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吞山沒多久就迴來了,一眼瞅見手底下幾個人不好好巡視,擱城門口聊天就氣不打一處來,不過剛走到近前就聽見霍統說了些什麽,他的怒意轉瞬就消失了一半。


    皇城衛裏一水的光棍,多少年沒碰見過這種大喜事了。


    前陣子好不容易禮部尚書成親,卻沒想到工部尚書喪了命,朝堂之上人人自危,說什麽的都有。


    皇帝心情不好,季吞山默默地加強了巡視力度。


    “霍統。”


    季吞山的聲音自人後響起,幾個說話的一瞬間站姿筆挺,神色肅穆。


    “老大,我們馬上去巡視。”


    沒想到季吞山卻擺了擺手:“沒事,大白天的也沒哪個刺客膽子這麽大,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那邊說他們選良辰吉日,等定下了再通知我們,這段時間你還照常報道。”


    “屬下明白。”


    季吞山轉而看向其他人,又道:“迴頭都跟別部也說說,咱們兄弟霍統要成親了,大家夥隨點兒份子錢,送點兒禮,別讓將軍府把咱們皇城衛看扁了。你們迴去再商量商量,到時候出幾個力氣大的兄弟,準備搶新娘。”


    季吞山發了話,一幫子熱血的大小夥子全都哄笑起來,霍統站在人群中,不好意思地摸著鼻子,眼底眉底全是笑意。


    “哦對,你這要辦大事,還得把爹娘也接到翊城來吧,給你方一下午的假,迴去寫信去。”季吞山很有人性地安排了下來,霍統沒有半個不字,真情實感地道了謝之後立馬握著劍鞘就飛快地跑了。


    季吞山捏了捏冰涼的劍鞘,目送著霍統的身影消失在大街盡頭,轉頭對那些還沉浸在即將可以玩鬧的狀態中的皇城衛們,冷然道:“事情還沒定下來,先別高興得那麽快,都迴去準備準備,咱們兄弟的大喜事不能出半點岔子。”


    “明白!”


    一幹人等齊齊應下,隨後在季吞山的揮手下,重新迴去巡視皇城,履行本職。


    臨近年關總是會有很多突發狀況,宮牆外如是,宮門內亦如是。


    皇後的肚子還沒太顯懷,原本是打算瞞下來的,但不知道是哪個伺候的宮女或是內侍說漏了嘴,消息在短短半日內傳遍了整個翊城。


    後宮之中,有人歡喜有人憂,有人開始蠢蠢欲動。


    而皇帝,恰好不是那個喜的人。


    以防萬一,皇後免了後宮中的請安,也將一部分權分了出去,入口的東西每日都有專人燒煮,入口前還得有人先試,房間裏的東西一一看過,但凡可能相衝的物什也全都整理了出去,宮女內侍身上甚至都不準佩戴香囊一類的掛飾。


    而近前伺候的那些宮女和內侍中,皇後將一部分有可疑的宮女和內侍全都遣出了宮,留下幾個忠心的。


    百裏冼讓季飲河帶著兩小隊隱衛親自去保護皇後,並讓季吞山往鸞鳳宮附近增派了人手,短短時間內,黎秀身邊宛如密不透風的鐵桶。


    不過,也正因為皇後有喜,後宮中原本不怎麽承寵的妃嬪也動起了小心思。


    什麽花園偶遇,什麽吹/笛弄蕭,什麽送湯送點心,手段層出不窮,百裏冼苦不堪言,隻能在無人的時候,與應榮吐槽幾句。


    去了鸞鳳宮,他又跟沒事兒人似的,拉著黎秀的手噓寒問暖,生怕哪一點照顧得不周到不細致,損了皇兒,也傷了皇後。


    因著消息走漏,黎胤賢入宮的次數也增加了。


    “如何?”皇後縮迴白皙的手腕。


    “安好。”黎胤賢一邊收拾藥箱,一邊環顧整個屋子:“皇後,微臣可否四處看看?”


    “可以。”


    得了應允,黎胤賢就大大方方觀察起來,就連床底下都沒有放過。


    “最近宮中不安定,皇後可要小心。”


    “本宮知道。”


    “這香爐是新換的嗎?”黎胤賢說著,掀開了擺在榻邊的一隻香爐。


    聽他這麽問,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立刻緊張起來,上前一步說道:“迴大人,這隻香爐一隻擺在宮中,沒有替換過的。”


    “那燃香呢?”


    “也未曾換過。”


    黎胤賢將那隻香爐拿起來,隨手從袖子裏掏出一根銀針往那堆灰燼裏攪了攪,又湊近鼻子細細嗅了嗅。


    他這番動作弄得在場所有人都心驚膽戰的,皇後蹙起一雙細眉:“可有什麽問題?”


    “這宮中不要擺香爐了。”


    說著,黎胤賢抬手就將那隻香爐扔出了門,自空中劃過一道圓潤的弧線,徑直落進花壇裏。


    “怎麽?”


