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二虎分開之後,黎童就迅速迴了廂房。


    彼時,百裏燁已經急得頭上冒火,繞著整個明法寺瞎轉,甚至還找了老方丈,讓全寺的僧人幫忙尋找,卻萬萬沒想到黎童自己迴來了。


    完好無損。


    沒有缺胳膊少腿。


    甚至還因為走得急而顯得微微發喘,臉色微紅。


    “你去哪兒了?!”百裏燁衝了過來,一下抓住黎童的胳膊前後左右地細細檢查著。


    黎童站在廂房裏,身子緊繃得像個木偶,任憑百裏燁擺布。


    “我隻是到處走了走。”


    “到處走了走?”


    這個理由過於蒼白,黎童自己都不信。


    她衝著百裏燁扯開一個尷尬的嘴角,硬著頭皮點了頭,沒錯,她就是出去走了走,一走就是一整天。


    百裏燁沒有深究,隻道:“沒事就好,下次不要再一個人出去了。”


    聽說黎童安全迴來了,明法寺的僧人也都紛紛迴了寺中,該念經的繼續念經,該敲木魚的繼續敲木魚,隻有老方丈過來慰問了一下,順便跟黎童來了一次友好的視線交流。


    隔日,兩人就離開了明法寺。


    迴去的路上,百裏燁沉默了半路,黎童心中七上八下的,使勁觀察著百裏燁的表情,希望能從那上頭看出些什麽來。


    可惜的是,什麽也沒看出來。


    他仿佛又變迴了最初認識的時候,即便臉上在笑著,可那笑意不達眼底,冰涼一片,分外陌生,隻是出於禮貌,或者某種必須要對她笑的原因。


    “你不開心嗎?”黎童忍受不了這種令人心驚的壓抑,終於開口問道。


    百裏燁的眼神從車窗外收迴來,定定地看著黎童,語氣平淡:“夫人,你昨日究竟去了哪裏?又見了誰?”


    黎童心裏咯噔一下,臉色微變,而後笑了笑:“我……沒去哪裏啊,我隻是……”


    “走了一走?”百裏燁扯開嘴角輕笑一聲,反問道:“夫人是不是覺得我是傻子?”


    “沒有,你怎麽會這麽想?”黎童不敢看他,將眼神低了下去。


    百裏燁深唿吸了一口氣。


    他從沒這樣愛過一個人,將一個人完完整整地擺在心尖上,怕摔了,怕砸了,怕碎了,小心翼翼地捧著,換來的卻是一遍又一遍的隱瞞。


    “你背叛我了嗎?”


    這句話,放在心裏很久,終於還是說出了口,百裏燁隻覺得一陣輕鬆。


    黎童脖子一僵,猛然抬頭,因為激動甚至聲音還顯得有些尖細:“你怎麽會這麽想?!”


    見她這番反應,百裏燁心裏倒是舒服了一些。


    黎童舉起拳頭,往他胸膛上狠狠砸了一拳,眼眶瞬間便紅了。


    “我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沒數嗎?我為你放棄了多少,你心裏沒數嗎?我有多喜歡你,你心裏沒!數!嗎?!”黎童問一句就砸一拳,問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甚至咬牙切齒,每個字都砸了一拳。


    她下手不輕,每一下都能聽見百裏燁隱忍的悶哼聲,可他硬是躲也不躲,臉上笑意倒是莫名其妙地爬了上來。


    “你笑什麽?”


    見他笑成一隻褶子精,黎童那點憤怒逐漸開始消散,最後所剩無幾,小拳拳也錘不下去了,畏畏縮縮地收了迴來。


    “知道了。”百裏燁輕聲說道。


    黎童撇過頭去,嘟囔了一句:“你知道個屁?”


    迴到將軍府後,百裏燁隻坐了沒一會兒就去了書房,黎童兀自去沐浴,等沐浴出來之後才知道他又出門去了,至於去見了誰,黎童猜測,不外乎是那幾個蠢蠢欲動在他耳邊嚼舌根子的大臣。


    黎童咬了咬牙,轉頭就去找了柳鸞兒。


    院子裏,柳鸞兒伸出自己白嫩的手,細細端詳著剛做好的蔻丹。


    “二虎?”


    柳鸞兒打量了一下黎童的臉色,見目前還正常,平緩了語氣問道:“你莫不是有別的想法吧?”


    “我能有什麽想法?我隻是不想他死得不明不白。”


    柳鸞兒歪了一下腦袋:“可太後壽宴之時動手是最容易成事的,屆時人多,一旦發生暴動,即便是皇城衛和暗衛全體出動,也不一定能保得住皇帝。”


    而皇帝一死,能夠順理成章繼位的就隻有百裏燁了。


    二虎此時迴來,甚至還能幫忙混在人群中攪動騷亂,他的人全是無辜百姓,跟賀源那些精心訓練過的兵士和柳鸞兒從江湖上雇來的殺手都不同,從身形上來看,根本不可相提並論。


    更關鍵的是,這群人不會武功。


    那種混亂的情況下,有眼力的人一般都會先注意步伐穩重疑有身手的人,而會忽略與慌亂百姓相差無幾的混混。


    他們很容易就可以逃脫。


    也很容易就可以製造騷亂,替百裏燁創造良機。


    “你知道他身邊的那些大臣嗎?”


