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漸漸停了,隻剩下幾絲冷風獵獵而過,窗欞半開,屋外便自此透過一絲光亮。


    葉庭雪撐著腕子坐於案幾之前,青絲如瀑而下散落於後背,遮蔽了她半邊清絕的麵龐。隻見她眸子微闔,身旁是已燃盡的銀炭,想是一夜坐於此處靜守,實在累得厲害了才閉目歇息片刻。


    窗外的冷風使得葉庭雪一個激靈,覺著刺痛才蹙眉醒來,她睡眼惺忪,神誌尚且未輕,但聽得床榻處傳來一聲悶哼。


    她朝著床榻邊望去,見榻上之人似乎有了動靜,便轉動輪子滑至床榻邊,那男子仍舊闔眼睡著,但神色已比昨日好上了許多,也不再似昨日那般眉頭緊蹙,應是不再難受了。


    就在葉庭雪這般想著時,男子修長的食指卻突然輕輕動了動,這自然是沒有逃過葉庭雪的眼,她不自覺地在心裏鬆了口氣,他應當是無礙了。


    果然,不出片刻,那男子眼睫微顫,掙紮著緩緩地睜開了雙眸,那是雙明朗清亮的眸子,不再如同昨日那般渾濁困頓,葉庭雪甚至覺著這雪山上的雪水都不及他眼的一分清澈。


    “你醒了?”葉庭雪朱唇微啟,嚐試著喚他。


    男子沒有迴應,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身處陌生的環境之中,劍眉一蹙,就要撐著上半身從床榻上坐起來,但還未有所動作,便被葉庭雪出聲製止,“你現在還未完全恢複,不要亂動。”


    “這是哪裏?”男子聽得聲響,偏過頭朝葉庭雪望去,他開口,聲音卻有些喑啞。


    “這裏是我居所。”葉庭雪說話的間隙已將手中浸水的帕子擰幹,“你受傷了。”她原想伸手幫他擦拭額上的汗,但卻忽覺不妥,昨日他身受重傷無法自理,而眼下他已全然清醒過來,自己這般怕是會冒犯到他。


    她索性將那帕子遞予男子,“你……自己擦擦臉吧。”


    男子一愣,隨後將帕子接過,道了句:“多謝姑娘了。”頓了頓,“不知姑娘可方便告知姓名,來日必當報答救命之恩。”他如此說著,最終仍舊是從床榻上硬撐著起來,好在沒有再將傷口掙開來。


    待他坐起了身子,他這才看清葉庭雪的麵容,那若雪般的肌膚甚至勝過她這身翩翩白衣,那三千青絲隻用了一隻玉簪輕輕的挽就,銀狐大氅托著她如玉的臉龐,眉宇之間的朱砂猶似生在了綿延雪山間的彼岸之花,鳳目流轉間如縈繞了朦朧的輕煙叫人瞧不真切。


    他隻覺麵前這女子,皎若白雪,又似星河之上冷冷清清的明月,便是這一眼,也能讓人此生難以忘卻。


    他不禁看的怔楞了片刻,久久未能言語。


    “公子?”葉庭雪見他盯著自己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其實不怪葉庭雪不知看不出眼前這男子為何出神,實在是她常年生活在這白澤雪原,與世隔絕,貌美而不自知,自然也就不會覺著會有人因她的容顏而驚歎。


    “公子?”她又喚了一聲,“公子你怎麽了?可是又覺著不舒服了?”


    此時,男子才忽而迴過神來,這才驚覺方才竟是看的癡了,竟不知覺地盯著人家姑娘瞧了半晌,“姑娘……方才多有冒犯,還望姑娘不要同我計較。”


    葉庭雪並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隻當他中了毒在胡亂說話,“我自然不會同你計較的。”她淺淺一笑,雖清冷的很,卻反倒讓人覺著勝過這世上所有的溫柔。


    “敢問公子,尊姓大名?”葉庭雪這一問讓男子想起方才他自己問起這姑娘姓名,卻是沒有聽見。


    “姑娘叫我迦陽便是。”迦陽笑的明朗,比之那天穹上所墜的金陽也毫不遜色,“姑娘方才可是說了自己的姓名?”


    葉庭雪這才曉得他方才並未聽見,“不錯,我姓葉名喚庭雪。”這又重新對他講了一遍。


    “葉庭雪。”幽幽庭院中所落下的白雪,迦陽呢喃著她的姓名,隻覺這名字雖美卻感不足,不知為何他見她這一眼,便覺著她絕不會是隻被困鎖在一方天地的女子。


    “迦陽公子你是怎麽來的這白澤雪原?”葉庭雪轉動輪椅,朝圓桌旁行去,至桌旁伸手提起那擱置著的茶壺來,為迦陽倒了一杯水。


    迦陽穿上鞋襪,也隨著她走至桌旁,這才發現這女子竟是行動不便,坐在輪椅之上。


    但他並未開口提及關於葉庭雪雙腿之事,畢竟在他眼中看來,這女子與常人無異,即便是失去雙腿行走,也不一定就比旁人差了許多。


    “我說了,你喚我迦陽便可。”他自行去將葉庭雪倒好的那杯茶水執了起來,飲了一口,路上遇見了尋仇的,不小心被傷,至於如何來此的卻是不知。”他隱去了昨夜的真相,並未就此告訴葉庭雪。


    畢竟他與葉庭雪初次相識,有些事也不需說那般明晰。


    “原來如此。”葉庭雪自然並未完全相信他這套說辭,畢竟他肩上所受的傷是她聖嬰教的武器所致,他不知她知道,那麽她便裝作不知,或許這男子這樣說是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


    葉庭雪便也不再追問,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便算對此事有所了解了。


    “葉姑娘說此處喚作白澤雪原?”迦陽朝著窗外望了一眼,果然入目皆是茫茫白雪。


    “不錯。”葉庭雪不知他為何會做此一問,“難道迦陽公子不是此地的人?”


