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群裏的稻田勇這短短的數分鍾裏,心情猶如過山車般大起大伏。這一次由他倡導並發起的博彩行為,本意是為了弄些額外的銀子,用來小小彌補一下寶物失竊後帶來的巨損,為此他特地找到林赤,探聽虛實,盡管林赤隻留下了隻言片語,甚至還模棱兩可,但他聽出了某種異乎尋常的自信,因而他毫不猶豫選擇把寶押在林赤身上,且傾其所有。


    在這一點上,稻田勇是個十足的賭徒,他深諳一個中國古老的道理,那就是“富貴險中求”!此次買碼,絕大多數人選擇相信他們的狙擊之神工藤夕貴,押林赤勝者鳳毛麟角,如果稻田隨大流,或許勝率更高,但即便贏了,那也意味著獲利甚微。可這對於目前的稻田而言,隻是杯水車薪,他缺的不是零花錢,而是拯救家庭於水火的救命錢,故而稻田寧可鋌而走險。


    林赤的駕駛員顯然心懷叵測,他的刹車沒有任何征兆,意圖很明確,就是為了幹擾比賽,那一瞬間,稻田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即便如此,林赤還是射中了目標,這讓稻田心花怒放!可是當工藤同樣達成目的後,稻田一顆心又提了起來,尤其後來當無人主動報名幫林赤、川上正要宣布工藤獲勝之際,稻田心疼得要命,他心疼僅有的那麽點積蓄。


    就在這關鍵時刻,渡邊站出來了,稻田又喜又驚,喜的是一切還有變數,驚得是站出來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夢中情人渡邊雪奈,倏然間,稻田熱血衝腦,把心底泛起的一絲絲妒意強行壓了下去,這個時候,他必須站出來了,他必須有所擔當,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心愛的女人去冒險,否則他真不算是個男人。


    稻田不知從哪裏湧上了無窮的勇氣,撒腿衝到渡邊跟前,大義凜然道:“渡邊小姐,你退下,讓我來!”說著從渡邊手裏奪過蘋果,深情地看了她一眼。


    渡邊的眼裏有嘉許之色,話也說得很客氣:“稻田君,你又不是我們行動處的,名不正言不順啊!”


    “我……我不願看到渡邊小姐冒這樣的風險……”稻田吞吞吐吐迴答,向渡邊投來哀怨的目光,仿佛是說“你真傻,我的心意你還不懂嗎?”


    渡邊一副不開竅的樣子,絲毫沒有領情的意思,隻是說道:“稻田君多保重!”說著退迴原地,對川上問:“稻田君替下我,川上君沒有意見吧?”


    “渡邊小姐的人緣不錯嘛,稻田股長是我的屬下,我對他很了解,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膽小心眼多,能讓此人甘願幫你,可見渡邊小姐的魅力之大啊!”


    “川上君別取笑我了,可以開始了嗎?”


    “當然……”川上揚聲問道:“你們二人誰先來?”


    林赤和工藤對視一眼,工藤率先道:“我先來!”


    那名愣頭愣腦的日本士兵衝出人群,接過川上手中的蘋果,大踏步向操練場東側走去,一副大無畏的樣子。沒走幾步,稻田從一側逼近而來,攔住了他,低聲而語重心長說道:“上等兵,我好心勸你,你可要小心,千萬別沒死在戰場,死在自己人手裏,那多窩囊!”


    上等兵的臉上忽然布滿憂慮,腳步似乎再也邁不開,脫口問道:“閣下是懷疑工藤君的槍法?”


    “上等兵,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這和槍法有關係嗎?你是個大活人,再好的槍手遇到這種情況都會發怵的,他萬一手抖一下,你還有命嗎?算了,我隻是好心提醒你,你自求多福吧……”說完稻田臉上掠過一絲壞笑,跑到林赤身旁,馬上換成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幾乎是哀求道:“林君,你這一槍可得打準,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給你了!”


    林赤並未馬上答複,依舊在看著前方。


    “你到底有沒有把握?”稻田哭喪著臉又問了一句。


    “怕死了?”


    “關鍵是這種死法不值得!你沒聽說這樣的比試黑木都不知道嗎,萬一死了,連個勳章都得不到……”


    “這種比試也就川上君想得出來,我從沒有參加過這類射擊項目,說實話,我還真沒把握!稻田君還是求神靈保佑吧!”


    “那……”稻田快要哭出來了,咬咬牙決然道:“今天如果有幸活下來,我把林先生當祖宗供著!”


