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弱的皇室和臣子並不完全代表孱弱的子孫,在世傳的軍武家庭,年輕人們對於蠻族的仇恨和對於諸侯的憤怒在壓聚。這些少年們不滿於大人的怯懦,有一個私下裏被稱為“玄天閣”的組織,意圖長大了取得軍權向蠻族開戰。


    這些年輕人帶有強烈的大國沙文主義思想和軍國主義精神,經常秘密集會。其中最有名的名將有蘇頁、李當心、葉望和葉正,都是名將的子弟。


    在蠻族的強烈壓迫下,他們也有屈辱的經曆和所見所聞,近於周清所謂“蠻族搶走了我們的女人”的心理烙印。


    單單“玄天閣”以及周清卻還不足以形成後來的風暴,關鍵的人物出場,是欽天監的年輕弟子百裏羽。


    風炎時期,欽天監教的“種子”製度在安然執行了兩百多年後被迫中斷;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種子”製度崩潰後,欽天監的目標——削弱強權維持平衡卻得以實現。中斷“種子”製度與達成辰月目標的,是同一個人——後來的“帝師”百裏羽。


    百裏羽是這樣一個傳奇的人物,他在曆史上突然出現,最後又悄然消失,沒人知道他從何而來又終於何處。如果將在後世鼎鼎大名的“玄天閣”比作一個人,葉望和李當心是他的雙手,蘇深是他的大腦,周清是他的脊梁,而百裏羽就是他的靈魂。他從人群中找出了不得誌的周清,教授他權謀之道,又助他登上帝位,可以說,他策劃並見證了周武皇帝一生的功績與輝煌。


    百裏羽是個真正的辰月教徒,但是年輕時候他對於辰月的信仰還沒有強化到後來的地步,所以他還被那種掀動蕩世風雲的少年誌氣所左右。他像他後來的學生項莊那樣,接受老師的委托,“自獻”到天元城去當一名皇室的小吏,意圖通過這個登上權力高峰,然而他卻不知道,那正是“種子”計劃的第一步。他被安排到太卜監做一名書記,負責整理公文。然而執掌太卜監的李則斯數十年間未曾上朝一次,整個太卜監除了日常賬目以外竟無一事可錄,平日裏百裏羽的工作隻是記賬與打掃衛生。


    李則斯也並不時常在太卜監走動,十天半月裏過來一趟也是看一看牆角未曾落灰便即點著頭滿意離去,甚至不抬眼看一看監內眾人。百裏羽便是在這樣寬鬆清閑的環境裏終日無所事事,閑暇時隻能去賭場閑逛,眼看離權力中心越來越遠,完全不能理解為何李則斯這樣一個看似懶散又沒有背景的老人能夠得到仁帝的信任並憑借一人之力壓服欽天監的一眾秘術士。改變發生在一個春季的下午,早春的陽光使人變得慵懶,太卜監的書記們都在桌上小憩之時,太仆卿李則斯又“照例”來到太卜監巡查一圈。聽到推門聲的百裏羽以一種慣有的警醒睜開了雙眼,抬手將桌上的賬簿碰到了地上。百裏羽起身彎下腰以一種狼狽的姿勢拾起賬簿時,無意對上了李則斯的雙眼,盡管隻是一瞬,他卻感覺時間無限漫長。


    李則斯的雙瞳深深陷在眯起的眼窩裏,百裏羽卻仿佛透過一雙瞳子看到一個擴大了幾倍的自己的影子立在自己麵前,他在一瞬之間驚駭得僵在那裏,任憑擠進門內的風吹著賬簿嘩啦嘩啦翻過許多頁。李則斯卻似乎更加吃驚,良久才張口說道“告訴我你的名字。”,聲音裏自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或許未來的曆史在這無人知曉的短短一瞬便被決定。


    這一天之後,百裏羽迅速地升任太卜監令史,隨侍李則斯左右,也就是這一天,百裏羽隱隱明周了自己的使命與力量。百裏羽除了流連賭場之外,時常會去一個叫做“貪杯館”的酒肆飲酒,酒館老板是一個擁有淡淡北陸血統的無根民女子,館內環境幽雅,又臨近紅燈區,因此生意一向不錯。來此地的世家子弟頗多,因此也是年輕的子們互相結識的場所之一——另一個自然是不遠處的紅燈區。實際上,那是百裏羽的老師與他約定的會麵地點,若是百裏羽按時出現而老師不在,則表示沒什麽特別的事情,百裏羽就會要上一壺百花釀、一碟香豆,自斟自飲,飲完放下酒錢獨自離去。太卜監閑散的生活正適合這樣的消遣方式,百裏羽就像一隻安睡的潛龍,安靜地將他的報複與野心藏在平靜的外表之下,等待著將它們放出牢籠的合適時機。


