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擁包圍,所以你走的路要繁花盛開,要人聲鼎沸。”——《記寶音閼氏書》。


    這次項莊的唿喚被那些湧上前來的商客聽到便立刻有了迴應,聽到了項莊的吩咐,那些左顧右盼的商客再一抬頭看到麵目兇煞的黑騎副統領,不由得心頭一顫。


    連忙轉身吩咐夥計去將藥材從馬車上取下來,不出一會兒商客的首領便親自捧著幾盒子常用的藥材恭恭敬敬獻了上來。


    項莊打開盒子,從中取了包裝好的艾草的幹粉,再在其中調了些許的麝香用來止痛,項莊將它們放在一張從火中炙烤許久的鐵片上微微加熱,左手旁的那把鋒利的長刀則繼續放在火中燒著,刀身流轉的清冷之色在騰騰升起的火焰中越發的晶瑩剔透。


    黑騎副統領杵在原地,一張筋肉交錯的龐大麵龐上掛著與他體型不符的擔憂著急,屏住唿吸靜靜地站在一旁觀看這位書生模樣的男子的動作。


    這隊黑騎人馬中,所有的黑騎甲士此時都已經站在了不遠處目不轉睛的觀望,甚至連哪位受罰三十軍棍的黑騎甲士都在身邊袍澤的扶持下掙紮起身。


    這是他們的統領,是帶領他們從浩瀚無垠的家鄉遠赴大海最終尋找到首領的人。


    他們是黑騎,是白狼爪下最忠誠的烏鴉。


    黑騎甲士們麵色肅穆,先緊握雙拳,再將自己的右臂齊齊橫在胸前,口中低低的呢喃著,隨著莫名腔調的呢喃聲,他們的右臂整齊的拍打著胸前的盔甲,發出了低沉浩大的錚錚聲。


    夜色越發的深邃,此時的夜空甚至都已經看不清了天上的星辰月亮,它們躲藏在了漫天的烏雲中,不見身影,天地間晚風似乎都停止浮動了,唯有那古老悲壯的呢喃和鐵甲聲迴響。


    遠處望著這一切的商客護衛們,不禁暗暗咂舌,他們何曾見過如此莊嚴的軍隊,看著那一道道如寶塔般矗立的鐵甲身影,竟然從心裏生出了一絲久違的羨慕,好像成為那樣的人也是一件極為不錯的事情。


    項莊好像沒有聽到身旁這百餘人齊齊拍甲呢喃的聲音,一點都不為這莊嚴肅穆的一幕而感覺到震撼,他的眸子平靜的出奇,仔細查看了這黑騎統領胸前的傷勢,行事還是以往的幹淨利落,不因為眼前的人身份懸殊而有一絲的遲疑為難。


    再過了有半柱香之久,項莊終於收迴了放在那血淋淋傷口上的目光,輕輕唿出了一口憋在胸中的鬱氣,轉身從篝火堆中取出了那柄清冷的長刀。


    這一幕,牽動了所有在場之人的心神,一旁癱坐在地上的吳十三此時都不知道身處何地,雙手的指甲都在悄然之間陷入了肉中都未察覺。


    “你可一定要成功啊,項先生,我們的小命現在可就真的寄托給你了!”


    項莊卻也不知道旁人的心聲,他已經調度了所有心力前去準備接下來的療傷過程,項莊隻是一手握住這把刀發燙的刀柄,另外一隻手摁在黑騎統領的肩頭,再微微轉身看向那黑騎副統領。


    “這位統領可否能幫著在下按住他的肩膀不要亂動?”


    那如棕熊一般的黑騎副統領連忙上前依言兩隻手各搭自家統領的一個肩膀,熊腰微弓,雙手暗運了氣力,死死的壓住黑騎統領的兩肩。


    “接下來的療傷可能有些痛,我已經在艾草中加了些許麝香,不過也未必鎮得住那般的痛,你且先受住了!”


