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從清晨起就變得微妙起來。


    佩蘭搬來一張屏風,隔開兩人,在屏風對麵剪開李念身上的衣衫,幫她沐浴換衣。


    北息等在外麵,心裏五味雜陳,懷中抱著劍,原地轉了三圈。


    屏風裏麵,李念繃了兩日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


    她頭仰在泡澡的木桶邊緣,長長舒一口氣。


    佩蘭輕聲說:“一連兩日未歸,可把我嚇壞了,我都準備找府衙報官去了。”


    當朝***不見了,佩蘭本就著急,又聽青州府的人說她被個男人綁住了,來之前,佩蘭是真準備刀人的。


    “幸好,這位沈公子瞧著是個穩妥的人。”


    李念笑了,她左手連著鏈子架在桶外,右手撩動水波,輕輕扣在自己的額頭上。


    她聲音柔軟,點了下頭:“我料想你也會這般,還在想要怎麽快些傳信給你,免得你衝進來就下手。”


    佩蘭是三年前被安排進***府的,就在李念想起自己前世記憶之後第二天。


    李念是打心底裏信賴她。


    沒想起前世之前,她確實過了一陣子不講理的日子,用囂張跋扈來形容,已經算是對她嘴下留情。


    這般做派,導致整個***府中,她還真沒有幾個自己人,退婚一事舉步維艱。


    佩蘭就是那時出現的,如同破雲的一道光,給了當時心如死灰的李念以絕境翻盤的希望。


    佩蘭此刻迴眸看了一眼屏風外,見沈行之背對著兩人老老實實坐在地上看書,又看看那條隻有小娃身長的鏈子,目光落在李念有些青紫的手腕上,憐惜道:“這鏈子到底是哪裏冒出來的,這般沉重,手腕都壓成這般模樣,讓人心疼。”


    李念笑著安慰她:“不妨事,也就是平日裏墜著,硌著邊緣,其實放平了也就那樣,沒多疼。”


    說完,她稍稍調整一下自己的身子,探頭看向屏風後,眼珠子一轉,附在佩蘭耳邊,極小聲道:“你且幫我去查一下,這沈行之到底是什麽人。”


    佩蘭手裏一頓,問道:“主子是覺得……”


    李念點頭:“這兩日我留心著的,他雖然自稱六品的京察,但左右看去都不像。行事那般大膽且官派十足,舉手投足之間的氣韻,絕非尋常人靠提著氣就能裝出來的。這樣的人,此時此刻出現在青州,又與我莫名其妙的栓在一起,很難讓人覺得這隻是個巧合。”


    佩蘭抿嘴。


    她其實想說放心,鏈子另一頭的人比什麽人都安全,可偏偏在李念麵前,她不能開口,隻點了下頭,輕輕道一聲好。


    說完,又像是想起什麽一般,她聲音稍稍大了些,故意讓身後的沈行之也聽得到。


    “說到這個,我去外麵鋪子買布幫您改衣裳的時候,見到了位熟人。”


    李念順口笑問:“我在青州還有熟人?誰啊?”


    佩蘭一邊用葫蘆舀起一瓢水,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屋外院子裏,北息大聲道:“林大人,您現在不能進去。”


    “北侍衛,你起開!”林建成聲音無比急迫,竟直接喊起來:“沈公子!還有沈小公子!您二位什麽時候出來啊,眼下這可是又出事了啊!”


    他又上前兩步。


    北息兩手抬平,背影已經貼在門上,映襯出一個身形。


    他聲音越發寒冷:“林大人,您若再往前,別怪我刀劍無情。”


    林建成“哎呀”一聲,著急跺腳,在門口轉了兩圈,伸著脖子道:“兩位昨夜是不是去見了那個叫素月的男妓?他剛剛被青樓老鴇發現死在那屋裏了。現下人一口咬死是你二位動手殺人的,你們倒是快些出來啊!”


    李念坐在桶子裏,緩緩撐大了眼睛。


    她目光慢慢落在沈行之的背影上,就見他合上手中書冊,輕輕放在一旁。


    不急,也不催,自有一股淡然感,似乎對素月的死一點都不奇怪。


    李念垂眸想了想,眉頭慢慢收緊。


    她還記得昨夜沈行之是怎麽警告素月的。


    他道。


    不說,則高枕無憂。


    說了,便會惹殺身之禍。


    李念忽然覺得,這個沈行之應該是比自己知道的線索更多一些。


    多到他能在那種靡靡之氣的場合下,也能做出如此精確的判斷。


    昨日風和日麗,今日天上飄著些許烏雲。


    陽光從雲縫裏透出來,似乎鑲了一層金邊,頗有幾分山雨欲來的意味。


    馬車慢慢停在青樓門口,李念撩開車簾子望一眼,天光泄進車裏,打亮她身上黛色的衣衫。


    那衣裳經由佩蘭的手後,完全看不出是從胳膊下一直開到手腕的特殊製式,倒與尋常無二。


    沈行之也終於換下那件穿了兩日,還帶著幾分泥土的素色衣衫,穿了件也已經改好的象牙色外衣,內裏紋繡的銀絲在天光下頗為華貴,襯得他更加清冷矜貴。


    青樓已經被府衙封起來。


    李念踏著腳凳走下,抬頭第一眼就看到守在門口的衙役。


    她習慣性四下望一眼,還沒邁步,就聽見裏麵傳出老鴇聲淚俱下的控訴。


    “除了他們兩人,還能有誰?我那可憐的素月啊,他們定是盯上了他身上那些值錢物件,不僅殺了人,還把人從頭到腳都劫掠了個幹淨,大人啊,你得為我們這些可憐人做主啊!”


    李念越聽越迷糊,她一邊抬腿邁過門檻,一邊小聲問沈行之:“那素月身上帶著的發釵值錢?”


    沈行之一時不知該怎麽迴答。


    相較***府,李念隨手用的一隻小小茶盞就是價值連城之物,那男寵頭上頂多百兩銀子的發釵,實在是算不上值錢。


    而李念,那是真判斷不出來。


    見過了現代社會機器車珠子的效率和速度,在高度機械化,萬物可量產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八年,她實在是覺得古人那些玩意,除了繁瑣的金銀製品外,都看著不太值錢的樣子。


    而且這僅有的判斷值錢不值錢的水平,也是在博物館裏總結出來的。


    她是真的根本想不起來素月身上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一臉迷茫地問:“你說他身上東西值錢,哪一樣值錢?”


    老鴇本背對兩人,聽到這話,立即轉身,本打算好好數落她倆一番,卻被眼前兩人的模樣和衣著,直接怔住。


    李念換了那身髒衣服後,身上這黛色男衣,裁剪得體,針腳細致,上麵繡的大花團還是蘇繡技法,各個角度看去,顏色明亮且不一樣。


    而沈行之,傻子都能瞧出他衣裳那些暗繡乃是實打實的銀線。


    老鴇一句話卡在喉嚨裏,臉白了又白,最後無端反問道:“你二人,為何要劫財殺人?”


    李念也被她問懵了,緩慢點頭:“嗯,別說你,我也很想知道他除了那彈琴打香的本事外,到底還有哪裏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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