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初霽,晴空如碧。


    雪化之後,順著屋簷淅淅瀝瀝融成一片綿延的雨,丫鬟撐著傘,牢牢蓋在黎童頭頂,即便如此,還是被那麽一兩滴冰雪凍上了肩頭。


    這是最冷的時候。


    黎童轉身踏進徐氏酒樓,用力跺了跺快要凍僵的腳,要不是說徐淩有事,非得讓她往酒樓跑一趟,她才不來呢。


    不過,她不明白的是,怎麽不找百裏燁?


    算了,找誰都是一樣的。


    “你們東家呢?”黎童抖了抖披風,將那幾滴沾在毛領子上下不去的雨水抖落下去,抬頭問迎上來的小二。


    那小二愣了愣神,連忙迴答:“東家臨時被叫了出去,您不妨先上雅間?”


    “可。”黎童抬腳就走,踩了沒幾步台階,又問道:“可知道你們東家去了哪裏?”


    “東家未說。”


    “誰叫去的?”


    “小的不知。”


    “那有說什麽時候迴來?”


    “也未吩咐。”


    黎童蹙了蹙眉,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徐淩找她,按理說應該等在酒樓裏,如果是有大事要他處理,也該留個人交代一聲,這小二一問三不知,實在不是徐淩辦事的風格。


    他們這些做生意的,細節之處皆周全,要不然哪兒來迴頭客?


    進了雅間,黎童吩咐了丫鬟在外麵守著,對那小二說道:“有點子冷,多拿幾個火盆來。”


    “是。”


    小二走後,黎童思索片刻,走到窗邊,朝著外頭輕輕敲了敲窗框,沒多會兒,赤衣腳掛著屋簷倒吊了下來。


    “夫人,怎麽了?”


    “你派個人出去找找徐淩,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赤衣微一垂眸:“明白,要不要通知將軍?”


    “要。”


    旋即,赤衣整個人就收了迴去,黎童按著窗框朝上頭看了看,已經找不見赤衣的影子了,迎麵一陣冷風過來,黎童打了個寒顫,猶豫了一下,將窗戶半掩了。


    小二這時候送來火盆,一個擺在桌下,一個擺在門邊。


    “夫人,可要此時點菜?”


    “不了,你下去吧。”


    黎童揮了揮手,看著外頭三三兩兩走在路邊的行人,因寒冷還未徹底過去,每個人都揣著袖子,縮著脖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行著,生怕腳下一個打滑摔過去。


    她轉過身,想倒杯熱茶捧在手裏,卻忽然嗅到了一股極為清幽的香味,若有似無,隻那麽一刹那又消失了。


    黎童走到桌邊,用力嗅了嗅,那香味好似沒了。


    “奇了怪了。”


    手裏的茶涼得很快,黎童又倒了一杯,左等右等,徐淩一直沒來。


    黎童心中的不安愈發濃重,她再度走到窗邊,抬頭向上輕喚一句:“赤衣!”


    可沒人應她。


    忽而,身後門響,她轉過身去,門外有一道人影迅速閃過,黎童心下一驚,趕忙走了過去,拉住了門閂。


    門從外麵被鎖住了。


    丫鬟呢?


    黎童緊貼著門框向外望去,哪裏還有丫鬟的影子,甚至都連酒樓大廳傳來的隱約說話聲都不見了。


    她被人算計了。


    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的時候,黎童有些氣急敗壞,狠踹了一腳雅間的門。


    門走不通,不還有窗嗎?


    黎童的手剛搭上窗框,才發現自己在三樓。


    徐氏酒樓的二樓便比其他樓房的二樓要高一節,三樓更是如此,都夠得上別家酒樓的四樓了,黎童往下望了望,心中估摸了一下,大概有個十幾米,下麵無遮無擋,這要是摔下去,不死也半殘。


    黎童咽了咽口水,命還是要惜的。


    也不知道做這事的人想怎麽樣,但看隻將她困在這裏,半晌也不見人從外頭進來,黎童就覺得她大概還是能多活一會兒的。


    就是有點擔心她的丫鬟和赤衣。


    赤衣上次為了救她受了重傷,險些斷了腿,這迴希望她能安然無恙,黎童嘴不喜欠人情了,


    尤其欠的還是命。


    現在看起來,騙她來的人不是徐淩,而是假借了徐淩的名義,徐氏酒樓恐怕已經落入他手,徐淩這時候要麽被宰了,要麽跟她一樣被困在某個地方不得自救。


    翊城很多人都知道徐氏酒樓背後有人,但具體是什麽人,卻隻有少部分人知道。


    這知道的一部分人當中,最具有嫌疑的,還有要拿她做籌碼的,唯有誘哄百裏燁踏上奪位之路的那些人。


    黎童想了想,今天一大早,百裏燁就被叫了出去,然後就是她。


    看來,他們計劃周全,就是衝著她來的。


    唉!


    黎童歎了口氣,吳夢泉和崔守知都還在前頭擺著,這些人怎麽就那麽不知道進退呢?為什麽非要撕破臉呢?大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相安無事不好嗎?