    “我是穹武國的人,但卻從未聽過白澤雪原這個地方。”迦陽收迴目光,看向葉庭雪的鳳目,隻見她聞言後眼睫低垂,似是有所不解。


    “公子說我們所在的這國家是穹武國?”葉庭雪滿麵疑惑,“那這世上還有其他的國家嗎?”


    “葉姑娘這是……”迦陽著實被葉庭雪的問題弄得有些迷惑了,“葉姑娘竟不知這世上是什麽模樣的?難道從未出過此處?”


    葉庭雪不自覺地咬住下唇,緩緩點頭,“我從未踏足白澤雪原之外的世界。”她說此話時眉宇間露出難掩的隱隱愁緒,叫迦陽心下似被什麽緊緊握住一般有些難受。


    “這世上有六洲三海四國,分別是穹武洲穹武國、朱雀洲鳳霄國、九華洲、雲滄洲朝雲國,萬盛洲靈虛國和流離之地。”迦陽向她一一敘述起來,“三海分別為流波海、冥海、未亡海。”


    葉庭雪聚精會神的聽著,因為從前不論是青陽還是歌鳳缺,亦或是自己的師傅樓南,都從來不會同自己講起關於外麵的世界。


    他們總說外麵的世界,不適合自己,會讓自己受到傷害。所以時間久了自己也就不再去問了,可是內心對外界卻是仍舊保有未滅的期待的。


    她曾無數次地幻想自己走出白澤雪原的那一天,她也總覺著自己腦海中那時常一閃而過的殘破碎裂的畫麵定然能夠從外麵的世界裏找尋到答案。


    “可以同我多說一些事情嗎?”葉庭雪開口繼續問到,“你知道聖嬰教嗎?”


    “聖嬰教?你竟知曉?”迦陽是頗為驚訝的,畢竟她不踏足外界,又怎會知曉這些個門派,且一來便說出魔教的名字,“聖嬰教是建立在流離之地的魔教三大派之一,可謂是冷血無情,無惡不作了。”


    葉庭雪心下一顫,魔教?無惡不作?冷血無情?


    不會的,她不信迦陽所講,卻又想起近年來歌鳳缺的種種表現,愈發覺著心裏那些曾經一點一滴建築起來的東西就要土崩瓦解。


    “那你知道無葉之庭嗎?”她沒有同迦陽爭執,她不知外界究竟是如何的,若是當真如迦陽所言那般,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去辯駁呢?


    “無葉之庭,我聽說過。”迦陽雙手環抱在胸前,“聽說那個地方異常神秘難尋,但卻可幫人解決一切隻要你能夠提出的要求。”


    “原來竟是真的。”葉庭雪想起那日在澤善堂外偷聽見的談話,眸光失去了焦距直直地定在了某一處。


    “葉姑娘為何會問起無葉之庭?”迦陽覺著葉庭雪的身份似乎不同尋常,且身世難講,“姑娘怎麽會一直被困在此處?你的家人朋友呢?”


    此話戳中了葉庭雪的痛處,她一愣,是啊……她的家人呢?朋友呢?她從來隻知自己有師傅師叔,有鳳缺哥哥,有夏桑她們四人相伴。


    除此之外,她沒有見過其他人,她從未想過自己的親人朋友,她也從未覺著自己會有親人朋友。


    可是,若是沒有父母,她又是從何處來的呢?可她的父母是誰?又在哪裏?


    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知,白澤雪原所有的人都對此閉口不談,仿佛她們什麽都不知曉,但葉庭雪卻覺著她們一定知道些什麽,隻是不願告訴自己罷了。


    “葉姑娘,可是我說錯了什麽?”迦陽見她神色失落,似乎並不想迴答方才那個問題。


    良久,葉庭雪搖了搖頭,她唇邊噙著一抹苦笑,“我沒有父母,沒有朋友。”頓了頓,“我所有的記憶都自白澤雪原而始。”


    迦陽聞言後,不禁一怔,他沉默了片刻後,向前走了兩步,在葉庭雪的寒玉輪椅前蹲下了身子,如此與她四目平視。


    “我的父母親也已去世,朋友如今生死不明,所以我同你是一樣的。”迦陽見她緩緩抬起頭,眸光顫動,便繼續道,“不必這般難過,有些真相你若想知曉,定然能夠尋覓的到。”


    屋外,忽然鍍過一絲金光,透過窗欞照射在迦陽清朗英氣的麵龐上,熠熠生輝,葉庭雪看著他唇邊如這暖陽般的笑意,霎時間覺著心上的陰霾霎時間便一掃而空了。


    “隻要尋覓,就一定會得到真相嗎?”葉庭雪微微啟唇,開口問到。


    “我向來堅信,事在人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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