    百裏羽與周清的相遇是在一個普通的夏季夜裏,靜水池邊的街道裏都能聞到輕微的脂粉味,和貪杯館中的酒香混在一起,散發出一種輕浮的快樂味道。從紅燈區出來的周清帶著一眾人來貪杯館“開眼界”,正走進門內,醉醺醺的林放忍不住吐了鄰桌葉正一身,向來隨和的葉正隻是點點頭並不以為意,他的寬容在素來橫行霸道欺軟怕硬的林放業眼中就成了軟弱,尚且站不穩的林放業大聲指責葉正擋住了他的去路,用十分粗俗的市井言語辱罵葉正以及同桌的玄天閣眾人。


    在市井間長大的林放業自然不會知道世家子弟們畏之如虎的玄天閣,玄天閣中大多是小族子弟或是大門閥的次子庶子們,他們雖然地位不高但大多是稷宮的學生,盼著將來倚靠軍功蔭蒙子弟光耀門楣,因此“戰鬥力”極強,即使權貴之子見了他們往往也要紛紛走避,因此有稷宮中有“寧殺蠻狗,不鬥玄天”的說法。林放業的挑釁舉動立即迎來了迴應——一記紮實的重拳,醉了的林放業當即斜著飛了出去,同時飛出去的還有他嘴裏的兩顆牙齒。


    平時隻管付錢的周清此時又做了冤大頭被眾流氓推出來交涉,不善言辭的他還未來得及問明對方身份雙方就打了起來——地痞們叫來了附近的兄弟,而根據他們的原則,拳頭夠硬時是不需要道理的,人數上絕對占優的他們可以將對方打到趴下再和他們理論。他們想得沒錯,隻是算計錯了對象——日後名揚天下的將領們用黑街的方式和一群地痞打鬥,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酒精點燃了每個人身體裏潛藏的野性,打鬥從店內一直到店外,所有人都紅了眼,毫不在意加在自己身上的拳頭,不閃不避隻是為了給對方更大的傷害。百裏羽坐在角落裏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紛亂,看到了這些流氓一樣的年輕人心裏燃燒著的火焰。他尤其被周清所震撼,親眼看到這個內向還略帶羞澀的少年狂歌痛飲之後忽然就可以拔劍和人決鬥,被打倒之後又一次次站起來。百裏羽意識到這些年輕人心裏的不安和憤怒就是那強大力量的表現,這些人可以為他所用。


    後麵的事情可以用一句峰迴路轉來形容,隨著巡城金吾衛的接近,打架的雙方紛紛放開對手開始逃逸,周清意外地和玄天閣眾人逃在了一路。在金吾衛的圍追堵截之下,周清等人逃到了一條死胡同裏,眼見就將被帶到金衛收押,早已候在這裏的百裏羽隱身黑暗之中,施展秘術將眾人身形隱藏了起來。眾人待金吾衛散去後方才出聲,先前打鬥中的對手此時頗有了一點惺惺相惜的意思,互相通了身份之後,便相約改日再戰,不過這一次比鬥的方式變成了鬥酒。


    周清不顧林放業的勸阻,如約獨自一人赴了玄天閣的酒宴。他在席上輪番與李當心和葉望等人鬥酒,席間談到蠻蝗之害,周清想到遠嫁北陸的明月,一股血勇之氣被激發出來,登時將整壇酒一口喝下,酒壇在地上摔得粉碎,與席眾人各自一驚,一齊怔怔看著這個眼圈泛紅的男人。壓抑心頭多時的火焰瞬間噴薄出來,酒醉更助長了狂怒,周清在席上誓言要“盡剿蠻狗”,威風凜凜一時將眾人壓服。


    周清並不知道這場酒會隻是玄天閣的一個考驗,這個看似文弱的男子的突然爆發以及對征討北陸的企盼全都落在了坐在角落的玄天閣“正宗”蘇深的眼中。蘇深決意將這個坊間傳聞荒誕不經的失意皇子拉進玄天閣中,他對蠻族的仇恨可以讓他到無所畏懼的地步,這正符合玄天閣“以身沐血,臨劍以危”的綱領。


