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安宜和邵思昌本想聯手成事,但田安宜不信邵思昌,邵思昌又防備著田安宜。”沈謙悠悠道,“他們倆又都是個聰明的,不會把寶都押在對方的身上。”


    “至於前朝的皇子……於田安宜而言,他說誰是誰就是。所以比起一個聰明的真皇子,民間買來一個傻子更容易被他控製。”他頓了頓,“至於邵思昌就更直接了,他手裏有二十城郡守,隻要煽動起兵,他不需要小皇子,他就是皇。”


    “那他還要和田安宜合作幹什麽啊?”北息脫口而出。


    沈謙收住腳步,於星辰下看著他,一五一十道:“因為他沒拿到一官半職,宮內發生的一切,聖上的近況,隻有田安宜安插在宮內的眼線們清楚。”


    星辰之下,李念站在後宮內院中,瞧著跪了一地的太監。


    李世想要潔身自好,但無奈他是帝王。


    李念從每個人麵前走過,身後的小德子跟著她核對名冊,確定每個人都在場之後,她莞爾一笑,坐在身後交椅上。


    “諸位應該知道,內宮最討厭的就是嚼舌根的人。”她環視眾人,“嚼舌根的主子討人厭,嚼舌根的下人更是該死。”


    她揣著手輕笑,目光從一眾人麵上掃過:“以前呢,陛下懶得管你們,但現在,嚼舌根嚼出了事情,所以不得不管。”


    聽說出了事,跪地眾人麵麵相覷。


    “本宮聽說,陛下日日吐血昏迷。”李念輕笑,她悠哉悠哉看著眾人,“由於那消息是分區傳出去的假消息,所以外麵聽到的是什麽,基本就能確認消息是從什麽地方走出去的。”


    李念伸手,指著麵前所有人。


    “你們這些奴才,你們這些婢女,還有你們的主子,你們主子書信往來的人。”李念微微一笑,“諸位,得罪了,這段時間有勞大家互相搜證舉報,在人抓到之前,所有人不得踏出後宮半步,亦不得傳信、寫信,往外送出半個字的消息。”


    聞言,所有人都驚訝了。


    後宮貴人婕妤更是不依。


    在宮宴上彈琴唱曲,得了些賞賜的惜才人立馬站出來:“***好大的架子,都能管到聖上的後宮來了。”


    李念挑眉,慵懶看著她。


    惜才人冷哼一聲,轉身扭頭就要走:“來人,我累了,迴去休息了。”


    “惜才人想好。”李念笑眯眯道,“你當真要走?”


    她頭也沒迴,哼笑一聲,完全不把李念放在眼裏。


    小德子此時俯身,湊在李念耳邊道:“***殿下先前在小桃林裏扔水裏的那位,就是惜才人的親弟弟。”


    “哦……”李念了然,她還當背後是多大的靠山,原來榜上有名的手下敗將。


    她正愁不知找誰開刀比較合適,眼下顧慮全無,抬手一招唿:“來都來了,怎麽能讓你全身而走呢?”


    惜才人背影一僵硬,猛然覺察出話裏的不對勁。


    李念笑意依舊,慵懶地坐在交椅上。


    “本宮今日,就交給大家什麽叫後果。”


    侍衛抬著長凳,擺在李念麵前。


    惜才人臉色陰鬱盯著她,惡狠狠道:“你要做什麽?我可是皇上的妃子!”


    李念“哈哈哈”笑出了聲。


    她不以為意,指著那張長凳:“趴下吧。”


    惜才人站在原地不動,脖子硬得像是隻桀驁的天鵝。


    小德子擼起袖子,頷首道:“惜才人,你要是不自己躺下去,就隻能由金吾衛動手了。”


    她仍然不動分毫。


    李念笑夠了,彎著眉眼看著她。


    星辰下,火光映照著的她的麵頰,笑意散開時,金吾衛塞緊惜才人的嘴,硬生生把她綁在了凳子上。


    一旁太監舉起大板當著眾人麵,毫不留情落下一棍。


    惜才人登時麵色慘白,發出嗚嗚的聲音。


    李念坐著,沒動。


    她環視眾人,方才還麵麵相覷,不以為意的,現在都嚇傻了,頭也不敢抬。


    滿院子都怕殃及自己,無人為惜才人說半句話。


    “惜才人,你是個傻的。”李念慢慢道,“本宮敢帶著金吾衛圍了整座後宮,你以為皇帝不知道麽?”


