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童受寵若驚。


    但在老太後逼迫又帶著笑意的眼神下,戰戰兢兢地喊了聲姑太奶奶。


    大嬤嬤忍著笑奉上熱茶,然後又安靜退了出去。


    黎童望著大嬤嬤的身影,問道:“這大嬤嬤好眼熟。”


    “忘啦,小時候遠嬤嬤還照顧過你一段時間呢。”


    黎童微有怔愣,隨後幹幹地笑了笑,有些局促:“是……是嗎?”


    老太後不疑有他,畢竟那時候的確年紀很小,記憶模糊或是忘了也是正常的,她將桌前的點心推了推,說道:“這些都是你平常愛吃的,多吃些。”


    “謝太後。”


    黎童有些惶然,隨便拿了一塊點心就小口小口地吃著,三不五時抬頭用餘光瞅瞅老太後的表情,大多數時候都是笑眯眯地看著她,偶爾聊一聊一些家長裏短,府中妻妾有沒有耍心機爭寵的,要如何把握家中男人心思的,不一而足,應有盡有。


    黎童聽得目瞪口呆,不愧是從宮鬥中笑到最後的女人,這手段和城府簡直比裏寫得還要刺激驚人。


    歎為觀止。


    想給老太後打call應援一條龍。


    隻是說了那麽多,黎童還是沒能摸清老太後究竟是為什麽突然想起來叫她進宮,糊裏糊塗之下,又覺得自己似乎被老太後套了很多話,但具體套了些什麽,她又不甚清楚,隻覺得自己跟被灌了酒似的,老太後問什麽,她就答什麽。


    原本來的時候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屁股一坐下來,麵對老太後和藹的笑容,她怎麽就管不住這張嘴都交代了呢?


    黎童往下縮著脖子,很是驚恐。


    鬥不過,鬥不過。


    薑果然是老的辣。


    “童童,後悔嗎?”老太後突然問道。


    黎童愣了一下,險些沒轉過腦子來,等想明白了就撞進老太後含笑的眸子裏,她心神一蕩,反問道:“您後悔嗎?”


    老太後眼眸之中露出一絲驚異和欣慰,說道:“不後悔。”


    黎童燦然一笑:“童童喜歡他。”


    “哦?有多喜歡?”老太後似是來了興趣,眸間仿佛有亮光閃過。


    黎童抓了抓袖子:“不知道,就是見到他就很開心,姑太奶奶呢?”


    “嗯,本宮也是。”


    一老一少,對坐著相視而笑。


    “先皇是個什麽樣的人啊?”黎童大著膽子問道。


    有關於先皇的話題,她之前都是從百裏燁和旁人處得知片縷,那些個斷斷續續的東西加起來才能勉強拚湊成一個先皇的樣子,但那樣子實在是太過高大英武,不像個凡人。


    可老太後就不一樣了。


    他們是少年夫妻,是一路扶持走過半生的人。


    按照皇室慣例,皇帝駕崩之後,其他妃嬪有兩條路,一是出宮送去宗祠,青燈古佛相伴一生,一是留下,困死後宮。


    而皇後,同樣也可前往宗祠。


    老太後選擇了留下,卻沒再插手後宮中任何一件事,她完完全全將權力放給了皇後,自己則一門心思請著那些妃嬪們搓麻。


    也從未給先皇抄過經書之類的東西,聽上去,相當無情冷漠。


    可從老太後偶爾流露出的眼神當中,黎童沒看到一星半點的冷漠,隻有濃濃的、深邃的愛意和懷念。


    “他呀,是個可幼稚的人了。”


    “怎麽說?”黎童雙手托著下巴,已經進入了聽故事吃瓜的虔誠狀態了。


    老太後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笑道:“猶記得有一年冬日,下了初雪,他呀,偷偷去園子裏裹了一把,又偷偷地塞進了燁兒的脖子裏,還不許他反抗。”


    黎童“嗤”的笑了出來,然後又捂住了嘴。


    “可他呀,心懷天下,胸有青岐,其他的人和事都被擺在後頭,本宮也不例外。”老太後深歎了口氣:“本宮也不怪他,他畢竟是皇帝,得為青岐百姓想,禦駕出征那日,本宮躲在城牆上送他出行,他連個頭都沒迴,定是氣大了。”


    黎童沉默下來,卻看著老太後的眼睛分明紅了。


    隨後又聽她低罵了一聲:“幼稚鬼!”


    “姑太奶奶……”


    “燁兒同他是兄弟,兩個人性格一模一樣,什麽事都寧願自己扛著,招惹了人也死咬著牙不放,跟狗似的。”


    黎童點點頭,確實很像狗。


    “可又好哄得很,順著毛摸,再大的氣也不生了。”老太後揉了揉無名指上的瑪瑙戒指,說道:“可惜呀,本宮是哄不著他了。”


    “不過你們還來得及。”老太後伸手覆上黎童的手背,溫熱的觸感宛如冬日冰河下麵的暖泉,悄無聲息地流淌:“看得出來,他很疼你。如今,時機未穩,尚有轉圜的餘地,你多勸勸他,莫要行錯了路,屆時悔之晚矣。”


    黎童心頭一顫,登時間明白了老太後在打什麽主意。


    她緊張得喉頭發緊,又在老太後溫和的眼神下鬆軟下來,愣愣地點了點頭,像是脖子都不受控製似的。


    從老太後宮中離去之後,黎童手裏還拎著大包小包,有那麽一瞬間仿佛是小時候的她走親戚迴家的狀態,也是這麽拎著大包小包的吃食,空手而來,滿手而歸。


    這真是……


    黎童舔了舔微澀的嘴唇:“這感情牌打得太好,我有點接不住啊,這可咋整?”


