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很大,黎童的身影又嬌小,轉眼穿入其中,百裏燁緊隨其後,也隻能勉強抓到黎童的一片衣角,可隻在餘光之中露出一瞬,然後又消失了。


    “夫人,別跑!”


    “你讓我別跑就別跑,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黎童的聲音自遠處傳來,百裏燁原先還有點擔心,聽她這麽說,稍稍鬆了口氣,腳步也沒剛才那麽著急了。


    黎童三不五時會發出點聲音來,聲音不遠不近,讓百裏燁知曉她所在的方位,無形間也讓百裏燁安心不少。


    隻是這麽大一片楓林,楓葉層層疊疊,遮擋視線,碧雨即便眼神再好,也經常捕捉不到自家將軍和夫人的身影,未免影響兩位遊玩的雅興,碧雨沒有跟得太近,隻是這樣也讓兩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危險境地。


    連碧雨都跟不上,更遑論赤衣和連銳。


    赤衣:“我看不見夫人了。”


    連銳:“我也看不見。”


    赤衣咬緊牙關,別說夫人了,她連碧雨的身影都快看不見了。


    “怎麽辦?”


    “你問我,我問誰?”


    赤衣:“……”


    你這種人,就該單身一輩子。


    連銳:“……”


    你又知道了?


    不遠處,黎童跑得有些累了,見身後的百裏燁還沒有追過來,幹脆一屁股坐在了一棵楓樹下,背靠著樹幹仰頭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


    香火鼎盛的寺廟,仿佛連這片楓林都染上了出塵脫俗的意味。


    倘若萬物有靈,這裏說不定也有一位修煉成形的楓樹精吧?


    會長成什麽樣子呢?


    黎童微眯著眼睛,話本裏那些精怪換化作人形,要麽魅惑人心,要麽晴朗俊逸,這楓林常年浸染在高僧的佛語之中,定然也是仙氣飄飄的。


    忽而,不遠處一根橫亙至空中的樹枝被人輕輕擋開,黎童看過去,一名穿著紫袍的男子緩步走了過來。


    那人眸色極黑,深邃如淵,眼角微揚,帶著淺淡的笑意,定定地看著黎童。


    “快過來這邊坐。”黎童拍了拍身邊的一塊空地。


    百裏燁抿了抿唇,很聽話地走過去,垂眸看了看沾染上些許塵土的黎童的指尖,而後跟著坐了下來,又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拉過黎童的手,輕輕替她擦拭著。


    “姑娘家家的,這麽不拘小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野姑娘呢?”百裏燁嘴裏嫌棄著,手中鬆祚卻沒有絲毫懈怠,眼中笑意更是濃得讓人甘願沉醉其中。


    “誰家的野姑娘啊?”黎童歪著腦袋笑問。


    百裏燁抬起頭:“我的。”


    “那你是誰的呀?”黎童幹脆將腦袋靠在了百裏燁肩上,彎彎的眸子看向他。


    “你的。”


    “我是誰呀?”


    “你是我夫人。”


    “那你是誰呀?”黎童就跟逗著百裏燁玩兒似的,一個個問題說出口幾乎不過腦子,像是三歲稚童執著地確認一個身份。


    “我是你相公。”


    黎童笑了出來,用更輕的聲音問道:“相公是什麽呀?”


    百裏燁捏了捏她雪白的鼻尖,然後將她摟進懷裏,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沒過一會兒又垂下頭來,在她的發上輕輕印上一吻。


    “相公是護你一輩子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自家將軍和夫人的碧雨:“……”


    你媽!


    一對狗·男女!


    赤衣:“嗚嗚嗚,我也想要甜甜的戀愛。”


    連銳:“!”


    你莫看老子!


    楓林下,黎童靠在百裏燁胸前,一隻手把玩著他的衣襟,然後又玩他掛在腰間的玉佩,那是一塊看起來質地不怎麽樣的玉佩,黎童以前沒怎麽注意過,不過最近似乎經常見他戴在身上。


    她細細觀察著這枚玉佩,花紋簡單,甚至有些地方還有些粗糙,看起來比路邊攤賣的那些還不如。


    將軍府竟然會有這麽次的東西,難不成將軍府是真的窮,不是她胡編亂造的?


    百裏燁見她似乎對這枚玉佩上了心,輕聲問道:“怎麽了?”


    “這玉佩……”


    “是皇兄送我的。”


    黎童:“?”


    先皇送這麽沒牌麵的東西?


    他是把你當親弟弟的不?


    國庫原來這麽窮的嗎?


    當然,這些話黎童也隻敢在心裏說說,先皇在百裏燁心目中的地位至高無上,黎童可不敢在他麵前說有關於先皇的任何不敬之語。


    “他親手做的。當時,他還不是皇帝,連太子都不是,而我也隻是一個不受寵的比低等內侍都不如的皇子。”


    黎童撫摸著那塊已經帶上自己體溫的玉佩,腦海中想著小小的百裏燁在吃人的皇宮裏是如何生存下來的,每一天都吃不飽穿不暖,每一天都有內侍宮女嘲諷他、欺辱他,他明明是皇子,卻被迫活得像一隻誰都可以踩上一腳的螞蟻。


    渺小、卑微。


    隻有先皇願意照拂他,讓他在那冰冷的地方獲取一點足以活下去的暖意。


    他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百裏燁短暫的痛苦的童年,也以一顆真心獲得了另一顆真心和一輩子的托付。


    親情淡薄的皇宮裏,此等兄弟情何等難能可貴?