    項莊目光平緩看了盤腿坐在地上的黑騎統領一眼,出聲溫和說道。


    黑騎統領卻是麵色都未有一絲改變,還是如同以往的沉默,眸子還是亮的出奇,卻也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示意項莊盡管來做。


    就在他點頭的那一瞬間,項莊的動作忽然變得快到不可思議,甚至連站在那黑騎統領身後的魁梧黑騎副統領都有一瞬間的恍惚,就再更不用說那些旁觀的商客護衛。


    項莊右手猛地拔出長刀,手腕輕輕一轉,就已經將滾燙的刀背死死的貼在黑騎統領胸前的傷口上,這一切不過在眨眼之間就已經完成了,和黑騎統領自己處理傷口方式不同,項莊的動作極其用力乃至看起來有些狠毒野蠻。


    就在那一瞬間黑騎統領胸前傷口邊的血就被滾燙至極的刀背瞬間蒸發,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難聞的焦味,緊接著在刀身緊挨著傷口的下一個唿吸,那破裂的皮肉就已經翻卷了起來,成了一團焦疤。


    一旁本來就已經癱坐在地上的吳十三看見這一幕幾乎要嚇得暈過去了,他目光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他根本不敢想外表看起來這樣文文弱弱的貴胄書生公子竟然會下手那麽狠毒。


    那摁住自家統領肩膀的黑騎甲士也在哪個恍惚之後震驚不已,他心頭心思轉了幾轉甚至懷疑這書生模樣的男子是不是特意來消遣他們的,還是為了報複自己等人剛才的失禮。


    這黑騎副統領剛欲撒手推開麵前哪個下了狠手的書生,卻不過他剛一抬頭就看見項莊臉色滿是凝重,往日平靜的眸子此時也是帶著一絲焦急,最終還是深深歎了一口氣,事已至此,他也再無他法,隻能任由眼前這個東陸書生施展了。


    這黑騎副統領咬了咬牙用力壓住了自家統領的雙肩。


    瞬間的疼痛令盤腿坐在地上的黑騎統領額頭邊的青筋猛的跳起,就在那一瞬間,他的臉上不再是古井無波的平淡表情而是整張臉都已經完全扭曲變形了。


    在第一個唿吸間,那黑騎統領身子都猛的一顫,腰背挺得幾乎都快要直直坐起,是被察覺過來的那黑騎副統領又死死摁住。


    一向沉默寡言的黑騎統領在感受到那股巨大的疼痛以後,口中都忍不住發出一聲嚎叫,嚎叫聲中蘊含的痛苦讓所有旁觀的人都為之不禁動容。


    但是在忍不住發出一聲嚎叫之後,那黑騎統領雙目瞪得通紅,卻是口中再也不肯發出一絲響動,隻是雙拳緊握,死死的咬著牙關,旁觀的人隻能聽見吱吱的磨牙聲。


    項莊再以滾燙的刀背燙過傷口之後,立刻在焦糊的傷口上敷上了混合好的藥末。


    而後再用一旁的白布擦去了傷口旁邊的殘留血跡,再以幹淨的布帶從背上纏好傷口,這一係列動作不過用了幾個唿吸便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他手法麻利,惹得一旁的吳十三連連讚歎稱奇。


    綁好的布帶上過了一會兒也看不見新的血跡再滲出來,這就說明原本破裂的傷口此時已經完全被項莊用滾燙至極的刀背燙得焦合了起來。


    這時黑騎統領也已經全身脫力,坐立不住,被那個魁梧的黑騎副統領扶著坐在地上。


    “先……先生,我家統領這傷是不是已經無礙了?”


    那棕熊一般的黑騎副統領扶住自家統領癱軟的身子,緊張的發問道,悶雷般的聲音震得項莊耳朵嗡嗡作響。


    “已經無礙了,隻要不要再度蹦開傷口引發敗血,憑借著他的宗師體魄過幾日便就可以痊愈了。”


    項莊看了看那又迴歸沉默閉眼休憩的黑騎統領,伸了伸懶腰,平靜說道。


    “快,將泡好的酒拿來讓統領解解渴,還有熊肉都一並呈上來!”


