯炯看著他。武陵君馮寺沉默良久才說出那句令人絕望的話語。


    “沒有援軍。”


    皇城城牆上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似乎都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武陵君馮寺望著遠處的火光,那裏駐紮著黑壓壓密匝匝的秦國大軍,明日他們即將踏破皇城,皇城的每一片土地都即將被鮮血的浸染。他們被拋棄了,他們是一群被國王被王室拋棄的人。


    “明日秦國的大軍就會攻入城門,我們沒有援軍,必死無疑。你們走吧,秦國不殺降卒。”


    老將軍沉重的話語宛如一塊大石壓在心頭眾將士的心頭,沉甸甸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馮寺生在郢都,死也要跟著郢都葬在一起。現如今這裏早已是一座空城,那些自命清高的大臣早已夾著尾巴遁逃了,再守下去也是無意義,你們都走吧,不要白白浪費無謂的犧牲,都走吧,秦國不殺降卒。”


    為首的一名副將李悠撲通一聲雙膝重重跪地,他雙眼泛紅,話語竟有些撕心裂肺:“將軍,臣二十歲就跟著你血戰沙場,南征北戰輾轉二十餘載,這身上的傷疤無數,哪道不是在殺敵時留下的,秦國虎狼賊子破我都城,與我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而老將軍這般話語,卻叫我去降了那秦國賊子,臣不願。老將軍是在懷疑我等的忠心嗎?”


    一代老將馳騁沙場二十餘載,在國難之際竟叫自己的部下降了敵軍,這是一件多麽悲哀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走投無路的時候是絕對不會這麽做。可是不這麽做,難道要讓自己的部下去做那無畏的掙紮去白白送死嗎?他心疼啊,郢都是亡了,但南冥的戰士不能亡。那些所謂的王室貴胄豪門望族在國難來臨之際棄城而逃,留下不到六千士兵死守皇城,他們無疑是被拋棄了,敵方秦國大軍可是足足有二十萬的大軍,這守城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以卵擊石毫無退路可逃。


    “將軍不走,臣也不走,臣誓死要跟著將軍。”


    “這是軍令!”


    “臣違背軍令,將軍若要殺了臣,毫無怨言。能死在將軍的刀下,這是臣的榮幸,臣隻是遺憾不能再拉幾個秦國的賊子墊背。”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沙場老將噌的一聲拔出佩刀,鋒利的刀身寒芒乍現,刀鞘上帶著斑駁的血跡。


    “臣就算是死,也不降。臣於將軍血戰沙場,曆經大小戰役無數,哪次不是死裏逃生,僥幸生還?臣不怕死,臣隻怕降了秦國賊子,苟活於世,死了之後無顏麵見我那些死去的弟兄。將軍你告訴臣,如若那些弟兄問臣為何降了那秦國賊子,將軍叫臣如何作答!”


    一陣寒風吹過,吹亂了老將雪白的胡須,也吹亂了他那顆鐵一般的心,他猛地揮刀欲斬了副將李悠,卻被一旁的偏將樊榮急急攔了下來,寶刀落地,雙滿是老繭的手在微微發抖。


    “老將軍這是要作甚?難道將軍一並也要將我等殺盡嗎?臣誓死不降!”


    “我等誓死不降!”六千甲士轟隆一聲齊齊跪地。


    “誓死追隨將軍!”


    漆黑的夜色下,篝火熊熊,火光烈烈,那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眸子迸發出浩瀚淩然的殺意,一顆顆健強有力的心髒急切請戰,那是一種視死如歸的精神,高昂的鬥誌與激情急切需要一場激烈的戰鬥來宣泄。鵝毛般的雪花從天上飄落,這是將會是每個勇士人生裏最為漫長的黑夜,也許黑夜不黑,但一定漫長。


    武陵君走在冷清的皇城街道上,昔日張燈結彩車水馬龍的街道變得蕭條冷清,不知誰家在逃難時打翻了麥子撒了一地。清冷的小巷幾縷昏黃的燭光明明滅滅。


    “賣餛飩咯,賣餛飩,熱乎的餛飩呦——”


    一聲熟悉的吆喝從街頭的老巷傳來,武陵君心下一驚疾步尋著聲音走了過去。


    “老伯,為何還在這裏?”


    “人老了,走不動咯。”


    聞言武陵君心頭一陣發顫。


    “將軍可要來碗熱乎的餛飩?”


    “好。”


    鵝毛般的雪花簌簌而下,年過八旬的老伯用竹簽挑明油燈裏的燈芯,屋裏瞬間亮堂了許多。不過片刻,老伯端上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餛飩來咯!”


    大碗裏滿滿一碗餛飩,熱騰騰飄著濃鬱的清香,和往常一樣的翠綠蔥花。


    “將軍趕緊嚐嚐,味道是否還和從前一樣!這天真是冷啊,吃了這一大碗,身子就暖和啦。將軍自從前年出征打仗,好些日子沒來了,老奴這眼睛也是越來越花咯。”老伯一雙迷蒙的老眼癡癡望著門外,他緊了緊衣服坐在板凳上,手裏拿著一碟花生米,他似乎在自言自語。


    “這人走了,冷清啊。要說我年紀一大把,這還能去哪呢?人都說啊,這七十嘛就那古來稀,我都活了八十歲了,活得呀夠長了。”


    老人撿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這天下什麽時候才能太平啊,苦的都是百姓。哎,老奴這一生就沒走出過這皇城,外麵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這老頭子一輩子也沒見過。這街頭小巷的人都說,那魏國的大梁美,齊國的臨淄城熱鬧。可老奴覺得啊,咋們這皇城才是最美的。城美,這人也美。”


    武陵君靜靜聽著老人自說自答,碗裏的餛飩一個都沒動過,他也側頭看著門外簌簌而下的鵝毛大雪。


    “老奴生在這皇城,這人老了就見不得離別,這裏就是老奴的家,將軍從小就喜歡吃老奴這碗餛飩,老奴這開心呐。以前還總和對麵那賣包子的王婆說,咱南冥的大將軍也喜歡吃老奴做的這一碗餛飩。”老人幹笑了幾聲,又撿起一顆花生米放入口中。


    “現在這人呐,都走了,可老奴要守著這郢都皇城。哎,這老人了就喜歡念叨,將軍莫怪。將軍可還覺得這餛飩味好?”


    “那是自然,與以前一般好吃。”武陵君端起大碗,急忙掩去眼睛的酸澀。


    “這是老奴最後一次為將軍做的餛飩了,以後怕是沒機會了。”老人的語氣似乎有些遺憾,他輕輕歎了口氣。


    “將軍保重,將軍慢走!”老人靜靜站在門外的廊下,看著馮寺逐漸遠去的背影,雪越下越大,落滿了那一身銀色的鎧甲。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那是將軍的府的方向,老人忽然一聲哽咽噎在喉頭,猛地跪在地上,雙手掩目卻怎麽也擠不出一滴淚水。


    這皇城裏的人都知道,在前些天這將軍府就被人屠了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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