    “這燃香中摻了可致小產的東西,不過份量微末,短期內造不成大事,但時間一長,尤其是到了生產期,引個大出血卻是綽綽有餘。”


    黎胤賢說得平淡,皇後和一眾人等皆大驚失色。


    “這燃香用了多久?”


    大宮女顫抖著嘴唇,不敢隱瞞,連忙說道:“還不到半月。”


    “嗯,尚未釀成大禍。”黎胤賢點點頭。


    “大人可要開些藥?”


    “那倒不必,端喝下官前些日子開的安胎藥便可,正常飲食,那些微末毒素可自行從身體裏排出去。”黎胤賢用帕子擦了擦那根銀針,又揣迴了袖子裏,說道:“不過此事非同小可,皇後還是再仔細查查宮中的人吧?”


    “本宮明白,多謝黎大人。”皇後神色肅穆,細白的手掌攥緊,指甲嵌進掌心裏,因憤怒而全然沒察覺到疼痛。


    黎胤賢前腳走,後腳皇後就讓人開始搜宮。


    不過她說的搜宮並非搜整個後宮,對方做事如此隱秘,現在必然手邊已經沒了證據,但在她自己的宮裏搜查,卻可以震懾一些人。


    比如,宮女,或內侍。


    小嘍囉就算膽子再大,做了虧心事,也免不了露出些細微表情來。


    更何況,皇後待他們不薄。


    鸞鳳宮中的待遇比之在其他宮中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皇後生性平和,待人寬厚,即便下麵的人犯了錯,也甚少有動板子的,更別提要人命了,身邊跟著的大宮女也是從黎家旁支帶過來的,為人手段不僅精明,而且心思細膩,深懂如何拿捏人心,恩威並施。


    不過像這次事態嚴重,又撇不開嫌疑的,皇後也隻是給了銀錢,隨後遣出宮去,也沒打算要人家的命。


    但是一旦出了宮,命就不由己了。


    故而,有些人趁著被遣出宮去之前,就偷偷找到了大宮女。


    不過,這也僅限於之前走漏皇後有喜這件事,這次燃香的事,卻毫無頭緒。


    皇後沒打算告訴皇帝,本想自己解決,可當晚,百裏冼在處理完公務之後還是匆匆趕來,然而那燃香帶著香爐都被黎胤賢扔到外麵花壇裏去了,之後也沒哪個不長眼的宮女和內侍敢去收拾,這可是證物!


    “他為何要扔出去?”百裏冼也覺得奇怪。


    皇後搖了搖頭,按理說這是證物,就該好好保存下來,可黎胤賢卻都沒跟皇後解釋那是什麽東西,隻說了效用,原以為他會拿迴去仔細研究,卻不料他在知道那是做什麽用的之後,隨手就給扔了。


    “去將那東西拿進來給朕瞧瞧。”


    “皇上識藥?”皇後有那麽一刹的疑問。


    百裏冼表情一頓,隨後又擺手道:“算了,不看了。”


    皇後提著袖子掩了掩唇,忍住沒笑出聲,說道:“黎大人自有黎大人的用意,皇上不必憂心。”


    百裏冼歎了口氣,眼睛瞄在皇後的肚子上,伸手摸了摸,說道:“如今前朝,後宮,哪一個都不讓朕省心。偏在這時候,這孩子卻也要來湊熱鬧,可愁煞朕了。”


    “孩子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寶貝,許是知道好事將近,所以才急忙趕來的。”皇後握住百裏冼微涼的手,手指在他掌心裏輕輕搔了搔。


    百裏冼反手握住她,笑容自眼角漾開來:“還沒出生呢,皇後就幫這孩子說話了,以後朕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咯。”


    皇後被他逗得直笑,隨後身子一歪,輕輕靠在他肩頭上。


    這個男人是自己選的,這孩子也定然要為他平安健康地生下來,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她不介意手上染點不一樣的顏色。


    “朕……”


    百裏冼欲言又止,看了看門外,又迴頭與皇後相視著。


    “給皇後跳支舞?”


    “好啊!”皇後直起身來,徑直走到一架箏前,笑容明媚:“妾身給皇上奏樂。”


    片刻後,屋裏就傳出了輕蕩悠揚的琴音,還和著腳尖落地的輕巧節奏,噠噠噠的,似是每一步都踩在人的心尖上,招惹得人止不住的心動,守在門口的小宮女想扭頭往裏麵瞅一眼,卻被身旁一起守著的大宮女伸手打了一下頭。


    “莫要東張西望。”大宮女嚴肅道,視線在低頭的小宮女頭上落了一瞬,又道:“都警醒著點,不可出紕漏。皇後娘娘宅心仁厚,不欲取人性命,可若真傷了,皇上可不會心慈手軟。”


    “奴婢明白了。”


    小宮女顫巍巍地應聲,挺直了脊背,又用力眨了眨眼睛,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再不敢東張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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