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思冬聽出鐮刀話中有話,以為他對林赤的被捕深感惋惜,便道:“是挺可惜的……”說著雙眼流露出憂鬱的光芒,“不知林弟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曲連長放心吧,他好著呢!”突然有個陌生的聲音陰陽怪氣說道。


    曲思冬覺得這話有些異樣,循聲望去,正見冒大成大拇指和食指扶著鐮刀散給他的那根煙,反複在桌上篤來篤去,煙卷撞擊桌麵的聒噪聲尤為刺耳,曲思冬有些煩躁,直截了當問道:“老冒同誌是不是知道什麽?”


    “我能知道什麽?我……隻是這麽一說……”


    曲思冬看得出他在極力掩飾著什麽, 心中不痛快,冷冷道:“看來老冒同誌還是沒把我當自己人,是覺得我加入組織時間太短?還是故意話說一半,吊吊我的胃口、戲耍戲耍我?”


    “看曲連長說的,我冒大成怎敢戲耍你?你好歹也是個少校,隻是加入我們後成了一名連長,委屈你了!”冒大成不甘被曲思冬擠兌,開始反擊。


    “既然把我當成自己的同誌,有些話還是不要藏在心裏!”


    “我光明磊落,有什麽好藏的!”冒大成求助地看了鐮刀一眼。


    鐮刀及時咳嗽一聲,“是這樣的,種種跡象表明,林赤已不是原來的林赤了。”


    曲思冬一愣,旋即問道:“鐮刀同誌能否說明白些?”


    “他已經投敵叛國了!”


    “怎麽會?不可能!絕不可能!”曲思冬又一次蹦起,“他不是這樣的人,你們肯定搞錯了!”


    鐮刀逼視曲思冬一眼,曲思冬悻悻地坐下。


    “你就這麽自信?”


    “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什麽樣的人,我還能不知道?他受傷期間,我伯父給他手術,沒有麻醉,眉頭皺都皺一下!鬼子在安全區鞭笞他,他一聲不哼,這些誰能做到?”


    “人總是會變的……”冒大成忍不住插話。看到鐮刀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趕緊收聲。


    “所有人都會變,但我相信他不會!”曲思冬執拗道:“況且,他和小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父母就是死於小日本的轟炸,如此血海深仇他怎會不銘記?!他比我們在座的所有人更恨鬼子!”


    “哦?你是說他的父母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死了?”鐮刀好奇問。


    “32年第一次淞滬會戰,他和父母在迴家的路上,親眼看到父母身首異處,當時,他還是同濟大學的一名學生。這也是他參軍的主要原因,他要給父母報仇!”


    “嗯……”鐮刀若有所思,“我第一眼見到他,他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和你有相同的感覺,這個人骨子裏有股倔強,是不會輕易屈服的!”


    得到鐮刀的這番答複,曲思冬得意地瞟了冒大成一眼,不慌不忙繼續說道:“肉體再嚴酷的折磨都打不垮他,這一點我十分自信!”


    “是嗎?”鐮刀隨口附和,他似乎從曲思冬的話中得到啟示,隨即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抬起頭來,話題一轉問道:“他和你妹妹的感情怎麽樣?”


    曲思冬沒想到鐮刀會問出如此問題,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迴答,撓了撓頭道:“林赤是個內斂的人,不大輕易在外人麵前表露心跡,但我敢肯定他是個專一的人,還有,我自認為他是喜歡我妹妹的,當然,思秋也是真心喜歡他的,我的妹妹我了解,盡管極力掩飾,嗬嗬,她那點心思我懂的!”


    鐮刀這一次自顧自抽出一根煙,若無旁人地叼在嘴裏,劃了根火柴點著,猛吸了一口,悠然吐出一團煙霧。


    曲思冬和在座的所有人幾乎是同時把腦袋別向他處,生怕鐮刀記起他們的存在,又給他們派發煙。他可是說過,香煙對他很金貴。


    看得出,鐮刀在思索著什麽。


    曲思冬的目光無處可去,不由仰頭看了看房頂。


    頭剛抬起,鐮刀的聲音傳來:“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


    所有人不約而同把眼睛盯著他,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


    這個時候,鐮刀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失誤,他竟然在獨享抽煙的樂趣,這是何等自私!他的臉上頓時現出內疚之色,連忙一把抓住桌上的那包煙,眾人明白他接下來的舉動,紛紛再次把目光從他身上拿開。


    “大家抽煙!”鐮刀兩隻手指準確無誤地抓起三根煙卷,拔出開始散發,曲思冬和儲洪義搖手拒絕,隻有老冒一臉渴望地接過,迫不及待點著。


    曲思冬期待著鐮刀的下文,率先問道:“什麽可能?”


    “日本人會不會用思秋同誌來要挾林先生?”


    曲思冬一呆,潛意識裏開始歎服鐮刀的分析,竟然無言以對。


    “這倒是大大可能!”老冒從鼻孔裏噴出一縷淡淡的煙氣,他一邊點頭一邊說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林先生果真如思冬同誌描述的那般,這應該是唯一的可能了!”