    那黑騎副統領聽聞項莊話聲後,先是點頭示意謝過項莊,再接著不由得吐出一口悶氣,如釋重負一般也坐在了地上,轉頭便大吼讓其他的黑騎甲士將吃食給黑騎統領送過來。


    項莊看見這一幕,不禁微動嘴角,笑了笑起身拍了拍手上殘留的藥末。


    “有些事情啊,還是要找人幫忙,自己一個人逞強去做,終究是不行的。”項莊轉身剛欲離開,語氣調侃。


    “這樣就好了,我趕路不會影響?”那黑騎統領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眸光有些黯淡,輕聲問道。


    “以後留下傷疤是不可避免的,隻要不要在沾水,就能夠活命,比起活命傷疤又算得了什麽?你再歇上幾天就會恢複完好了。”


    項莊站直了身子,剛才的動作也耗費了他極大的心力,兩個人在篝火旁對視一眼後,緩緩說道。


    “這個辦法是不是能克製所有的傷口敗血?”


    “理論上來講是可以的。”項莊看了一眼周圍人群,淡淡地笑著,笑容有些促狹,“不過啊,首先他要有你這樣的一副宗師體魄,不然的話換做尋常人我這滾燙的刀背剛一挨,他就已經受不了那巨大的痛苦而死了。


    其實我這樣的手法並不難學,我也是從典籍中學來的,這個辦法早已有之,古人早都發現了這樣的治療辦法。


    不過就算人們知道怎麽治療,但兩軍交戰時候受傷無數,因為鐵毒銅毒敗血而死的人,還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很多人受傷後就是這麽生生的挨著,挨到最後,挨不住然後就死了。”


    黑騎統領好似深有感觸,默默的低著頭,就像在一瞬間被人卸掉了骨頭,項莊也有點驚奇,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如深淵一般的男人表情有些軟弱,這是他剛才在承受那股巨大的痛苦之時都沒有流露出來的。


    項莊扭過頭,望著那個身影,頓了半晌,看了看地上的黑騎統領:“剛才忘了給你口中銜上東西了,不少人都會在麵臨這份痛苦的時候掙紮過程中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不過在我看來,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沒有這個必要。”


    項莊轉身走迴到吳十三的旁邊坐下,掃了一眼望著自己激動到話也說不出來的吳十三,項莊輕輕歎了一口氣,眸光深邃,轉頭凝視著騰騰燃燒的篝火說出了一句吳十三難以理解的話。


    “人啊,能不能活下去,就在於你有多想活下去。”


    項莊頓了半晌,又輕輕開口,“有時候,你隻要想活下去,有些事真的不是很難熬!”


    所有商客護衛都沒有出聲,隻是暗地裏齊齊鬆了一口氣,他們生怕項莊在醫治那個黑騎統領之時出個意外,他們自己就抓去被這群如狼似虎的黑騎卸了憤。


    現在倒好,萬事大吉,自己等人的小命又成功的保住了,這些商客護衛端坐在原地,麵上一點睡意都沒有,他們第一次覺得這夜晚是如此的漫長,怎麽就看不到天際的一點光亮。


    項莊靜靜用木棍擺弄著篝火,他覺得身子有些涼了,吳十三還愁眉苦臉的在思索剛才項先生說的那兩句話。


    空氣中唯有彌漫著篝火刺啦的爆響,夜晚安靜的可怕,微風都好似已經停滯流動了,遠處山巒森林中還能依稀傳來狼的嗷叫。


    “老四,去,把泡好的酒和熊肉送過去兩份給那位先生。”


    黑騎甲士正在圍坐在一起享用著那頭棕熊的血肉,他們已經奔波了一天,不說身體的饑餓,僅僅心神和身體都已經是疲憊至極了。


    而那位魁梧的黑騎副統領正在大口吞咽一根棕熊的肉骨頭,在聽到自家統領發話後,一個挺身坐起來,從地上拿起一條熊腿和一壇酒就大步朝發呆的項莊那邊走去。


    “喂,那先生,我家統領說吃些這個,暖暖身子!”


    一旁的吳十三看到這位兇神惡煞的魁梧漢子便情不自禁的打起了哆嗦,雖說那黑騎副統領手中烤的金黃色的熊腿勾的吳十三的肚子咕咕的叫。


    “替我謝謝你們統領,我就不客氣了!”


