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們這般蹦躂,倒是讓眾人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崔明啟這些時日幾乎是夜不能寐,既要想法子護沈逾白,又要派人馬不停蹄地一封信一封信往通城州送,往往是前一封信剛走,後一封信就出發了。


    崔夫人隻得日日燉補湯往書房送,縱使崔明啟再急,也要逼著他將湯喝完。


    “老爺這些日子白頭發多了不少。”


    崔夫人擔憂不已。


    崔明啟將碗放下,頗憂愁道:“再沒比逾白更能惹事的了,上迴有如此大陣仗的還是彈劾次輔於達。”


    “他一個地方四品竟能與次輔並論?”


    崔夫人驚奇。


    崔明啟按著突突疼的太陽穴:“這是值得欣喜的事嗎?”


    這股打壓之風,好似狂風驟雨,莫說一個小小的地方四品官員,縱使換了閣老,若一個不慎也會被風浪卷進萬丈深淵。


    “為夫今日才知,逾白那小子特意幫為夫調入京中,是為他收拾爛攤子的!”


    崔明啟這一句說得咬牙切齒。


    “那他也幫您升到京中,成了三品大員,老爺您這話豈不是寒了孩子的心。”


    從地方四品升為京中三品,可謂一飛衝天,若靠崔明啟自己攢功績,便是聖眷正濃,少說也要再熬個十幾年。


    崔夫人聽崔明啟如此說弟子,便覺很刺耳。


    崔明啟一噎,旋即連連擺手:“你趕緊出去吧,莫要耽擱我救你那能惹事的弟子了!”


    真是不幹事的人格外正氣,若換她來他的位子待兩日,怕是比他還急躁。


    見夫君神情實在萎靡,崔夫人緩和了語氣上前,幫他捏肩:“老爺才智過人,定能度過此次難關。”


    崔明啟冷笑:“我隻是個三品小官,又不是宰輔。”


    頓了下,又道:“這三品位子還不定能坐得穩。”


    去年年底接到調令,他便緊趕慢趕來了京城,趕在年前入了戶部。


    屁股還沒坐熱,覃永雁就要撞死在大殿之上。


    那一日,崔明啟無比感激自己多年來苦練的武藝,否則定然抓不住那如瘋牛般的覃永雁。


    往常這些禦史各個都弱不禁風,一尋起死來,那勁兒大得都舞大刀。


    要不怎麽說言官不好惹,一個個都不知吃什麽長大的,脾氣竟那般大。


    不過他那個好弟子更能耐,當個小小的五品知州,愣是將京城的朝堂攪得天翻地覆。


    這一關還不知要怎麽過。


    崔明啟愁得揪斷了好幾根頭發。


    沒過幾日,崔明啟就收到了沈逾白的來信,展開一看,他便氣笑了。


    拿著信衝進崔夫人的房中,將信在半空抖啊抖:“瞧瞧他這大言不慚的,竟還在信中讓為師不用憂慮,此番不過小風波,不必過於介懷。都快要被按上謀逆的罪名了,還小風波?!”


    崔夫人難得瞧見崔明啟如此大怒,趕忙給崔明啟倒了杯水,幫著勸道:“逾白不是那等莽撞的性子,他既如此說了,必然是有法子,你莫要氣壞了身子。”


    崔明啟大口喘著粗氣,將一個木匣子狠狠拍在桌子上:“他倒是有閑情逸致,還隨信給你送什麽珍珠。”


    崔夫人便是雙眼一亮。


    之前逾白倒是送了她一斛珍珠,她沒舍得用。崔明啟任了三品官後,她也被封了三品淑人,過年時便進了宮拜見太後。


    既進了宮,總要向太後進獻。


    太後什麽好東西沒有?想送出心意,實在是難事。


    崔夫人隻能忍痛將那斛珍珠進獻給太後,誰成想逾白這孩子就又送了珍珠來。


    不過瞧見崔明啟的臉色,崔夫人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才勉強壓下心底的喜意,裝出憂愁的模樣道:“此次禦史大夫們雖彈劾激烈,聖上始終未對逾白懲處,可見聖上是信任逾白的。”


    崔明啟大刀闊馬般坐在椅子上,道:“此事倒也奇怪,聖上自打了覃永雁板子後任憑那些言官如何鬧騰,始終按下不提,仿佛打定主意要保逾白。”


    崔夫人一顆心徹底放下,目光就往那木匣子飄,又道:“有聖上護著,不會有事的。”


    崔明啟卻無奈地歎息一聲:“天子終究還是需要百官來治理天下,必不會為了一人得罪百官。若此事再如此鬧下去,縱使陛下想護著逾白,怕也會對他動手。”


    崔夫人一顆心又提了起來:“他們還再鬧嗎?”


    鬧,當然鬧,還鬧得更厲害了。


    次日,言官們竟齊齊跪在了禦書房外。


    被脅迫至此,天元帝再不掩飾滔天怒意:“好啊,你們就是這般對待君父!”


    天子一怒,流血千裏。


    可如今跪著的是剛正的言官,天子便殺不得。


    一旦動手,那就徹底成了“昏君”,被載入史冊供後人唾罵。


    而被殺言官忠君愛國,名留青史。


    覃永雁將頭重重磕在地上,朗聲道:“臣等身為言官,必不能任由陛下被奸臣蠱惑,不能置大越江山於不顧!”


    言官們齊齊匍匐在地:“請陛下受臣等諫言!”


    瞧著烏壓壓跪著的一片,天元帝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哪裏是諫言,分明是逼宮!


    天元帝咬緊牙關,攥緊的拳頭顫抖著。


    這便是先帝留給他的好臣子!


    天元帝怒道:“既然你們如此愛跪,那便跪著吧,朕倒要瞧瞧你們能跪到幾時!”


    轉身,入禦書房。


    太後匆匆趕來,瞧見那跪了一地的言官,再看那緊閉的禦書房大門,便是心下大驚。


    強行進入禦書房,就見天元帝正埋頭批閱奏章,伺候在一旁的眾人大氣都不敢喘。


    太後屏退眾人,這才道:“皇帝要做昏君不成?”


    皇帝盛怒之下,敢如此說話的,也隻有太後。


    天元帝壓著怒火,起身行了禮後,對太後道:“兒臣手下就隻這麽幾個幹實事的臣子,難不成就要砍了?”


    那些罪名,樁樁件件是將人往死裏推。


    太後放緩了語氣,道:“他既犯了眾怒,先罷官便是,待過幾年再啟用,豈不又是皇恩浩蕩?”


    先帝晚年玩弄權術,年紀稍長的皇子無一不卷入其中,究竟是壽元比不得先帝還是因何原因,左右是個個死得比先帝早。


    太後能在那等局勢下護住尚且年幼的天元帝,並將其扶上帝位,憑的可不單單是貌美。


    天元帝已登基六年,一直韜光養晦,今日卻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太後以為實在不值。


    “母後不知,此次朕萬萬不能退。”


    太後見天元帝並不如宮人傳的那般盛怒,便知另有隱情。


    “皇帝可能與哀家說說?”


    天元帝便道:“從先帝晚年到如今,通城州一共死了七位知州,更甚至隻上任幾個月就喪了命,而活下來的,卻都隻短短三年就調任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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