    “你們的意思是林赤還是叛變了?”曲思冬狐疑問道。


    “這不會有假,我們的情報來源千真萬確!”鐮刀補充一句。


    “反正我不信!”曲思冬咕噥一句,不過聲音已如蚊蠅,內心已然搖擺,他實在沒有把握推測假如鬼子用妹妹脅迫林赤,林赤還會不會一如既往?


    這樣的疑慮隱約帶有一絲欣慰,如若如此,豈不說明林赤和妹妹之間的感情堅不可破?


    “要知道,我們就不能用正常的思維來揣度鬼子,他們為了達成目的,無所不用其極!”鐮刀道。


    “是啊!”儲洪義不失時機應和,他已沉默了太久。


    ……


    一聲汽笛聲把稻田從夢中驚醒,他抬起頭,揉揉惺忪的雙眼,看到一輛黑色轎車駛進憩廬,在院子裏停下,黑木下車,匆匆走了進來。


    昨夜飲酒歸來,稻田迴到他的電訊股,屬下倉木君遞給他一份即時的監聽記錄,他抱著試一試的心理,參照那本密碼本親自譯電,居然發現完全適用,可內容卻驚到了他,他覺得事態嚴重,譯完後便風一般跑迴宿舍,推醒了鼾聲如雷的川上麻衣中佐。


    川上知道有要緊的事情,爬起床隻掃了一眼,麵色忽然凝重起來,當即命令他迴堅守崗位,嚴密監聽敵台可能出現的新的動向。


    這番折騰後,稻田就再也沒有迴去,一直待在電訊股,淩晨時分,他實在困得不行,趴在桌上朦朦朧朧睡去。如果不是這聲汽笛太過尖銳,或許他還會睡上一兩個小時。


    此時剛過晌午,從黑木急驟的步態中,稻田大致有了判斷,他一定是奔著電訊股而來。如此重大的情報,川上必定在一大早起床後,電告了黑木,而黑木的適時出現,毫無疑問是前來向他了解詳細情況的。


    果然,轉眼間他聽到門外有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看來不止黑木一人。


    黑木和川上幾乎同時出現在門口,他們的身後,是渡邊雪奈少佐。


    黑木走得很快,率先來到稻田辦公桌前,與此同時,稻田畢恭畢敬立身。黑木的目光在稻田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和顏悅色道:“稻田君,把那份譯電給我看看。”


    昨晚木屋居門前發生的不愉快,他仿佛已忘記了。


    稻田勇早已準備好一切,把電文遞給黑木。


    黑木接過,目光迅速把電文掃了一遍,內容顯然和川上的匯報如出一轍,他放下譯電,忽然想到還有一個細節沒有看清,又湊近看了一眼。


    “這是昨夜九點多監聽到的?”黑木一邊問稻田一邊把手中的電文交給伸頭探看的渡邊。


    “是,將軍!”


    “這兩份電文出自兩個頻號,應該是上下線關係,屬下以為前者一定是隱藏在南京城的一號電台,顯然隸屬重慶方麵,後者從表達的意思上看,是在迴複一號電台,這一點邏輯也是成立的!”川上說出自己的分析。


    “這兩份電文間隔多長時間?”黑木問。


    “報告將軍,二十二分鍾。”


    黑木皺起眉頭又問:“從那之後,有沒有什麽新發現?”


    “沒有,敵人一直保持靜默!再無異常!”


    渡邊終於弄清了所發生的一切,迫切說道:“將軍,我有一點想不明白,敵人是如何知道劉雲雄將軍已經歸順我大日本帝國的?這個消息我們一直沒有對外披露啊!”


    川上看黑木未發表看法,連忙道:“這不奇怪,劉桑的歸順已有時日,早已在軍中傳開,這個消息我們並未刻意封鎖,敵人獲知隻是早晚的事……還有,劉桑已經全麵接手警衛軍籌備事宜,事無巨細,皆親力親為,誰能保證敵人探聽不到關於他的風聲?”


    黑木不置可否。


    渡邊適時道:“這第二份電文的落款不知將軍有沒有注意到?”


    “蜂鳥?”


    渡邊點頭,“看來這隻‘世界上最小的鳥’居然是他們的指揮官!”


    “是啊,而這名代號‘錘子’的必定就是那位軍統南京站的站長嘍!”川上緊接著說道。


    “沒錯,就是林先生提到的他的直接上司。”


    黑木把電文從渡邊手裏取來,又看了一眼,緩緩道:“看來敵人錙銖必較,跟我們較上勁了!”


    “將軍,那我們該怎麽辦?”渡邊不無憂慮道。


    “中國有句古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句話同樣適用我們,當然,我們也有義務提醒劉將軍小心行事,同時加強對劉桑的警衛,我就不信了,如今的南京城是我帝國的天下,幾隻小魚小蝦還能翻出多大的浪?”黑木說到這兒,微微一笑,“軍統要刺殺劉將軍,我想那是癡心妄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槍膛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修之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修之遠並收藏槍膛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