    項莊迴過神來,一拍吳十三示意去將那酒肉接過來,卻不曾想吳十三死也不肯挪動身子,項莊隻好輕輕一笑,上前接過了那份迴謝的禮物。


    “這人,真的是好生魁梧勇猛!”


    吳十三看著那黑騎副統領離去一搖一擺的身影,張大了嘴巴,感慨說道。


    項莊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這人的膽子怕是隻剩下針眼大小了,看著急忙撲上前來從項莊手中搶過熊腿吞咽熊肉的吳十三,項莊隻能拿過酒壺痛飲幾口,一股辛辣熱流流通五髒六腑,項莊這才感覺到身子暖和了起來。


    而那個黑騎統領在喝了幾口烈酒之後,便隻是仰頭看著天空,時不時發出低低的喘息聲,一旁的黑騎副統領坐在他的旁邊,兩人都不發一言,沉默相對。


    吃飽喝足的吳十三興意闌珊的打量四周,卻注意到那黑騎統領鎖子甲上背心鐵鏡的花紋都滿是被刀劍劈砍的痕跡,整個鐵甲都被磨得粗糙不平。


    看著那件曾經精良打造的的黑色鎖子甲,吳十三心中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這個黑騎統領應該是某一個大諸侯的騎軍才是。


    但是不知道為何他會淪落為這樣的一個慘烈下場,這隊黑騎甲士幾乎人人帶傷,眼中都是疲憊不堪,卻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要從哪裏去。


    而那個帶頭的黑騎統領重傷至此,也竟然讓人望而生畏,他的眼神是那樣平靜淡漠,就像是看透了一切卻不為所動。


    不遠處,是那護衛頭領的老頭把注視這邊的目光收了迴去,側身從護衛的人堆裏緩步溜達了出去。


    在護衛的不遠處是一群商客圍火而坐,商客的頭領也在和幾個商客圍坐一起,低聲議論著今晚發生的事。


    那護衛老頭悄無聲息的蹲坐在那商客頭領的身後,一雙眼睛警惕的掃了掃周圍,再壓低了嗓子:“首領,那個項公子,怕是有點問題。”


    那首領卻是陷入了沉思,今晚他也看見了項莊處理傷口的驚險一幕,卻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人家是貴胄公子,我們不貪念人家身上攜帶的物品也就罷了,就憑我們那麽點資貨,恐怕都入不了人家的眼,你還擔心什麽?”


    那商客首領轉過頭去,繼續說道,“與其擔心那位項公子,還不如擔心那幫如狼似虎的黑騎甲士。”


    這首領剛說完,卻是迴過神來,看見那護衛老頭麵色卻是有些苦澀,同樣他也是長歎一口氣,眼前的形式他那裏還不懂,與其擔心還不如不擔心,若是人家狼鴉軍想對他們做些什麽,擔心又有什麽用呢!


    那一隊黑騎甲士和商隊一並紮營,就這麽安然地過了一夜。


    等到吳十三從帳篷裏懶洋洋鑽出來的時候,那一隊黑騎甲士早就已經收拾好全部的行裝即將開拔。


    雖然隻是休息了數個時辰,但那一隊黑騎甲士的精神狀態明顯有了很大的改變,雖然是經曆過數場戰鬥,但在吳十三眼中看來,這支黑騎甲士怕是戰鬥力還是要遠遠高於什麽諸侯的大軍的。


    最令他驚異的,是那個黑騎統領僅僅過了一夜,身體便已經可以行走了,此時也穿戴整齊戎裝上馬,他的坐騎是一匹漆黑的高頭大馬,馬鞍的另一側掛著一把修長鋒利的長刀。


    其他的黑騎甲士在那位黑騎副統領的調度下在整隊的時候,他獨自勒著不斷低嘶的駿馬冷冷地眺望著遠處,眸子還是亮的出奇,一人一馬身上都帶著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仿佛下一刻他就會縱馬衝鋒,一往無前。


    (12點左右還是有一章,還是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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