    通過“考核”卻渾然不知的周清開始頻頻出現在玄天閣的各種酒會之上,結識了許多下層的軍官與稷宮學生,而與席的熱血青年們也每每被周清的慷慨大義所感動,恨不能即刻親臨北陸斬殺蠻人。周清終於找到了同道之人,熾烈如火又滿是愁苦的內心也在痛飲狂歌中得到了慰藉,然而這時又發生一件事情,對周清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周清那個地位卑賤的母親卷入了宮內的醜聞。皇後蓄養麵首的事情暴露出來,隱約被皇帝知道。周仁帝設下的圈套想查看這件事情的真假,而在皇後和情人偷歡之後,情人出宮卻恰巧和周清的母親相遇,後來又被太清宮內侍們捉住。


    皇後的廢立此時影響到了諸派皇子的勢力漲落,周慎立刻做出反應,首先是令宮中的內線和那個麵首串供,不得供出皇後,其次是衡量形勢,決定以周清的母親為犧牲,一切都放在她的身上。周清的母親於是以“穢亂後宮”的大罪被淩遲處死,其實本來和母親關係並不親密的周清此時卻忽然醒悟過來,知道自己人生中最後一個愛自己的人就要死了。而周慎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再三安慰周清說將來一定保他的地位和榮華,等到他即位他也立刻會恢複周清母親的聲譽。然而當周清看見被剮爛的母親最後等著他去見最後一麵的時候,他的悲痛和憤怒已經足夠把一切都燒毀了。


    最深的自責和痛苦令周清的內心異常扭曲,他開始明周自己的真正地位和身份,知道自己的無助和可憐。他心裏的英雄意誌和兇狠的報複心理在同時蘇醒,他在大醉中帶著短刀藏在周慎的必經之路旁意圖行刺他。這時候改變曆史的人——百裏羽——出場了,這個仿佛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對於周清內心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問周清什麽才是最大的報仇。百裏羽所說的最大的報仇是擊敗所有的兄弟,以真正皇帝的尊嚴威嚇天下,乃至於令蠻族都臣服在他的腳下。周清收起了他的刀,向百裏羽深深行禮。


    百裏羽教給周清的,是“權力”二字,沒有權力,對於皇子而言就沒有一切,隻能任人欺淩。百裏羽為周清設計了龐大的計劃,他要訓練這個年輕人,讓他從一個輕佻不尊的廢物變成一個真正的英雄豪傑。他訓練周清的禮儀和談吐,教會他在兄弟和群臣中遊刃有餘。百裏羽看重玄天閣的力量,令周清以征服蠻族的誌向接納了玄天閣的年輕人們,他們把自己改稱為“帝黨”,意圖以這個小小的聯盟取得帝位和軍權。


    “帝黨”仍舊以“玄天閣”的名義在外活動,他們通過同在“稷宮國士府”學習的同學關係,在帝都內部以非常鋪張的方式結交年輕的世家子弟,這些人多半在金吾衛中擔任中級和低級的職司,但是往往都不是家中的長子,迫切地渴望軍功。此外為了每年向蠻族諸部支付高額的供奉,皇室內庫日漸空虛,於是在世家中籌集資金,從行商中征收重稅,在軍隊俸祿中克扣“靖邊稅”,繳納“靖邊稅”的軍人按理可以在戰爭爆發的時候留駐帝都防禦而不出戰,而事實上在軍隊內部腐化的背景下,靖邊稅每個軍人都必須繳納,而且大部分被高層官員貪汙克扣。


    中下級軍官對於靖邊稅的憤怒令他們極其期待強勢的領導者和蠻族正麵開戰。周清和他的玄天閣恰恰扮演了這個角色,表麵上玄天閣的參與者們是一些被貴族仕女們傾慕的偶像派少年軍官,他們講究禮儀風範也可能貴族女性拔刀決鬥,在帝都舉行名目繁多的聯誼,以及種種奢靡的消費。重臣們無意於阻攔,但是也並不看重他們。事實上私下裏玄天閣卻是一個兄弟會甚至血盟,執行嚴格的製度體係,他們私下裏在小酒館聚會討論收編金吾衛中的某些人成為他們的同伴,對他們許諾說將以皇室的名義對蠻族開戰,軍功和爵位都不是問題。