    隨著板子落下,她說的字字鏗鏘:“你們當中有通敵叛國的罪人,你有嫌疑,她有嫌疑,你們所有人,都有嫌疑!”


    “你居然還阻礙調查不聽招唿,以下犯上還妄圖用後宮女子那一套來同本宮討價還價。”她輕笑,“你弟弟是個愚蠢的,你也一樣。”


    她手扶交椅,緩緩起身。


    “後宮從現在開始,由金吾衛日夜守備,不得有人出入。所以也勞煩諸位娘娘,暫且在自己的住處自己洗洗衣服,禦膳房會照常送飯,所有人餐食都一樣。但不會有糞夫小吏進出,本宮會安排統一的時間由禦林軍收整。”


    “至於這期間,誰想要往外傳遞消息……不管是什麽消息,一旦查實,舉報者賞黃金百兩,以及未來……”李念轉身,“我李念,許諾給那位娘娘一個貴妃位置,說到做到。”


    她說完這些,身後嘩然。


    李念走到門口,仿佛這才想起惜才人。


    她側目,看著被打得皮開肉綻已經暈過去的女人道:“行了,差不多可以了,吊著一口氣,免得死了晦氣。”


    說完,她頭也不迴離開。


    宮牆幽深,隻留一線天際。


    夜裏持燈而過,更覺陰森恐怖。


    李念心裏麻木。


    她肩上扛著的東西太重,重到讓她不得不活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權勢欺人,仗著自己的身份,殺一儆百,打壓後宮……


    一年之前,她想都不願意想。


    一年之後,她卻必須要這麽做。


    她抬起頭,星辰璀璨,美景如畫,卻覺得世間美好,到底是離她越來越遠。


    迴到甘露殿時,殿內血腥味未散。


    一天一夜沒合眼的蕭晏清剛好放下筆。


    她迎上來,拿著手裏幾頁大生宣,白著臉遞出去:“從你出宮,一直到自貢的密信,已經全部整理好了。”


    李念接過,坐在屏風後手指大略掃了一眼。


    和她推測的一樣。


    李世以鹽有問題作為魚餌,派沈謙調查鹽案的同時,秘密去見了百越郡公,他將邵思昌直接點了出來。


    “京中邵侯,乍看人畜無害,實則詭計多端,欲將聖上取而代之。綢繆十五載,借力九千歲,舉梁人未亡的旗號,允諾高官厚祿,拉攏南方二十郡縣。”


    “臣已查明江浙商行乃前梁九千歲實控,追其亂黨,已入金陵。”李念翻開下一頁,“已至繁城……已至青州。”


    李念腦海中,沈謙追人的路線,一路從江浙沿海,蜿蜒至青州。


    仿佛一切又迴到了那個夜裏。


    她被一陣涼意激醒,發現自己的手腕上拴著一個陌生的男人。


    往後春日,沈謙密信中,漸漸與李世多了爭執。


    “亂黨已死,線人被殺,臣需尋另線索再查。”


    “落腳青州半月,可是橫生枝節?”


    “無,一切安好。”


    “落腳青州一月,可是需朕幫助?”


    “無,已有線索。”


    “沈愛卿護好***,田安宜已至青州,邵安也已離家,朕約莫也是去青州尋人。”


    “聖上何故將***牽扯其中?宮牆高聳,半生蹉跎,她既不喜,為何強求?”


    “盡快生子。”


    “臣抗旨。”


    “朕是為了你們好!”


    “天高海闊,才是為她好!”


    一條條,一張張,洋洋灑灑大半頁。


    半年光景,在李念躺在那張隔著縫隙的床上沉睡時。


    在她懷疑沈謙身份時。


    在她躺在搖椅中安睡時。


    在她一心向往自由,滿眼都是未來的夢時。


    沈謙帶著那解不開的鐐銬,於床頭小桌上,於窗下書案上,於她每一個安穩的夢中,在她身旁,扛著欺君之罪,頂著抗旨不尊,一筆一劃,都是為她據理力爭的模樣。


    李念猛地合上手中宣紙。


    她蜷縮起來,深吸一口氣,把要流出的眼淚,硬生生憋迴眼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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