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雄並未伸出手,任由黑木的手僵在空中。


    黑木有些尷尬,空中的手如果就此垂下,則不免有失顏麵,停滯片刻,便繼續上揚,輕輕拍了拍劉雲雄的肩膀,話語立即不失時機地迸出,試圖飾掩對方對自己不輕不重的羞辱:“劉將軍,別來無恙!”


    劉雲雄隻是靜靜地看他,一言不發。


    黑木硬生生地忍住心底即將升騰的一股火苗。


    按審訊流程,此時的劉雲雄應該押至刑訊區,但獄警發現黑木將軍似乎言猶未盡,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給劉將軍賜座。”黑木提高了聲音命令道。


    一張椅子很快放至他的麵前,劉雲雄毫不遲疑地坐下。


    黑木也讓人搬來一張椅子,在他的對麵坐下。兩位獄警不敢離開,依舊保持警惕站在劉雲雄的身後,黑木手掌向外劃了劃,示意他們離開。


    今天的黑木主要是押送秦素芬入監,其次才是順帶審一審劉雲雄,因而,對於今天的審訊,他並未充分備課,也不打算用刑,就想再一次與他好好談談。他要檢驗一下上次用刑後對方的心理有否變化。


    就目前情況來看,似乎效果不理想。對方表現出了還是桀驁不馴。


    黑木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說道:“劉將軍,您是不是對本人充滿仇恨?上次之所以對閣下用刑,實在是迫不得已……”


    劉雲雄哼了一聲,表示不相信他的鬼話。


    “劉將軍您有所不知,自從您被檢舉揭發後,在我們軍部高層一直存在兩種聲音,一種主張立即將您正法,以震懾貴國的民眾抵抗意誌,還有一種聲音,以鬆井將軍和我為代表,主張將您爭取過來,投入帝國的懷抱,為大東亞之共榮盡綿薄之力……您被我們捕獲已有些時日,然而此事一直懸而未決,毫無成效,軍中已流言四起,斷然認為您是不會屈從,就應立時了斷,不可再心存幻想!鬆井將軍愛才心切,這才不得已采用刑罰之下策,還望劉將軍不要計較!”


    劉雲雄本來一直在注視著黑木,這時低垂下眼簾。


    黑木心中暗喜,認為自己的這番話對他必有所觸動,便繼續再接再厲:“將軍也知道,自從您來到老虎橋監獄,您一直盡享優待,衣食無憂,不但身體自由,不受枷鎖羈絆,連行動也是最大限度的自由,可在指定的空間任意活動……我們總把您當成帝國的朋友,甚至每天還提供最新報紙供您閱讀,讓您時時了解外界最新動態!”


    劉雲雄又抬起頭,看著黑木。


    黑木停止說話,期待劉雲雄的發聲。


    劉雲雄果然說話了:“將軍的心意我領了,不過,我隻是作戰部隊的一名軍人,所長也就是打打殺殺,專業也就是排兵布陣,其它概不不涉及,除此之外對你們根本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總不至於,將軍您會說服你們陸軍本部,讓我劉某人再帶領一支隊伍?”


    黑木有些沮喪,但卻不氣餒,隻得順著他的思路說道:“指揮軍隊倒也未嚐不可,但這需要我呈報參謀本部……”


    “哈哈哈……”劉雲雄忽然仰頭大笑起來,好半天才停了下來,高聲說道:“將軍別把我當成垂髫小兒,要說貴軍缺士兵我劉某人信了,要說缺指揮官,那是一抓一大把,你們尉佐級的軍官,又有哪一個不是走火入魔,狂迷好戰?又有哪一個不是在幻想通過這場戰爭改變自己的命運,從而成為一位叱吒風雲的將軍?就說你吧,你難道不想成為一名師團長?你難道就甘心掩埋在這樣的機關裏平平庸庸?!”


    劉雲雄的話說到黑木的心坎裏了,指揮作戰部隊和敵人在戰場上一決高低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盡管平素不太表露,但黑木太想爭取這樣的機會了,為此,他曾和鬆井石根將軍在陶廬溫泉別墅長談過一次,哪怕是擔任聯隊的旅團長也是不錯的選擇,然而,鬆井將軍就是不鬆口,給他的理由竟然是他黑木瞳是情報戰線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且地位無人可撼、無人可替!


    劉雲雄也立即從黑木的神情中嗅到他的異樣,知道他的內心正在波動,便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道:“我既然淪為你們的囚犯,已萬念俱灰,更無資格和你們討價還價,前些日子,我率我部260旅在工兵學校阻擊你們第九師團的進攻,激戰三天,雖然最終敗退,但此役殺傷你方不下500人,於你們而言,可以說是血債累累,殺我,也是合情合理適得其所!我勸閣下,不要再浪費時間,還是爽快一點,給我來個痛快點的!”


