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一朝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白烈。


    燈火輝煌的樓閣中奢靡的氣氛好似在突然之間凝滯了,眾人原本興高采烈的看著這場由世家公子主導的鬧劇,卻不曾想到這個鄉下來的落魄家族的年輕家主真就在如此盛大的場合中動了粗。


    他們驚的不僅是白烈敢當麵一品世家的公子,而且更令人膽寒的便是白烈含怒跪坐而起的姿勢完全是天水白氏“坐劍殺人”的預備劍勢。


    這個劍勢曾有典故,幾乎是大周人人皆知的。


    相傳始皇帝曾在未奪得天下之時,不過一遊竄在宛洲平原上的流寇,曾相邀當時兵馬勢力更盛於他的宛洲諸侯在府中設宴款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正酣之時,宛洲諸侯出言不遜含沙射影辱罵大周始皇帝,被當時坐在末席陪酒的白氏初代家主白葉含怒坐劍出手,宛洲諸侯當場斃命於宴席之間。


    自此,大周始皇帝兵不血刃的拿下宛洲,有了自己一席之地,奠定了後來雄據中原的大好場麵。


    而始皇帝也曾含笑讚曰,“白葉坐劍殺人,一如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有酷烈之風,可謂我之虎膽將軍!”


    從此,白氏坐劍殺人之名響徹整個大周,而今日在宴席之間,眼前年輕至極的白氏家主,竟然又一同往日,坐劍起身,想要行先輩之舉,眾人不禁愕然。


    誰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身打殺一位一品世家的公子?


    正給身旁勸酒的袁太奇也被喧鬧聲驚動,掀開銀簾不悅的看著這個放肆的年輕家主。


    白烈凝神一顧,眸子中一股殺氣逼人,整個暖閣中四周賓客都驚得不敢動彈,唯恐這位年輕氣盛的白氏家主突下殺手,誤了自己等人的性命。


    “白氏的家主?是何人帶來赴宴啊,也是曾經的大族人家怎麽一點禮數規矩都不懂?”袁太奇眸中滿是不悅,拖長了聲調,緩緩責問道。


    “丞相,是……是屬下帶來一同赴宴,屬下……”禁軍之首、兵機參政王羽見狀滿頭冷汗,急匆匆地跪倒在樓閣下麵。


    “天水白氏的家主,好重的脾氣啊!”也不知袁太奇心中有幾分怒意,但聲調還是如同往常一般不緊不慢。


    “是……是屬下看管不當,是這位白氏家主找到屬下說仰慕您老的風采已久,又聽說今日是您的七十壽誕,所以備上厚禮希望能讓屬下帶他前來赴宴,一睹您老龍虎之風,卻不曾想到此人如此輕浮,屬下迴去這就責罰!”


    王羽擦了擦頭上冷汗,一時間心中全是悔意,早知道這白氏的新家主能在宴席之上闖下如此大禍,他就不貪戀這人遞上來的銀子而將此人帶到丞相府中了。


    這若是讓丞相覺得是他指使此人在他老人家大喜的壽誕上生事,那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清啊,萬一惹得他老人家心中不喜,那不是憑空誤了自己前程?


    一想到此處,王羽不禁迴頭兇惡至極的瞪了一眼後方的白烈,心中對天水白氏早些年的恩情在此時也一同煙消雲散了。


    “要罰!”


    “確實!一點規矩禮數都沒有,一定要責罰!”


    一時間,聽見了那端坐在堂上的袁太奇不冷不熱的發話了,堂中諸位赴宴的賓客也是紛紛迎合,群情激奮。


    白烈冷漠至極的打量了一眼正在口若懸河共同討伐他的世家大族之人,不屑一笑,在看了看那還摸著自己臉的華衣公子,眼神越發的不善。


    而那華衣公子雖說此時有了眾人撐腰,但是剛才白烈的一番舉動可是將他的身心膽魄都嚇破了,他不曾想到這人竟然是真的欲要殺他,所以再一看到白烈冷酷殺機四溢的眼神,不禁肥胖的身子抖了一抖,連忙後退,再不敢說出一句狠話來。


    王羽起身忽然想起,諂媚地笑道,“既然白烈擾了丞相興致,那就不如讓白烈劍舞一番以助雅興。


    白氏世傳的破陣之舞神妙無比,是難得一見的劍舞,足以和丞相府上的舞姬一爭高下。”


    “王將軍!”白烈低喝道,一股屈辱衝塞胸口。


    白氏世傳的劍舞陽剛疾烈,內蘊沙場男兒救國存危的壯誌,這是白氏代代一貫的教導。不知道多少白氏名將在出征前為戰士做此劍舞,震動軍心一往無前,力破敵軍,卻如今卻被拿來作為這種場合的娛樂與淫糜的豔舞相比。


    高高在上的袁太奇也不看他們,持著酒杯冷冷地轉過頭去。


    周圍幾個大醉的世家貴族已經叫起好來,身份卑賤的舞姬再妖媚,又怎麽能和天水白氏將軍之血的家主相比?