    成員們被教導必須對玄天閣盡忠,這種忠誠甚至超過他們對上級和國家的忠誠,而作為迴報,他們獲得了大量的金錢,以及對未來登上高位的許諾。玄天閣在百裏羽的籌劃下,巧妙地運用巨大的利益以及年輕軍官的熱血,建立起了一個比軍隊更嚴密的組織,難得的是,這種嚴密大多是出於自願而不是強迫。玄天閣的成員都知道他們盡忠的對象是“十三公子”,然而許多人並不知道這位公子是誰,還有許多成員誤認為玄天閣的核心是一個由十三個世家公子組成的小團體,盡管如此,這並不影響他們對玄天閣的忠誠,征伐北陸的願望和高官厚祿的誘惑像兩條蛇一樣將他們死死鎖住。


    玄天閣在前期,也就是周清和百裏羽正式介入之前,是個目標很單純的群體。年輕人們相信終有一日老一輩老到無法掌權的時候,權力的接力棒會落入他們的手中,他們僅僅需要做好準備去接受這些權力,然後便可發動他們夢寐以求的對蠻族的戰爭。當然,權力也可能落入不屬於他們團體的新一代主和派手中,他們主要的競爭對手就是和他們一樣年紀但是不認同戰爭和強勢外交的世家子弟。


    於是,所有玄天閣成員的第一個責任就是幫助自己團隊的成員在金吾衛和羽林天軍中取得權力和地位。譬如當軍隊中某個中階軍官的職位空缺,而有若幹候選人的時候,玄天閣的全部成員都會支持那個秘密加盟玄天閣的候選人,這種支持會影響到掌握職位授予的高階軍官。


    如果有兩個以上候選人都是玄天閣的成員,則由玄天閣的領袖們判定誰的升遷對玄天閣的發展更為有利。這種組織方式在小規模的時候極為有效,玄天閣變成了一個異常團結的利益集團,迅速地在軍隊中攀升。百裏羽介入了玄天閣之後,他立刻著手了一次改組。因為他意識到這種為同伴爭奪利益的組織方式隻能應用於小群體,當他們的組織漸漸擴大之後,內部的矛盾也會凸顯出來,而領袖們將無法協調。百裏羽給玄天閣的新準則便是——“政變”。


    百裏羽所以被看做一個絕世的政治家,和他個人的賭性分不開來。作為欽天監的信徒,百裏羽本應是個以充當神的使者為畢生追求,但是他卻出人意料的是一個賭場的常客。他在充當小吏的時候,會把全部的積蓄用於賭博,他總是分析勝率而把全部的賭注押在不大的機會上,意圖獲得極大的收獲。他是一個信譽卓著而且風采絕俗的賭客,從輸到不明分文直到手氣翻轉贏迴兩倍的賭資,他都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下注毫不手軟。


    百裏羽似乎把賭博看作對於自己內心的一種訓練,這種在極高智慧控製下的賭徒心態也被他應用於政治。他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以他手中的資源和時間,已經無力打通皇室重臣們和諸侯們的關節,使他們轉而支持周清。


    他要下贏一局本來必輸的棋,隻能行險一搏,把賭注全部押在這些年輕人身上。所以他所策劃的事情僅有一件,便是帝都政變。百裏羽以秘密收入的大量金錢開路,給玄天閣成員發放年金。玄天閣成員依加入的年限而不同的級別享有可觀的收入,此外如果他們在戰爭中死傷,玄天閣的秘密財團會安排好對他家庭的撫恤。如果他的死傷是因為執行玄天閣的特殊使命,這個撫恤會優厚得令人驚訝。


    同時,蘇深和李當心開創的支持同伴獲得權力的方式也被保留和發揚,對於新加入軍隊的年輕人,加入和不加入玄天閣對於他的前途影響極大,甚至是天壤之別。最後玄天閣成員已經成為年輕軍官們的一種榮耀,不加入的人要麽是家庭背景極為雄厚不必依靠玄天閣力量升遷的人,要麽可能就是執擰的傻子了。玄天閣也有嚴厲的一麵,任何背棄者,如果沒有傷害同伴,將被團體所拋棄,而如果傷害了同伴或者泄漏了秘密,則可能有懲罰到來。


