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先聊,我出去看看。”畢老板朝曲思冬他們點了點頭,轉身出了屋子。


    “誰叫曲思冬?”鐮刀吸了一口煙,目光在他倆臉上掃了掃。


    “報告首長,我是。”曲思冬略微提高聲音道。


    “嗯……還是稱我鐮刀吧,我們不興作戰部隊那一套!” 鐮刀又把腦袋轉向儲洪義:“那你就是儲洪義嘍?”


    “是的,鐮刀同誌。”儲洪義反應很快,馬山改了口。


    “這次一共來了多少人?”


    “算我們在內一共八名同誌。”輪到曲思冬搶答。


    “哦……”鐮刀一邊問話,一邊看了看指間的煙卷,他散出的那根煙曲思冬才抽了幾口,而鐮刀的那根隻剩下一小截,他順手從擺放在桌上的一盒煙中又抽出一根,將手裏的煙蒂鑲嵌在另一根煙上,小心翼翼地夾在指縫裏,剛湊近嘴邊,忽然注意到二人正瞪大著眼睛,目光跟隨著他的一舉一動移動著,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扭捏道:“讓二位見笑了……”


    曲思冬和儲洪義慌忙異口同聲地矢口否認。


    “我這是在一線部隊時養成的習慣,你們可能有耳聞,我黨當時的條件相當艱苦,香煙對我們來說特別金貴,還經常斷頓,恨不得一根掰開當兩根抽!”鐮刀似乎憶起了當年在白山黑水間輾轉奮戰的情境,不禁怔怔出起神來。


    談話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這是曲思冬提問的難得時機,此時的曲思冬有很多話想說,第一是妹妹曲思秋的被捕,他太想知道組織的態度,其次就是他的“準嶽父”池碧疆,當前他的處境艱難,極有可能萬劫不複!從情感上來說,他更關心的是妹妹的安危,她的事情也更顯迫切,可聯想到她隻是組織裏最底層的一名發報員,或許身居高位的鐮刀同誌未必聽說她的事情,在這樣的場合提出也許不合時宜,但兄妹情深、血脈相連,於曲思冬而言,沒有什麽比這還重要!想到這裏,曲思冬坐正身子,正視鐮刀,毅然說道:“鐮刀同誌……”


    幾乎是同一時間,鐮刀也開口了。


    “我們有一位同誌,叫曲思秋,和你是……?”


    “是我妹妹!”曲思冬立即振奮起來,迫不及待答道。


    “原來如此,難怪你們的名字隻有一字之差,當我聽到她的名字時,就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您知道她?”


    鐮刀頷首,“我們是從她的上線處獲知的。”


    “您是說池碧疆同誌?”


    鐮刀詫異地看了曲思冬一眼,把煙卷夾在手指間,“你認識老池?”


    “認識他有些時日了……他目前處境不妙啊!”


    “嗯,我知道,他現在處於日本人的嚴密監視中……你說說你們怎麽認識的?”


    “說來話長,我是因為救了他的女兒,才得以認識了他……”曲思冬簡單地把和池橙相識的經過和鐮刀說了。


    “這麽說,曲思秋同誌被捕的細節你也知道了?”


    “我一迴來就打聽到了。她是為了她的男友……”


    “那位叫林赤的是她的男友?”鐮刀好奇起來,“你和他熟嗎?”


    “當然……我和他並肩戰鬥過!”曲思冬自豪地說道,緊接著也把心中的疑問陳述出來: “您也知道林赤?”


    “我和這位林先生見過麵,他幫了我黨不少忙……如果不是他,說不定現在我和他一樣成為了日本人的階下囚!”鐮刀又吸了一口煙,“林先生可是個有意思的人,他的奇思妙想很多……”


    他嘴角滋滋燃燒的煙頭已蓋過接痕,煙霧在他麵龐間悠悠散開,繚繞在昏黃的光影裏,透過這團升騰的煙霧,鐮刀低頭蹙眉,忽然沉思起來。


    轉眼間,鐮刀嘴裏的煙卷已積蓄了一段長長的煙灰,他竟忘吸了,整個人入定了一般,煙氣慢慢沉澱,曲思冬突然看到他的臉色陰鬱凝重。


    “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鐮刀抬起頭,銜在嘴角的煙卷輕輕一抖,煙頭上的一截煙灰陡然飄落,徐徐墜落在他腳尖處,粉身碎骨。


    刹那間,曲思冬不安起來,眼睛死死盯著鐮刀,期待他的下文。


    “我們得到消息,此次曲思秋同誌兇多吉少……”


    話未說完,曲思冬霍然起立,雙目圓瞪,近乎於一種斥問的語氣:“誰說的?怎麽可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曲思冬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他的大腦片刻間一片混沌,額上的青筋暴起,整個人如同著魔一樣。


    “鐮刀同誌,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他的聲音顫抖。


    “曲思冬同誌,不要激動,先坐下說話!”鐮刀拽了一下曲思冬的衣角,“就在今天上午,我們有位同誌傳來消息,鬼子本周在鼓樓廣場的授勳儀式上,極有可能會舉行一場懲戒活動,而思秋同誌已上了他們的名單!”


    “消息可靠嗎?”曲思冬頹然坐下,他的眼睛裏布滿了一層霧氣,聲音竟沙啞起來。


    “消息不會有假,提供消息的這是我們的一名內線,他已是一名老黨員了!”