    上等兵在用石灰畫好的圓圈內站好,把蘋果放到頭頂上,整個人如同定格了一般,一動也不敢動。他的臉龐已無最初的自信,密布著陰雲。當工藤端起槍試著瞄準時,這位原本無知無畏的上等兵明顯顫栗了一下。


    第三輪的比試就這樣拉開了帷幕。


    工藤的內心此刻也是波瀾洶湧,畢竟他麵對的是一位帝國士兵,好幾次,他明明覺得已經水到渠成,但就是沒有勇氣扣動扳機。他的不自信直接影響到上等兵的狀態,他的雙腿似乎已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整個人搖搖欲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工藤遲遲沒有開槍,端槍的雙臂有些酸,他幹脆垂下手臂,稍稍歇息了片刻,活動活動四肢,並扭了扭脖子,極力想放鬆心態。


    這一次,工藤已準備充分,當他再次舉槍時,在場的人大氣也不敢喘,殷切期盼著這一聲久違的槍響。


    工藤的決心已下,手指開始接觸扳機,他的大腦很快下達了“射擊”指令,時機已經非常成熟……


    “砰!”一聲尖銳的槍響,槍裏的子彈憤怒地唿嘯而出……


    與此同時,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唿聲!


    但見上等兵雙腿跪地,頭頂上的蘋果早已不知所蹤。


    川上隻是眨了下眼睛,就看到了這一幕,內心又驚又悔,一開始本以為上等兵受到了誤傷,快步跑上前去,剛跑到他的跟前,卻見那名士兵抬起了腦袋,一臉羞愧,囁嚅著對川上說道:“中佐,我害怕……我實在沒有勇氣……”


    川上明白了一切,原來這位上等兵是害怕受到傷害,主動跪地的。


    川上心裏鬆了一口氣,嘴裏卻厲聲嗬斥道:“你是我們大日本帝國士兵的恥辱!”說著鄙夷瞪了他一眼,揚長而去。


    上等兵半晌才從地上爬起,拎了拎褲子,眼尖的人已看出他的褲子上濕漉漉一片。上等兵紅著臉疾步跑迴人群,隻待了一小會兒,便掩麵離去。


    川上對渡邊無奈聳了聳肩,悻悻笑了笑,揮手示意林赤登場。


    林赤趕緊推了推稻田勇,微笑著提醒道“稻田君,該你了!”稻田如夢初醒,對林赤苦笑了一下,艱難地挪動腳步向前方走去,剛走到半路,又想起什麽,趕緊折返,在林赤耳邊耳語道:“林君,如果實在沒有把握,就朝天放槍,反正我們也不會輸!”


    “我也是這麽想的!”


    這句話多多少少對稻田是極大的安慰,他一口氣跑進石灰圈內,把蘋果小心翼翼擱在腦袋上,並示意他已準備妥當。


    在夢中情人麵前,稻田可不想裝慫,再說,他官至上尉,和上等兵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他必須拿出應有的精氣神來。


    “我已準備好了,可以開始了!”稻田扯著嗓子喊了一句。


    林赤站定,目測了一下和目標的距離,然後低頭檢查了槍支,接著拉開槍栓,這一切做完後,他並未馬上舉槍,而是轉身向川上詢問道:“川上中佐,可不可以讓目標轉過身去?”


    川上眼睛翻了翻,側頭問渡邊:“可以嗎?”


    “有什麽不可以?閣下製定的賽製裏又沒有這一條!”


    川上一想,覺得渡邊言之有理,正要迴複林赤,忽見林赤突然急速轉身,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槍口已然抬起,緊接著,唯聽到一聲尖銳的槍響。


    “砰!”


    川上還沒明白怎麽迴事,稻田腦袋上的那隻蘋果已不翼而飛。他呆了呆,立即看到稻田瘋瘋癲癲蹦跳起來,嘴裏興奮唿喊:“林祖宗,我操你奶奶,嚇我一跳!”邊說邊用手捋著頭發上的汁水。


    川上定睛一看,果然在稻田的不遠處的地上看到了破碎蘋果的殘骸。


    “林赤贏了。”川上失望的同時,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現。


    “這個支那人太狡猾了,他分明是在利用和他講話的機會吸引稻田勇的注意力,怕他重蹈上等兵的覆轍,他之所以這樣做,隻有一種解釋,此人太聰明了,聰明得有些可怕!”


    至此,場上的看客們方才醒悟過來,短暫地喝彩後,他們開始大聲議論這場一波三折、膾炙人口的賽事,一時間,整個操練場人聲鼎沸。


    “大家靜一靜,接下來請川上麻衣中佐宣布比試結果!”渡邊把川上讓到身前。


    “咳咳,我來宣布鬆機關的內部射擊比試結果,獲勝者是……行動處的林赤!”台下終於爆發出如雷的掌聲,這一次的掌聲,恢弘而熱烈,竟是真實代表著鬆機關的民意。


    川上正要繼續發表演講,他的眼光忽然定住了,落在了看台後麵某處。


    好奇的人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操練場西側的空地上,簇擁著走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鬆機關的機關長黑木將軍。


    和黑木並排而行的,是一個身材稍矮、戴著金邊眼鏡的中年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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