    權勢當真是迷人眼。


    不知道等了多久,方才黎童嗅到了那抹清幽的香味又來了,比剛才還要更濃鬱一些,黎童本能地想捂住口鼻,可已經來不及了。


    頭暈目眩片刻,轉眼就摔到了地上。


    黎童隻來得及罵一句,淦!


    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不,準確來說,是這屋裏沒有光。


    黎童是從床上醒過來的,身上還蓋了一條被子,可想而知,對方似乎暫時還不打算要她的命,甚至隻要她不作妖,還是願意好好關著她的。


    黎童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時辰,隻知道她要是再不出現,百裏燁恐怕要遭。


    她蹭著床往外挪,卻立刻發現腳上被綁著什麽,黑暗之中,黎童渾身僵硬地在自己的腳踝上摸到了一條已經帶上她體溫的鐵鏈,手指般粗,堅硬而無情。


    “喂!有沒有人啊?”黎童扯開被褥,大喊道。


    毫無動靜。


    “有沒有人?!”


    “我想上茅房!”


    “我餓了!”


    “我快要死了!”


    “救命啊!”


    黎童朝著黑暗中怒吼了好幾聲,仍舊沒聽見什麽動靜。


    她用力咳嗽了幾聲,平靜了下來。


    有了之前被關在柴房裏的經驗,黎童此時已經沒有之前那麽恐慌了,雙手細細地摩挲著腳踝上的鐵鏈,順著腳踝一路往上,發現鐵鏈是被鑲嵌在床底下的,她又用力晃了晃床,發現仍是沒有動靜,便明白這床是鑲死的。


    黎童掀開墊在下麵的被單,摸了摸,是熟悉的石板床。


    也就是說,除非她現在手裏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或者鑰匙,單憑她一個人是不可能弄斷鐵鏈的。


    嘖!


    這題有點難,但也不是沒得解。


    他們不想她死,總得給她送飯的。


    可黎童沒想到的是,等她的肚子餓得開始叫喚的時候,頭頂傳來了聲音,她仰頭望去,隻見屋頂那一塊漆黑的地方被人挪出了一小方天地來。


    而從那一小方天地中,落下來兩個圓滾滾的東西。


    黎童下意識往旁邊一躲,隻聽床上發出兩記悶響,隨後那裏又恢複往常,黑暗再度侵襲了黎童的視線範圍。


    啊這你媽……


    怎麽說呢?


    就很機智。


    黎童無語,為了不跟她產生交流,還真是煞費苦心,難為他們想出這麽個法子來。


    黎童在床上摸了好一會兒才摸到那兩隻還沒涼的饅頭,軟倒是挺軟乎的,就是一點味道都沒有。


    她知道,他們大概是打算把她困到先皇忌辰之後。


    “誒,有水沒有?噎得慌!”黎童抬頭喊了一句。


    可沒有任何動靜。


    像是那個人將饅頭扔下之後就離開了。


    黎童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眼睛能大致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伸手在四處摸了摸,床邊擺著一隻小幾子,小幾子上有一隻涼透了的水壺,黎童拿起來晃了晃,還能聽見裏頭的水聲。


    可這麽冷的天,讓她喝這麽冷的水,黎童咬了咬牙,好漢不吃眼前虧,風水遲早輪流轉,給我等著!


    一口冰水下去,當場升天。


    帶勁。


    屋裏光線昏暗,不知幾時,黎童啃完那兩個饅頭之後,就開始思索怎麽才能掙斷這根礙事的鐵鏈。


    她身上沒有武器,即便有,在被擄走的時候也該被搜走了。


    黎童用力拽了拽那根鐵鏈,紋絲不動,隻發出鐵鏈撞擊在床板上的聲音,她又摸索了一下腳踝處的部分,比旁處要細的多,但光線太暗,她沒法看清到底是個什麽狀況,隻能用手指一寸一寸地研究著。


    好在,對方沒將她的手也綁起來,她能將自己的發簪拔·出來。


    或許,可以一試。


    黎童坐在床上,將自己被綁住的那條腿伸到身前,盤在另一條腿上,她試探著將發簪卡進鎖扣裏,咬著牙,狠命一掰。


    嘶!


    這酸爽的痛感。


    此法行不通,放棄,別到時候還沒把自己弄出去,先把腳弄折了,得不償失。


    黎童重新將發簪插迴頭上,盤腿坐在床邊,一手支起撐著膝蓋托著下巴,另一手擱在一旁,手指輕輕敲擊著,眉頭緊鎖。


    忽而,她站起來,慢慢挪下了床。


    黎童發現這鐵鏈很長,足夠她到達另一邊的牆麵,她靠著牆邊細細摩挲著,幾乎將整個房間都摸了一遍。


    沒有桌椅,也沒有燭台之類的東西,門窗倒是有,但都被釘死了,還在外麵蒙了一層黑布,隔絕了一切光線,怪不得什麽都看不見。


    黎童尋思著,大概對方是不想讓自己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


    那麽,她還在翊城。


    又或者更大膽一點,她還在徐氏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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