    百裏羽給玄天閣成員的準則隻有六個字:“不爭”,意味著不和同伴在升遷和權力掌握上爭奪;“不棄”,意味著在緊要關頭,執行玄天閣的命令高於執行軍隊長官的命令,無論什麽情況下不得背棄同伴;“不憂”,意味著玄天閣的高層將竭盡全力照顧成員,成員死去,則會照顧他的家人。百裏羽所製訂的準則,無不在準備迎接一次席卷帝都的兵變。支持玄天閣的巨額支出使得百裏羽也不得不看重金錢的力量,所以他首先是令周清通過父親掌握了其他兄弟都不在意的航道資源,周清控製了以剿滅海盜和控製海運為責任的“海事監”。


    但是他並未真正剿滅海盜,反而大肆地縱容他們,並從中獲得利益,他又以這個航道資源和宛州的商會之間達成了交換的協議,私下裏允許宛州商會和蠻族之間的走私交易,而獲得了宛州商會大量的金錢支持。周清和百裏羽兩人親赴已經被商會架空的宛洲,在一次次奢華的會談中,他們逐步深入商會的核心,最終獲得十城商會主人的一致認可,他們見到了宛州商會的主持人江氏。


    江氏的家主非常激賞周清征服蠻族的誌向,認為這將帶來巨大的貿易利益,周清許諾即位之後將以“國稅”取代諸侯的稅法,宛州商會可以以固定稅的方式直接向皇室納稅,巨大的稅收差將給宛州商會極大的自由。在周清許諾未來的海權貿易和國稅法之後,宛州整個商會和周清這個式微的皇子建立了堅固的同盟關係。


    獲得了金錢支援之後,玄天閣的年輕人們更方便地以金錢在軍隊裏活動,建立了龐大的斥候組織,把一張看不見的網絡鋪灑到整個羽林天軍乃至諸侯國的軍隊裏。而此時周清的哥哥們依然忙於結納重臣和諸侯,希望在最後的皇位爭奪中勝出。但是百裏羽刻意地沒有主動拉攏諸侯和重臣,他從一開始定下的方略就是——爭奪皇位的戰爭將僅僅發生在帝都,一次決戰足以令他們取得一切。


    以“十三公子”為名,權力從金吾衛的中下層向周清的手中匯聚,他是年輕人們的偶像,但是被年老的高位者唾棄。而作為這一切的幕後操縱者,百裏羽本人也被這些年輕人的誌向所鼓舞。他越來越認同這些年輕人的價值,而開始漸漸背棄欽天監的教義,“建立一個偉大功業”的力量在百裏羽的心裏開始淩駕於神的存在。


    在這個過程中,周清表麵上始終服從他的哥哥周慎之,被看做周慎手下的一個走狗。而母親的死和對於權力的渴望已經完全改變了這個年輕人。周清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準備,當他獲得權力,他將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平安國度,九州將無處不是這個國家的領地。


    因為百裏羽的老師忌憚李則斯,而百裏羽又隨侍李則斯身邊,因此並不經常聯係百裏羽。這樣的做法給了百裏羽很大的空間。百裏羽在玄天閣的謀劃令他老師覺得他正在漸漸偏離欽天監的道路,欽天監隻把權勢當作完成目的的手段,然而百裏羽在權勢之道上似乎走得太遠。更令他老師感到百裏羽正在漸漸脫離控製的是李則斯對百裏羽的賞識,他對百裏羽的得誌既憤怒又無能為力。


    百裏羽的老師屢次勸說百裏羽脫離玄天閣,均遭拒絕。根據“責任”原則,導師要為學生的行為承擔連帶責任,擔心因為百裏羽的舉動受到懲罰,他的老師決定出手除掉百裏羽,以絕後患。百裏羽早就感到了導師的不滿,在看到導師離去時帶有殺意的眼神時,就產生了和他老師一樣的念頭。如同往常一樣,百裏羽的老師來到貪杯館等候,意圖會麵後將百裏羽帶至僻靜處擊殺。他沒料到的是百裏羽早在貪杯館埋下眼線,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百裏羽讓眼線在茶中下藥,然後現身跟隨老師走至僻靜處,在言談之中又故意示弱令老師覺得他很害怕。


    百裏羽率先出手將自己的身形隱藏起來,他的老師以為他想要逃走,忙出手阻住路口,卻不防百裏羽突然在他身後出現,出手將他殺死。欽天監在天啟的聯係人發現百裏羽的老師失蹤之後,派人追查他的“種子”。但是百裏羽隱藏得非常之深,而且藏身太卜監中,欽天監勢力難以觸及。隨著時間的推移,百裏羽的老師依然沒有音訊,天元的聯係人不得不向“寂”部請求幫助並自承失職。