    黑木心中詫異!這是劉雲雄第一次求死,前三次見麵,他還表現出極強的求生欲,即使上一次遭受到肉體的折磨,他也不言放棄,可是幾天不見,他已消極到想一死了之,難道是因為上一次的刑罰,摧殘了他的意誌,扼殺了他的尊嚴?黑木頓感不安,對上一次的用刑忽然心生後悔。


    “劉將軍還很年輕,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既然對方連死都不懼,原有的思路必然失效,黑木決定重新調整策略,但無論如何,先必須喚醒對方生的希望!“將軍好好想一想,您的被捕也將近十天了吧?我相信這個消息早就傳到你們的最高統帥部,可是至今為止,您的政府連個外交照會都沒有,更別說要求我方釋放您了,顯然,他們已把你拋棄了!這樣的政府,你還有什麽理由為他賣命?”


    “敗軍之將,心氣全無,即便出得了這老虎橋監獄,也無顏再見我三軍將士,更是愧對校長的栽培!”劉雲雄微微閉上了雙目,已不想多談。


    “還有,您有所不知,自你們的指揮中心遷移南京後,武漢目前成為貴國的政治中心,可眼下,我三軍已直指武漢,呈多路合圍之勢,我想不日武漢必成帝國的囊中物,你們的總統到時又要倉皇逃竄嘍!”


    劉雲雄眼睛緩緩睜開,眼裏射出一道厲光,盯著黑木道:“我們的失敗隻是暫時的,你小日本想蛇吞象,那必定是癡人說夢!早晚,你們還得從我們的土地上滾出去!”


    劉雲雄的這番話,義正言辭,已不顧黑木的感受,完全是撕破了臉,黑木一下子掛不住了,臉紅一陣白一陣,氣得喘著粗氣,好半天才惡狠狠嗬斥道:“你就是個囚犯,不但沒有自由,更無起碼的尊嚴,我隻是給你指一條生路,你卻偏偏要放棄,踏上一條不歸路……”


    劉雲雄不想再聽他說下去,生生打斷了他的話,沙啞著喉嚨高聲說道:“來吧,殺了我吧,就算我劉雲雄求你了!”


    黑木的肺都快氣炸了,楞了一會兒嘯叫道:“你想死,可沒那麽容易!是的,你可以一死了之,但你有沒有想過活著的人?”


    黑木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獰笑,站起身把桌上的那杯咖啡端起,嘴唇剛碰到杯壁,發現咖啡早已涼了,眉頭皺的更厲害了,遲疑片刻,還是一飲而盡。


    黑木抹了抹嘴唇粘上的咖啡汁,再看劉雲雄,發現他也正在看他,知道他的這句話讓他產生了懷疑,想起秦素芬就在手上,王牌在握,隨時可以發出,心底一陣得意,原來的一腔決心早就煙消雲散,那裏還顧得上循序漸進?便不慌不忙說道:“秦素芬你一定熟悉吧?”


    劉雲雄眼睛突然黯淡下來。


    黑木見此情形,心中愈發得意,他立即知道這張牌的分量足以摧毀一切,無往不勝!


    “你們把她怎麽啦?”劉雲雄的聲音已不似剛才那般激昂。


    “她已經在我們手裏,如果劉將軍現在還想死的話,可以不妨和我說說,我也許可以成全你!”


    劉雲雄不說話了,忽然把腦袋埋在了胸前。


    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空氣一瞬間仿佛凝固了。


    劉雲雄厚重的喘氣聲立時清晰起來。


    黑木退迴辦公桌旁,優雅地撣了撣椅子上的塵土,以極慢的速度坐了下來,雙目平視著眼前的囚犯,臉上布滿了勝利者的矜持,心中更是意氣風發。


    正在此時,審訊室的鐵門傳來叩擊聲,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門外喊道:“報告!”


    武內拉開鐵門,對來人問道:“什麽事?”


    “鬆機關有一位叫做川上麻衣的人把電話打進您的辦公室,說有很急的軍情,請黑木將軍接電話!”


    黑木立身,離開辦公桌向外麵走去。路過劉雲雄時,他停下腳步,低下頭對劉雲雄說道:“劉將軍還是好好反思反思吧,如果想通了,叫人捎信給我!”


    劉雲雄繼續低著頭,沒有理他。


    黑木有些失望,趨步向門外走去,正當他拉門而出時,身後忽然傳來的劉雲雄的聲音:“如果可以,我想見一見她!”


    黑木不再理他,徑自拉開了厚重的鐵門,頭也不迴走了。


    勝利就在不遠處!黑木得意地想。


    匆匆來到武內次郎的辦公室,川上麻衣還在線上。


    “中佐,找我何事?”


    “報告將軍,兩件事很緊急,第一,就在剛才,南京城出現了電台信號,這個頻率,聽稻田君講,是第二次出現,上一次的出現時間,他給您匯報過,是那天深夜……”


    “我有印象,說第二件!”


    “我憲兵司令部特高課的同僚來電,說敵人最近有重要人物要潛入南京,按方麵軍司令部要求,這樣的情報必須上報鬆機關,並交由鬆機關統一領導指揮,所以他們特高課希望我鬆機關接管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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