    “白烈”王羽看著怒發衝冠的白烈壓低了聲音吼道,“你好自為之,你是白家的家主,你對如今白氏的情況一清二楚,你為了前程投奔與我,我顧念舊情才對你照拂一二,你可千萬別得寸進尺!”


    “隻要我王羽還把控禁軍一天,你就是我的屬下,軍法如山,管你什麽天水白氏葉氏,將軍之血,不聽令者,就不要在我禁軍中為將。天下可不缺你白家一個兩個將軍!”


    白烈滔天的憤怒凝在臉上,他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齒,可是那股怒氣被什麽東西遏製著,像是被封住的火山,無法噴發。


    天水白氏,將軍之血,父親最後未說出口的叮囑,在白烈眼前一幕幕場景掠過,緊緊攥著的手掌也無力鬆開,白烈盯著那紅木地麵頹然一笑。


    “白氏所傳破陣劍舞是極剛極烈的舞蹈,雄風直逼眼前,並非舞姬侍女之作可以相提並論。


    白氏劍舞大名世侄久有耳聞,袁世叔當真要看,也算是了了世侄心願。


    但這種極剛極烈之舞又那是尋常樂師可以和之的,小侄有幸,初踏寶地便能一聞,所以世侄不才,鬥膽撫琴擊柱以和之,還望世叔應允!”


    暖閣外一道含笑清亮的聲音緩緩傳來,引得堂中所有人都伸頭望去,就連麵色低沉的袁太奇也是聞言一緩神色,含笑而立。


    也就是這一刻,那個唇邊淺笑、眉上輕愁的白衣青年無聲地走進了曆史,走進了這紛雜的大爭亂世。


    後世傳名為“詭道者”的絕世兵法家、大楚王朝霸業的奠基人、亂世戰場上無雙謀士,他的來曆已經無從考證,但人們知道的故事的開頭,是他平步走進了袁丞相家的暖閣。


    就是那一步,大楚千年的曆史開始記下他的名字。


    這個名字,叫做項莊。


    項莊堂而皇之地踏入熏風暖閣,全然沒有遇到奴仆的阻攔。


    他雖然並未手持請柬,而且諸位賓客也不知道他是誰,從何而來,不過這個青年那一身勝雪的白袍,背手前行時挑動的長眉,輕抿起來的雙唇,一切的一切看來都有股逼人的貴氣,即使隨意一個手勢的優雅,也絕非一般的公卿子弟可以模仿。


    沒有任何人敢懷疑這個陌生的世家子弟是熏風堂遲到的貴客,因為他還剛喚袁太奇為世叔,這更加讓人們堅信了心中想法。


    他踏上熏風暖閣的台階時,頓了一步,迎候的侍女緋紅著雙頰持帚輕輕為他掃了掃台階。


    他踏進暖閣,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扶劍挺拔而立的年輕身影,他彈了彈手裏的紙扇,俯身一拜,說:“久聞天水白氏鐵血尚武之名,八百年為國收疆,當得莊一拜,今日何其有幸能以歌而和白氏劍舞!”


    白烈深深的望了一眼這位白衣公子,麵色一緩起身。一路走到了堂中,扶劍而立,周圍空氣一靜,不過隨著他拔出腰間的佩劍,一股英武酷烈之氣颯然而生,周圍賓客麵色都是一驚。


    他們誰也沒有見過的“白氏破陣劍舞”本來就是剛烈的軍舞,並非這些世家貴族想象的柔美舞蹈。


    將軍一旦拔劍,無論何人就都如陣前的沙場武士,這些賓客麵前眼中,再無剛才隨風輕擺的酥胸長腿,隻有鐵血武士的殺意和霸氣。


    白烈麵色沉重肅穆,握劍抱胸,鋒利的劍鋒直指丹紅色的屋脊。


    項莊麵色也是一沉,深吸一口氣,十指初動,琴聲就像是春雷初綻一般,一人操琴,卻仿佛在樓閣之間有千軍萬馬列陣衝鋒,沙場的鐵血威武之音在堂中激蕩,心中不曾防備的賓客一時間被驚得立起。


    白烈身形宛如月華流轉,正在自己的劍光中四處轉折,劍柄的紅穗冉冉飛起,長劍劍身拋下大片的寒光,劍鋒指向四周的時候,大驚失色的賓客們紛紛為之避席。


    白烈身形輕盈靈動,隨劍而走,如同一片紅葉飄在寒芒中。


    劍卻還是沙場上無雙的兵器王者,白烈應和項莊越來越高亢的琴聲,一切又是仿佛七百年前的初代白氏家主重現人間,在甲士遮天蔽地的戰場上揮劍鼓舞軍心。


    “壯哉,不愧是白氏劍舞!”項莊擊節讚歎。


    而項莊曲調再一轉,琴聲越發的飄忽不定,高寒不止,已經是縹緲至極,就像是風中不斷起伏的一枚秋葉,秋涼蠻荒的鐵血氣息在連綿不斷的琴聲中加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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