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為邵思昌做了個請君入甕的局。


    當年邵思昌靠嘴皮子說服南方二十城池,過程到底如何,他承諾了什麽,李氏眾人都不知。


    “高祖皇帝想要盡量減少百姓的傷亡。所以對邵思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不是因為沈謙去了一趟江浙,至今還不知道他的賊心在幾十年前就這麽明目張膽。”


    李念深吸一口氣,她揉著自己的額角,將整件事完完整整複盤了一遍。


    先是南方二十郡縣的稅,明明豐產之年,農桑繳稅和災年差不多,但每次派出去的巡使,迴來都說當地災重,需要撥銀。


    但離奇的是前後三年朝廷賑災都不見好轉,且隻有官員們自己在說南方大災,令李世起疑。


    之後百越郡公一封密信,撕開冰山一角。


    百越郡公年紀大了,不如年輕時果敢,也不如那時願意冒險。


    他覺得如今天下安寧,百姓康樂,萬一真讓邵思昌得逞,掀起滔天風浪,惹得天下又亂,自己良心難安。


    所以願意放棄爵位,揭露陰謀,求子孫平安。


    兩件事合在一起,就是這盤棋的導火索。


    “南方的假災情能源源不斷送到京城,說明朝廷內已經有人和他們串通一氣。要查這件事,就絕不能大張旗鼓地進行,需要有個障眼法。”李念幹笑一聲,“我就那個障眼法。”


    在李世發愁如何掩人耳目,介入調查時,李念從皇城翻牆逃跑。


    仿佛是人困時給遞了枕頭,他就坡下驢,將沈謙派去江浙徹查。


    沈謙對外裝作遊山玩水,實際上星夜兼程,直奔百越郡公府邸而去。


    抵達之後,邵思昌十幾年籌謀的一盤棋,才見冰山一角。


    “密信裏說,十五年前邵思昌勸降,除了拿出天下大義之外,還允諾他們後代未來成為朝野權臣。”


    蕭晏清端來一盞紅棗羹,放在李念麵前。


    “他當時說隻要投降,他們還是當地的知州,還享有一樣的權力。之後隻需要他成為大魏的功臣,然後提攜這些知州郡守的後人,不出二十年,朝野實際的掌控者,就會是他們這一批人。”


    “他想的倒是長遠。”李念輕笑。


    “可實際上,他也做到了。”蕭晏清將當年受到邵思昌詔安的南方二十城池名錄遞給她,“你看,如今朝野,三省人員是聖上直接任命,是需要帶著功勳和政績才能進入的。這一部分邵思昌送不進人來。”


    “而刑部隸屬三法司,在沈謙手裏,邵思昌和沈謙一直貌合神離,他也安插不進去。所以他那些人,基本都在五部之中,也都是有些資曆的了。”


    李念點頭:“所以,五部才敢聯合起來,對刑部發難。”


    “是的。這裏麵誰不是他們的人,他們就會想辦法排擠出去,比如柳侍郎。”蕭晏清蹙眉,“聖上曾說,柳陽無功無過,乃是中庸之人。但這話還有後麵一句。”


    她看著李念,沉聲道:“在禮部,難道還需要有功麽?”


    大魏禮部,掌禮儀祭祀、貢舉之政令。說得通透一些,主要負責禮儀、文化、宗教,還有百官喪葬和每年的祭祀事務。


    這種事情是老祖宗的時期就定死了流程製度的,不出事,沒有人因為力挽狂瀾而領到什麽功勞,就是最大的功勞。


    邵思昌發動五部參奏刑部其實是無本生意。


    就算李世有心追查,他也不能把這群人都關了。


    五部若是同時下獄,大魏所有的政務就得癱瘓。


    製定政策的是三省,可實際拆分執行的,是這六部。


    蕭晏清在小桌後坐下,捏著袖子研墨:“這一切本來很完美,隻要知道對方的計劃,見招拆招,不動聲色地處理掉這些人就行了,但聖上沒想到,他撒魚餌之後,同時咬鉤的是兩條魚。”


    李念點頭。


    沒錯,連李世也沒想到,沈謙在調查的過程裏,居然把隱藏在民間十幾年的田安宜給挖出來了。


    他們兩人都以為,邵思昌是靠著商隊與南方二十郡守保持聯係,所以在李念決定經商時,李世以皇商的資格為誘餌,先一步拉攏了仲康順。


    讓他一邊幫李念安心打理生意,一邊想辦法和南方的商行搭上聯係。


    可真正完成這一步後,眾人才發覺,這條線索和邵思昌一點關係也沒有。


    相反,南方的商隊,大多都警惕邵家。


    沈謙便以鹽為由,順著往上查,不僅查到了邵家藏在外麵的樣子邵曉,還順著他,挖出來躲了十五年的田安宜。


    “邵思昌能在京城順風順水,是因為田安宜幫他打點身後的南方郡守們。而田安宜能藏在民間這麽久不被找到,則要多虧了邵思昌的掩護。”


    李念伸手,從一旁棋盒中掏出兩枚棋子。


    光滑剔透的白子,在火光裏仿佛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黃。


    “一隻勾掛了兩條大魚,始料未及。”她繼續道,“所以,已經弄清楚邵思昌的把戲後,他和沈謙分工合作。”


    李念放下一子:“皇帝負責在朝堂上秘密調查,找出五部之中的官員各對應哪一家,哪一城,又掌握著怎樣的實權。”


    她手腕翻轉,將另一子也放下:“而沈謙則繼續以京察名義,追著邵曉,繼續往上查。”


    指尖翻轉之中,她仿佛看到當時的沈謙,買通江浙商行裏隱匿的前梁太監,讓他以線人身份提供有關田安宜的線索。


    仿佛看到江浙商行自毀根基,為了自保,將鹽場大毀,做出一副整改的低姿態。


    他們以這樣的方式,逼迫沈謙結案,讓他不得不離開江浙。


    再之後,商行肅清,揪出了沈謙的線人。


    那個小太監察覺到自己暴露,匆忙帶著好不容易得到的新家人,一路往蜀西逃命。


    沈謙想保住他,便也跟在他身後追。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從江浙追到青州,最終沈謙晚了一步。


    小太監全家被殺,他絕望之中跳下山崖,留下一塊刻著青州城隍廟的牌子。


    “沈謙知道那木牌對應著城隍廟祈福的暗格,拿著那塊牌子,去了青州城隍廟。”李念頓了頓,“撞上了從劉勝的四合院中逃出來,想要往外傳遞消息,卻已經被殺死的戲班掌櫃尤寒玉。”


    正常情況下,沈謙應該越過尤寒玉這一案,重點追查田安宜。


    但他在城隍廟見到尤寒玉的第一眼就愣住。


    因為尤寒玉,本身就是李世安排在地方準時匯報的線人。


    他第一反應便是:朝廷裏有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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