    剛坐下的曲思冬又要站起來,想了想屁股終究沒能抬起,目光停在鐮刀的臉上,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強行忍住,但很快又動了動,這次,終於沒能忍住:“鐮刀同誌,請原諒我的唐突,曲思秋是我的妹妹,我是她唯一的哥哥,從小到大,她是在父母和我這位哥哥的庇護下長大的,從來沒有受到過一丁點的委屈,每每想到她身陷牢籠,正遭受著非人的折磨,孤立無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而我這個當哥哥的,在外麵活得好好的,我就心如刀絞……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這件事不管組織上怎麽看待,也不管組織怎麽看我,我一定要極盡所能設法救出她,即便是……以付出生命為代價,我也在所不惜!”


    曲思冬態度決絕,似乎已想好了所有的措辭:“等這件事過了之後,我願意接受組織對我的一切處分,哪怕是開除我的黨籍,哪怕是……槍斃我,我也毫無怨言!”


    說完這一切,曲思冬長舒一口氣,這些話沉甸甸地積壓在心頭,讓他不吐不快。


    鐮刀一直靜靜地聽著曲思冬講,過程中一直未插話,等到曲思冬說到詞窮的時候,才蹦出了一句話:“你說完了嗎?”


    “說完了!”曲思冬從對方淡漠的態度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這番話觸犯了他,心情不禁忐忑起來,但潑水難收,況且這也是他真心所想,至於後果,他曲思冬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


    “思冬,你入黨的時間不長,看來你還是不了解我們共產黨人!”


    “是的,我承認我的資曆淺……”曲思冬突然賭起氣來,鐮刀的語氣威嚴中帶有一點苛責,顯然是對他欠缺的組織紀律性有了不滿,可是曲思冬已經豁出去了,他滿腦子裏全是有關妹妹的境遇,其它的,他無法兼顧!


    “我的態度非常鮮明,如果不能挽救她於水深火熱,我不但對自己沒法交代,對我父母沒法交代,對我的列祖列宗沒法交代,還會讓我的靈魂一輩子背負沉重的枷鎖,這一點,我做不到!絕做不到!”曲思冬有些歇斯底裏。


    鐮刀審視著曲思冬,眉宇間有了一絲不耐煩,他果斷地彈出手裏的煙蒂,言辭很冷。


    “思冬同誌,你太急躁了,這或許是你最大的毛病……”鐮刀的目光犀利,“我說過不救思秋了嗎?我說過要放棄她了嗎?自始至終,我甚至沒有表態,你就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鐮刀說到這兒,淡淡一笑,“思冬,你誤解我黨了,也誤解我了……”


    “首長的意思是……”曲思冬精神為之一振,急切地看著鐮刀。


    “救!當然要救!”鐮刀身子稍稍前傾,“摒棄她是你妹妹不談,隻要是我們的同誌,在他們遇到困境時,我們絕不會袖手旁觀!”鐮刀頓了一頓,“共產主義不是冷酷無情的主義,她首先是有人性的!這樣的事情我不知道其他的負責人會怎麽處理,我也沒有相關經驗參照,但既然讓我坐上了這個位置,我就有我的堅守,有我的態度!即使對手很強大,即使明知力量懸殊,哪怕是螳臂擋車,在我的字典裏,沒有‘畏懼’二字!”


    一瞬間,曲思冬又驚又喜,竟然語無倫次起來:“謝謝組織上的決定……”


    “這不是組織的決定,這是我個人的決定!”鐮刀把目光落在冒大成身上,“但是我會盡量說服他們,我相信他們是會同意我的做法!”


    冒大成欲言又止。


    鐮刀又把臉轉向曲思冬,“媽的巴子,我們不但要設法救出思秋,而且還要利用這個機會幹一票大的!他娘的鬼子也太不把我們中國人放在眼裏,不但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搞授勳,還要殺雞儆猴,小日本當我們中國人都死絕了嗎?!”


    曲思冬徹底興奮起來,猶如打了雞血一般,“鐮刀同誌,您說怎麽幹?”


    “當然,以卵擊石的事情我們不能幹,既然要幹,總要幹些有把握的事情,我也不能逞一時之能,拿同誌們的生命去冒險!接下來怎麽幹,我們還要從長計議!”


    鐮刀說著突然想起什麽,問道:“思冬,你剛才不是說從鬼子的手裏救下老池的女兒,所用的是一支毛瑟98k狙擊步槍,那支槍還在嗎?”


    “我送給林赤了……”曲思冬生怕這件事動搖他的決心,連忙補充了一句:“不過不要緊,隻要是步槍,其它的槍都行!”


    “奚政委好像說過,你的槍法很厲害?厲害到什麽程度?”


    “也一般了……”曲思冬謙遜笑笑,“不過和林赤相比,我自愧不如……”


    不知不覺,他們又聊起了林赤。曲思冬歎息道:“如果他沒被抓,他一定會毅然幫忙的,隻要他參與,這件事就有了八成的把握!”


    “他果真這麽厲害?”鐮刀終於開始說起這個人。


    “他受傷期間,在我伯父那裏養傷,用一支破槍——就是普通的中正式,一個人幹掉四名鬼子!後來我們聯手,又一下子幹掉了九名!”


    “是個人才,可惜啊可惜……”鐮刀忽然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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