    “寂”部介入以後,很快搜到了百裏羽老師的屍體,並從屍體上辨認出他是死於自己的得意秘術之下,因此推斷出是他的學生殺了他。欽天監對百裏羽下了“絕殺令”,所有潛伏在天元的“種子”都從各自的老師那裏收到了找出百裏羽並且將其殺掉的命令,盡管他們並不知道,百裏羽也曾是和他們一樣的“種子”。對於欽天監來說,百裏羽隻是一個“種子”,他們誤判了百裏羽所擁有與掌握的力量。


    百裏羽直覺欽天監在天元還有其他勢力,太卜監令史的身份給了他私下調查的方便。於是一場生死競速開始了,隱藏的百裏羽與其他欽天監的種子都想找出對方,除之而後快。掌握欽天監聯係方式的百裏羽巧妙地利用一些假情報使欽天監將一名太卜監文書當作嫌疑人,並成功利用此人引出了欽天監的種子們,他則在暗中秘密記下他們的身份,為他的進一步行動做準備。


    在其他種子為找錯了對象而懊悔之時,百裏羽已經計劃著將他們一網打盡。在先前調查卜筮監秘書的過程中,種子們已經或多或少地意識到了這個群體的存在,甚至有些已經相互結識並交換了情報。當然,這也是百裏羽計劃中的一步。他在仔細考慮之後將動手的目標選在了貪杯館——這個他留下了太多痕跡的地方,而時間則選在了狂歡節時節。


    “為什麽放棄對他的追殺?殺死他並不困難。”“他以為他脫離了神的控製,可是他不過是走在神為他選好的道路上。”


    在當時的欽天監執掌者看來,東陸已經太孱弱了,人們在完善的法治下荒淫墮落但是行動起來井井有條,天神的力量影響著這片土地讓它越來越平靜。而喚醒天神在人類心中的存在,則需要一次翻天覆地的戰爭。而欽天監潛伏許久,也正是為了這一目的而行動的時候。其時欽天監經過兩百年的潛伏,已經開枝散葉,逐漸恢複舊觀,積蓄了一批力量。在貪杯館之夜遭受的損失並不是最大的一次,並且欽天監損失的隻是一些外圍的成員,對根本並沒有太大的損傷。


    貪杯館之夜後,欽天監在天元其他的“種子”全數被消滅,“寂”部終於查出百裏羽就是躲在幕後的主使,欽天監都欲除之而後快。大教宗卻製止了對百裏羽追殺令的下達,他在這個年輕的欽天監弟子身上看到了對目標的執著、不惜手段的成功以及與野心相匹配的能力。他認為百裏羽的所做最終將會帶來天神所期望的變化,無論是在東陸還是在欽天監內部,因此,大教宗通過“寂”部在暗地裏觀察百裏羽的一舉一動,並暗中給予支持。


    百裏羽時刻防備的欽天監教的報複並未來臨,他在小心謹慎中更加積極地投入玄天閣的活動中,為周清籌劃一切。


    玄天閣最初是一個稷宮學生組成的秘密團體。它後來成為稷宮最有名的團體,乃至於漸漸形成了一支小型的軍政力量,是創始人們所未曾料到的。


    根據一些散軼的記載,最初因為玄天閣的創始人蘇深和李當心在追捕非法販賣菸果的商人時獲得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錢,他們沒有想好如何處理這一筆錢,便把它存入了宛州大商會在帝都開設的錢莊,他們謊稱存錢的是一個稷宮老師團體的年金,由皇帝內庫撥給,需要存起來以備將來之用,他們甚至為此搞到了稷宮當時的負責人開具的證明文件。在這份證明文件中,這個所謂的“稷宮老師團體”被稱作“玄天閣。”


    玄天閣便是這樣成立的,蘇深和李當心不斷地調用這筆錢,用於接納和他們有共同誌向的年輕世家武士。從而奠定了玄天閣的根基。他們的“共同誌向”是指“北征蠻族”。年輕的世家武士們向往這戰場,對於皇室對北蠻的軟弱態度越來越不滿。在周武皇帝即位之前,稷宮中流行著灼熱如火的戰爭期待,學生們在私下集會中痛罵皇室大臣,渴望著強有力的領導者出現,可以傾帝朝的力量以戰爭方式結束和蠻族的一切爭端。這種風聲傳到皇室大臣們的耳朵裏,也令他們不安,於是越來越多的軍官被從羽林天軍調到稷宮作為教官,試圖壓製這些熱血衝昏了頭腦的年輕人。但是這種行為反而加劇了學生們的反感。


