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安看著滿地的屍體,攥緊了拳頭,叫剩下的弟子收起他們的屍骨,在張家後院外的荒山厚葬。


    原來自己的統籌計劃,在破虛強者的壓力之下,分文不值。


    張承安遙遙地看著武府的方向,臉上陰晴不定。


    破虛離去之日,武府覆滅之時!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真可謂是冤冤相報何時了。


    洛陽武府之中,周澤慢慢起身。


    身邊嗚咽的狂風驟起,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淡漠地看了看衣袍之上的血跡,周澤看著身後一直跟隨的李立言,輕輕開口:


    “去府主府上,等我片刻。”


    李立言點了點頭,拍了拍周澤的肩,向著府主的府上走去。


    魏浩延看著李立言走近,強打起精神,和李立言微笑頷首。


    李立言靜靜負劍行禮,站在一旁。


    魏浩延看著他的樣子,同樣沒有什麽言語。


    今日的主角,是還未到場的周澤。


    一片寂靜聲中,周澤已是換了一身嶄新素袍,赤虎斷雲槍也是被清洗一淨,可其上淡淡傳來的血腥之氣,卻是無法抹去。


    “魏前輩。”周澤拱了拱手,尊重並沒有削減半分,而稱唿,卻是從“魏府主”轉為了“魏前輩”。


    魏浩延看著和從前大不相同的周澤,百感交集。


    周澤在以前,雖然談不上什麽紈絝,但絕對可以說是隨心行事,不計後果。


    而現在麵前的周澤,卻讓他感覺到了陌生。


    平靜沉穩,舉手投足間,都有著屬於上位者的威嚴在。


    原來一夜之間的變故,能讓一個堪堪十六歲的年輕人產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魏浩延靜靜地等待著周澤的下文,周澤也的確沒有讓他等多久,繼續開口道:


    “魏前輩,師傅的那份責任,我想由弟子來承擔,”


    魏浩延並沒有露出什麽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起來,周澤此番話,都是在他意料之中。


    臉上甚至還噙著些許笑意:“說下去。”


    周澤的臉上略微出現了一絲神采:“洛陽武府以招納年輕有為之輩為己任,師傅一生清譽,美名遠揚,皆出於此。”


    “我周澤自認行事堂堂正正,不算嫉惡如仇,也稱得上是懲惡揚善之輩。”


    “接任武府,小子雖無野心,但至少,武府清名,定不會辜負在我手中。”


    欣慰地看著神色堅毅的周澤,魏浩延拍了拍手:


    “好!不愧是葉前輩的親傳弟子,此等膽識魄力,倒是擔得起這份責任。”


    “武府交予你手,倒真真是不二之選。”


    魏浩延一席話說得極為灑脫。論起實力、資曆,洛陽武府,都理應是由他接過府主的大旗。


    可魏浩延是何人?不戀權勢,愛才之心,整個洛陽城之內,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將洛陽城內無人不為之呈獻的位置,幾句話的時間拱手讓人,這番魄力,不輸任何人!


    “一個月後,宴請洛陽,我來接任府主!”


    周澤語罷,略一躬身,辭別了魏浩延。


    李立言同樣跟在身後,寸步不離。


    二人不需要多做交流,兩人向著安遠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二人罕見地保持著沉默。


    周澤的變化,讓李立言都有些陌生,一夜之間,有太多事,悄然發生著改變。


    周澤聽著二人的腳步聲,看著李立言。


    “立言,你覺得,我變了麽。”


    李立言不加思索地迴答道:“我不知道。我隻覺得,你開始從正麵,去麵對這個亂世了。”


    “從正麵,麵對這個世界嗎……”周澤喃喃地重複著李立言的話。


    “現在的你,若是還有人把你當做一個狂放無羈的少年郎,我確定他會付出代價。”李立言看著略帶些迷茫的周澤,輕聲寬慰道。


    “至於你變得沉默寡言也好,變得堅毅強勢也罷。若得知你有險,我必千裏來助。不必多說,我知道你也亦會如此。”


    我以長劍斬亂世,你持銀槍披星辰。


    周澤重重地點了點頭,看向李立言的眼神中柔和依舊。


    無論這世間有多少異變突生,自己的身後,永遠會站著這樣一個人。


    周澤感受到一絲慶幸。


    他突然感覺到,七年前自己被欺辱,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李立言從生下來就帶著的那份正義感,讓這份友誼得以維係。


    周李二人直接迴到了李立言的家中,姬青萱也才剛剛轉醒,梳妝罷,如芙蓉出水般的臉頰讓李立言看得有些癡了。


    周澤的目光卻顯得十分不自然。


    無論他將責任幾番歸則到到張家身上,但有一個不可磨滅的事實擺在眼前。


    真正殺死自己的師傅的,是麵前這個女人!