    更令人後怕的是,老太後明明人在深宮,卻對外麵發生的事情了若指掌,很明顯眼線遍布,或許連將軍府裏也有老太後的人。


    隻要這麽一想,黎童都禁不住後背發涼,感覺隨時隨地都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自己。


    暗處的眼睛,赤衣:“……”


    與此同時,百裏燁已經和百裏冼兩人對上了。


    兩個人看似都心平氣和地說著話,內裏卻較著勁,話不投機半句多,還非要聊,一會兒聊什麽今天天氣不錯,適合秋遊登山,一會兒聊什麽過段日子太後壽辰將會有哪國使臣送什麽珍寶來,一會兒又聊某小國正商量著送美女來,這美女到底是皇帝自己收入後宮,還是賜給朝臣。


    最後得出結論,反正百裏燁不收。


    皇帝表示,朕也不收。


    罷,那就賜給某個看不順眼的朝臣好了。


    賜給誰呢?


    某個被看不順眼的朝臣瑟瑟發抖。


    等兩人反應過來人還沒確定送美女過來的時候,氣氛就開始變得尷尬了,應榮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腹誹叔侄兩個果然是叔侄兩個,平日裏看著做事穩重,實則內心裏還跟個孩童似的幼稚,兩人竟然在這種地方相互較勁。


    但,看著卻都好像有了人味兒。


    也不算壞事吧。


    應榮這麽安慰自己。


    “再過段時間,便是太後壽辰了,皇叔可有想好的壽禮?”百裏冼從汪·洋奏折裏抬起頭,眼帶戲謔。


    將軍府很窮這件事已經深入人心,哪怕百裏燁之前在皇帝壽辰的時候隻送了一副手寫字,百裏冼也沒說什麽,勤儉節約,中華好美德,但老太後畢竟不一樣。


    老太後不僅是一國之母,還是百裏燁的大嫂,是為穩固青岐皇室做出過巨大貢獻的,百裏燁應該……


    “是微臣的一幅字。”


    百裏冼哽住,行,剛才的心裏話就當他沒說過。


    “隻一幅字不太好吧?”百裏冼暗示。


    偌大一個將軍府,他就不信百裏燁能把那些好東西都藏起來,他兩人麵和心不和就算了,老太後可是他敬重萬分的皇嫂,不應該這麽小氣吧?


    百裏燁沉默半晌,眉頭微蹙:“皇上說的對,一副確實不太好。”


    百裏冼點點頭,但隱約覺得百裏燁這話有點問題。


    “那就兩幅。”


    好的。


    就當他青天白日放了個屁。


    百裏冼開始隱隱認為百裏燁就是針對自己,不願意把好東西送他就算了,還這樣侮辱他的母妃。


    百裏冼氣得直咬後槽牙,還得裝作臉上笑嘻嘻。


    “實非不願意為老太後尋覓珍寶。”


    “哦?”聽百裏燁似乎是要解釋,百裏冼挑眉瞅他。


    “為了節省府中開支,微臣遣散了好些仆從,除卻必要的侍奉和灑掃,府中實在沒有什麽能擔此任的人。”


    百裏冼:“……”


    朕就多餘聽。


    誰愛信你這個鬼話誰信?


    哪個不知道你將軍府裏那些暗衛各個精銳,武功高強,身形鬼魅,隨便派出去一個找點有意思的小玩意兒呈給老太後高興高興能怎樣?


    不過,若是百裏冼知道將軍府為了給一個丫鬟送嫁,特意開了庫房選那些個碧玉瑪瑙珍珠的當嫁妝,怕是會氣得厥過去再厥迴來。


    “將軍府,已窮成這副樣子了?”


    百裏冼說完這話就想抽自己大嘴巴子,真是氣糊塗了,這不是遞了求賞的梯子是什麽?


    果不其然,百裏燁眼睛一亮,百裏冼輕咳了一聲,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百裏燁,叔侄兩個這一頓眼神交流極為兇殘,應榮在旁邊深受其害。


    最終,百裏燁也沒開口要東西。


    他如今雖然還頂著將軍的官職,但無戰事,他就是個閑人,翊城內外隨便瞎逛,若非要謀大事,他能比黎童還閑。


    眼瞅著時辰過午,百裏燁的心思也逐漸飄遠,夫人跟老太後溝通得怎麽樣,有沒有被欺負,她那兇巴巴的脾氣也就是對他使,外人眼裏慫得不行。


    他有點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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