    不過稷宮學生們也並非整齊劃一的團體。他們私下裏有著各種各樣的小團體,雖然都對現狀不滿,然則各有各的一套說法,彼此之間也互相看不上。他們在街頭的小酒館中喝了酒大罵,也會借著酒興打架,是群非常令人頭痛的年輕人。而玄天閣在這些小群體中脫穎而出,有兩個原因,首先,蘇深和李心是性格和行為方式上都配合得極好的兩個領袖,再沒有其他任何團體有著他們這樣穩固的核心,而這兩人對於戰爭和政治確實有著超人的遠見,對於沙場的渴望也不是其他人可以相比的;


    其次,蘇深和李當心確實有錢,那筆秘密的基金使得玄天閣在各個小團體中橫空出世,以多金豪邁而著稱,吸引了很多的年輕人。玄天閣的組織方式。在初期,玄天閣所謂的組織方式不過是酒館私聚而已。玄天閣不定期的在天啟城各個有名的酒館擺酒,招待年輕的世家軍官。來客無需付帳,但是需要玄天閣的成員介紹,酒宴以奢華著稱,飲酒伴以暢談。


    而酒宴的主持者就在暗中觀察著來客的態度和舉止,如果他認為來客可能是同道,便會把這個消息傳達給玄天閣的領袖們。領袖們會私下裏收集這個客人的消息,以判斷他是否符合玄天閣的要求。如果過了這一關,來客會再次收到玄天閣的邀請,這一次,玄天閣的領袖們就會出現在酒桌上了。如果這一次的酒宴也順利通過,來客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被玄天閣列入了發展名單,他會不斷地收到玄天閣的邀請,參加各種名目的宴會,在宴會中玄天閣的成員們會對他有不同角度的觀察,如果他沒有暴露出明顯的弱點,就將收到一份正式的邀請,這往往是一份非常機密的。


    曆代的君王們對於秘術士們的態度頗為矛盾,一方麵他們痛恨這些遊離於他們統治之外的世外高人,另一方麵又為秘術士所吸引力,渴求他們的奧義所展示的力量。早在公卿時代,就有朝臣以結交秘術士,修煉道法為時髦,傳說當時的重臣身邊都會有一位秘術士以幕僚的身份隨侍近側,保護主公不受其他秘術士的道法的影響。


    秘術士們在天元城中的明爭暗鬥為東陸的神怪誌異提供了大量的素材,但總的來說,秘術士並不被視為一種威脅性的存在,最多隻能算是華而不實的公卿政治戲劇上的一道不錯舞台效果。但是當掌握強大秘術的欽天監公開走上朝堂,並且向整個九洲展示了來自天神群星的力量之後,向世人展示了他們的奧義與力量以後,再沒有一位皇帝或者諸侯敢輕視秘術的威力,紛紛試圖將這股異已力量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


    諸侯和皇帝都試圖去掌控這一股足以傾覆天下大勢的力量,但是那欽天監完美的躲藏在了影子之中,而其他的秘術家也小心翼翼躲避著世人。


    但是秘術士們深知自己懷璧有罪,極少在公開場合使用秘術,更不會以秘術家的身分出仕。皇帝與諸侯座下都罕有真正的秘術高手,大多是初窺奧義的秘術修行者,對於秘術士監管實質上處在無能無力的狀態。


    在偃武年間,負責監視王域內秘術士活動的機構是奉常寺下的卜筮署。卜筮署法定的職責是“掌卜筮之法,以占邦家動用”因為秘術士大多是占星師的身份掩人耳,卜筮署因為職掌相近,便被授予了秘密監視秘術士活動的職責。這項工作通常極無成效,以卜筮署卜正的能力,他們能發現的所謂“秘術士”多半是打著秘術幌子的江湖騙子;真正的秘術士很少能被察覺,即便被發現,也會很快從卜筮署的視野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李則斯的出現,在天元坊間流行的諸多話本中,有一本講的是周文末年某個逍遙王爺與楚國來的年輕秘術士浪跡東陸、斬妖除魔的豪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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