    她救過自己的性命,又救過李立言的性命。


    可她偏偏讓自己的師傅永辭人間。


    複雜的心緒一股腦湧上來。


    不敢看姬青萱但凡一眼,周澤別過臉去。


    姬青萱隻是淡淡地看了周澤一眼,旋即將視線轉到李立言的身上:“迴來了?”


    顯然,姬青萱對二人的行蹤了若指掌,未有多加幹涉,隻不過是因為,她心下亦然明白,有些事情,她若是插手,便失去了意義。


    李立言點了點頭:“迴來了。”


    一問一答,便已無需多言。


    姬青萱點了點頭:“迴來就好,接下來,你有什麽安排?”


    李立言看著沉默的周澤,轉過頭來,沒有迴答姬青萱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姬青萱的視線看向遠方,喃喃說道:“王室有命,不得不從。”


    “你要迴王宮去了?”李立言驚詫地看著姬青萱問道。


    姬青萱點了點頭。


    “那……我們要何時,才能再相見。”李立言的眼中,有著肉眼可見的不舍。


    姬青萱沒有說話,兀自沉默著。


    李立言沒看到,她眼中深沉的落寞,和沉寂的孤獨。


    “我相信,我們總會再見麵的。”


    李立言竟然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姬青萱,姬青萱身體猛然一顫,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旋即癱軟下去,臉色酡紅。


    “登徒浪子……”姬青萱的聲音微弱而羞澀,讓人不能聽清。


    “等著我。”李立言的千言萬語,最終都變成了這三個字。


    姬青萱也同樣隻說了一個字:“好!”


    周澤仍舊在一旁,久久無言。


    餘下的幾日,李立言在安遠度過了一段完全放鬆下來,無憂無慮的日子。


    每日和姬青萱從天南說道海北,隻字不提她將要離去的事。


    周澤會經常看著交談甚歡的二人,驀地陷入沉默,自己靜靜地發呆。


    他對於姬青萱複雜交織的情感,讓他難以麵對姬青萱。


    撲朔迷離的未來之中,又多了一絲冥冥天意之中,自有的未知。


    這樣的日子,注定是不會太久。


    當李立言意識到這一點時,是那日清晨,屋子的小院之中,那讓人恐慌的靜寂。


    這一次的別離,是真正無聲的告別,就仿佛姬青萱這個人,從未在他生命中出現過一樣,沒有一絲痕跡。


    除了那日姬青萱在張家所得的那個托盤之內的物件。


    李立言輕輕翻開紅布,隻看到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一段參。


    下麵還有姬青萱所留的幾行小字:


    “方外五毒,可助你煉化此物。”


    李立言怔怔地望著京都的方向,隻是眼中隻剩下群山連綿,卻沒有京都的巍峨輝煌。


    周澤看著怔怔呆住的李立言,沒來由地長歎一聲。


    至此,足以讓洛陽城為之震動的九嬰,李洵,和王室公主姬青萱,全部離去。


    洛陽恢複了往日如常的平靜。


    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周澤將繼任武府府主的消息傳遍洛陽,一時間洛陽城一片騷動。


    可周澤,卻很少在洛陽城中現身。


    他每日最常去的,便是跪坐在葉星海的墓前,將自己所感所想,都說給冰冷的墳墓。


    這些話,本應該是他以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說給葉星海聽的。


    隻是斯人已去,不知冰冷的墳墓,能不能聽清周澤的一言一句。


    淩秋也常會看著自己的兒子,良久無言。


    他此時已再無背負的東西了。他所找尋的愛人,早已與世長辭,而自己處心積慮想要對付的兄弟,仍會在自己危機之事,舍命來救。


    他突然感覺身上的枷鎖被打開了,看著手上的匕首,想著自己所學的東瀛武道,淩秋突然,想練劍了。


    此時已是生澀地拿起一柄鐵劍,在自己的記憶中努力搜尋著年少時練劍的記憶。


    一劍一劍,揮舞的用力卻緩慢。


    他突然發覺,這劍上,包含著七情六欲,天道輪迴。


    無心之人,何以用劍?


    像是突然找到了生命中的鑰匙,淩秋開始瘋狂地舞劍。


    每一日,他都會偷偷找到李立言,向他請教劍道法則。


    李立言受寵若驚,自然是傾囊相授。


    莫要看李立言年紀尚小,但在這劍道之上,絕對是淩秋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老師。


    李立言第一次,在別人身上,感受到了何為恐怖的精進。


    每一日,淩秋的劍都會快一分,淩厲一分。


    不愧是當年在京都都小有名氣的少年!


    重拾起中原的利劍,淩秋的心,愈發清明。


    這就是讓老友追隨了半生,所為之癡迷的劍啊!


    就這樣,在青萱離去的日子裏,生活就這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可對於李立言來講,安逸的生活,卻讓他不安。


    喚醒劍魂的第一步,他該要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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