    天色逐漸黯淡下來,天邊的雲層漸漸被染成深紫色,溫度也開始下降,寒冷透過衣衫緩慢侵襲過來,不動聲色地將兩個人包圍。


    百裏燁將黎童從地上拉了起來,又隨手拍了拍沾在她身上的塵土,鄭重其事地拉過她的手:“聽聞明法寺裏的齋菜很不錯。”


    “從誰聽聞?”


    黎童今天似乎特別喜歡問問題,百裏燁笑了笑,沒當迴事,隻覺得自家夫人今天格外可愛。


    “那些香客說的。雖然我不來明法寺,但身邊總有些交好的大臣喜歡往這邊跑,明法寺不常收客人入住,能入住的大多都是些有身份的。”


    “像我們這樣的?”黎童指著自己的鼻子。


    百裏燁溫和點頭。


    兩人迴到明法寺的時候,僧人也已經安排好了相鄰的兩間廂房,雖然百裏燁對此種安排表示了極大的不滿,可這裏畢竟是寺廟,不得不遵守規矩。


    更關鍵的是,黎童還在旁邊笑嘻嘻地勸說。


    唉,他為什麽要聽她的話來什麽明法寺?


    這地方清心寡欲的,拉個小手都得避著這群和尚,晚上還得分房睡,簡直跟酷刑沒什麽區別嘛!


    什麽不錯的齋菜?


    騙子!


    連油都沒有!


    這玩意兒怎麽吃?


    百裏燁看著麵前那道綠油油的青菜,一度想把筷子扔出去,幸好旁邊還有一道涼拌豆腐,帶著一點酸味。


    他口重,吃不了這些寡淡無味的菜式,聽別人說這兒的齋菜好吃,他便真信了。


    “為什麽沒有肉?”


    這話一問出來,差點將端菜過來的小和尚嚇個趔趄。


    黎童一把捂住百裏燁的嘴巴,無視他怒不可遏的眼神,扭頭衝著那蒼白臉色的小和尚說道:“小師父莫怪,他口無遮攔慣了,並無惡意的,也是頭迴吃齋菜,不習慣。”


    小和尚雙手合十,麵容平和下來:“小僧明白,未能讓二位施主盡興,是小僧之過。”


    “不不不,不怪小師父。”黎童連連擺手:“小師父千萬別客氣,他就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我倒是挺愛這些齋菜的,他就是挑食。”


    “我不……”


    “你閉嘴!”黎童低聲喝道,轉而看向小和尚的時候,臉上又帶了笑:“多謝小師父款待,我們會吃完的。”


    小和尚點點頭,禮貌告退。


    “要吃你吃,我不吃,我下山找燒雞。”


    黎童見他要起身,伸手一把擰住他的耳朵:“你去找什麽?”


    百裏燁長這麽大,還是頭迴被擰耳朵,“哎哎”了幾聲,剛要生氣就對上黎童咬牙切齒的臉,立刻就討好地笑了起來。


    “夫人別氣,夫人別氣,我吃還不行嗎?”


    碧雨:“……”


    赤衣:“啊,不知道我以後跟張二少爺成親的話,張二少爺會不會讓我擰耳朵?”


    連銳:“?”


    張二少爺是誰?


    你為什麽要跟他成親?


    你跟碧雨難道不是一對嗎?


    碧雨綠了?!


    碧雨:“你才綠了!你全家都綠了!”


    屋子裏,百裏燁和黎童相對而坐,黎童吃一口就往百裏燁碗裏夾一筷子,看著他吃下去,她再吃第二口,百裏燁從沒想過吃頓飯竟然也能有一種被嚴刑拷打的錯覺。


    “夫人,咱們明天就迴去吧?”百裏燁小心翼翼道。


    “就住一晚就迴去啊?”黎童流露出可惜和依依不舍的神情,噘著嘴看著百裏燁,眼神可憐兮兮:“多住幾晚唄?我挺喜歡這裏的,清靜又漂亮,也沒有人打擾我們,自由自在的。”


    百裏燁眉心微蹙,看著碗裏黎童給他夾的齋菜,心中浮起了一波漣漪。


    黎童還在旁邊說著求情的話,一邊又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百裏燁的神情,見說得差不多了就閉了嘴,靜靜地等著。


    這種事情,隻能慢慢來,不可操之過急。


    百裏燁不是白癡,倘若做的多了說的多了,恐怕會被他察覺到自己心思已變。


    屆時,說不定還會激得他將自己關起來。


    得不償失。


    百裏燁抬起頭的時候,黎童衝他亮出一個明媚燦爛的笑容,像是真得隻是單純想在這裏住上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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