    柳鸞兒抬起眸子:“你指的是哪些?”


    “那些想要利用將軍達成自己目的的人,攛掇將軍謀奪大位的人。”


    柳鸞兒神情一滯,又在下一秒迅速凝重起來,這個問題上輩子的時候她壓根沒思考過,她一直以為這皇位是百裏燁自己想要,所以這輩子重生之後,她就拚了命地去經營自己的人脈和財富,就為了有朝一日能給百裏燁提供強大的後力。


    可若是這皇位,並不是他想要的呢?


    他隻是在被人逼著往前走?


    柳鸞兒想得出神,險些一用力就掰斷了自己的指甲,直到疼痛讓她清醒過來。


    “你為何會這麽說?你看出什麽來了嗎?”


    黎童搖了搖頭:“他總是瞞著我與那些大臣會麵,除卻偶爾的幾次讓我知道了吳夢泉和崔守知之外,其餘的人都藏得很深,我根本沒法無從得知那些人中有哪些藏著狼子野心。”


    柳鸞兒掌心中一片黏膩的寒涼。


    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倘若這皇位是百裏燁自己想要,那麽一旦他登基之後,那些人就是從龍之功,可百裏燁這人做事手段狠厲,就算幾年內為了穩固政權不動這些人,但也會在之後讓他們全都一一消失,但若是這些人本就存著不臣之心,隻想推一個傀儡上去呢?


    柳鸞兒知道百裏燁不會成為傀儡,卻也知道他這人極重情義。


    這些大臣跟著他多年,冒著不知多少風險,一個兩個背上全都頂著幾十口甚至上百口身家性命,他不會下手太狠的。


    但,這些人卻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你打算怎麽做?”柳鸞兒想明白之後,轉而問黎童。


    黎童有些緊張,搓了搓手指,湊過去低聲道:“其實我也很慌,腦子裏倒是有一個大概的計劃,但是錯漏百出,所以……”


    “需要我幫你參謀參謀?”


    “嘿嘿,柳參謀,幫幫忙。”黎童雙手合十朝她拜了拜。


    “不怕我向將軍告密嗎?”


    “你會嗎?”


    “會。”


    黎童哽住。


    柳鸞兒見她吃癟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努力忍住不告訴他,這事很嚴重,你知道的。我為他做了這麽多事,本應該在太後壽辰上助他一臂之力,而不是絆他的腳。”


    “我明白,你繼續幫他,我隻是做一些退路。”


    “行。”


    兩人商討之後,便各自分開安排人手。


    而黎童與百裏燁之間,在太後壽辰之前的那段時間,甚至可以說是聚少離多,兩人都是早出晚歸,見麵的時間和次數少之又少,身邊的人看著著急,可兩位當事人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百裏燁倒是察覺出了什麽,卻因為有赤衣跟著,且一找到機會就會告訴他有關於黎童的去向和正在做的事,他就覺得沒什麽問題,故而也從不多問,隻當黎童也在為他的事奔走準備,卻沒有想過黎童會瞞過赤衣。


    太後壽辰當日,百裏燁早早就起了床,因為還得進宮賀壽,不得不強行將賴床的黎童從溫暖的被窩裏連哄帶騙的扯了出來。


    黎童滿臉的不開心,閉著眼睛被丫鬟無情擺弄,最後又被百裏燁連推帶抱地提上了馬車,宛如一個沒感情的精致娃娃。


    “好困。”黎童打了個哈欠,逼出兩行熱淚。


    她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天才蒙蒙亮,寒氣順著車窗滲透進來,黎童打了個哆嗦,倒是把瞌睡蟲逼退了不少。


    百裏燁怕她受涼,伸手將車簾又給蓋上了,攏了攏她的衣襟,說道:“堅持堅持,怎麽說也是你姑太奶·奶的大生日。”


    黎童點點頭。


    這位姑太奶奶確實很有本事,雖然接觸不多,但並不妨礙黎童尊敬她。


    她深唿吸了幾口氣,硬是在入宮門之前,將自己頹靡的精神氣提了起來,挽著百裏燁的胳膊,抬頭挺胸地邁了進去。


    遊街是下午的事,而早上得先帶著群臣去宗祠見先皇。


    原本是不用的,畢竟隻是一個壽辰,可當今老太後地位不同尋常,即便不插手朝政,在民間和朝臣間的威望也不比百裏燁和百裏冼低。


    黎童絲毫不懷疑,倘若她的這位姑太奶奶野心大一些,直接將百裏冼踹了自己當女皇手攬大權,朝堂上這些人估計都不敢說些什麽。


    更別說,她背後還有龐大的黎家做支撐。


    皇後的肚子已經開始顯懷,負責太後壽辰的事交由了底下幾個妃位分管,她總管一些需要裁定的大事。


    好不容易熬過了困頓得令人發瘋的早上,黎童趴在百裏燁寬大的袖子下眯了一小會兒,就被拉起來送賀禮,很沒靈魂地說了一籮筐的吉祥話,又坐迴去繼續趴著,直到開始遊街,黎童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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