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行向來固執,堅持己見,甚少聽從他人意見,卻在黎童一聲聲質問下,呆住了神色,大概是從沒人敢在他麵前說這些話,他一時間竟沒能反駁黎童。


    氣氛比之前還要更為冰凍,黎童小小的個子站在百裏燁身前,仿佛替他擋住了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百裏燁隻覺得胸腔中有一股火在燃燒,愈演愈烈,滾燙的溫度遊向四肢百骸,將他整個人從裏到外燃燒成了一片灰燼,而後又寸寸拚合,重新凝結成一個他。


    “夫人……”


    他低喃出聲,卻不知道下半句該說什麽,隻是輕輕地喚著,從那齒縫間細細咀嚼品嚐過後的兩個字,帶著深入骨髓的甜膩和繾綣。


    “你別怕,我不信還治不了他了。”


    黎童卷起袖子,躍躍欲試,似乎隻要柳行有別的動作,她能立刻一拳頭砸在他臉上,就好像當初打百裏燁一樣。


    不,更重。


    百裏燁扯開嘴角,點了點頭。


    “你……”黎童一指柳行,剛要開口吐出一串在肚子裏準備好的人間俗語,就被邱仲肖輕輕地擋了下去,黎童不滿地扭頭:“你要幹嘛?”


    邱仲肖摸了摸鼻子:“啊呀,現在不是應該著重於崔大人和岑先生的死因嗎?至於其他的,幾位大可以私下處理,對不對?”


    黎童撓了撓頭,迴頭看了一眼百裏燁,好像是這個意思沒錯。


    算了,且放他一馬。


    “那麽岑先生到底是怎麽死的?”


    “被人亂刀捅死,兇器是一把小刀,現場沒有找到兇器,猜測是唄兇手帶走了。殺死岑先生的兇手似乎對岑先生有很重的怨氣,並沒有讓其一刀斃命,他身上其餘傷口多是為了泄憤,最致命的一刀是在脖子上。”


    “割喉啊?”


    邱仲肖點頭:“對方下手利落,猜測是個會武的人,岑先生沒有絲毫反抗,從血跡拋灑路徑來看,岑先生被小廝帶去了後門,在後門處碰見兇手,被兇手追著砍了一路,最後一刀,岑先生沒能躲過。”


    黎童歪了一下腦袋:“他是躲不過吧,兇手明擺著是在戲弄,如果兇手與岑先生有怨,那往這方麵調查不就清楚了嗎?”


    “可了解岑先生的人都說,岑先生沒有仇家。”


    “岑先生確實脾氣很好,那引岑先生去後門的小廝又怎麽說?”


    邱仲肖笑眯眯地瞅著百裏燁,隨後又將視線落在黎童臉上,說道:“小廝說,是崔大人要見他。”


    黎童騰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地想要扭頭去看百裏燁的反應,但手掌緊緊握住,指甲戳在掌心裏,疼痛讓她控製住了自己。


    “我……從不知道岑先生與崔大人相熟。”


    柳行度過了方才被黎童質問之後的震驚,此時臉色已經恢複如常,隻是看著黎童的眼神變得愈發尖銳。


    “夫人不知道岑先生與崔大人相熟?”


    “不知道,岑先生從未提及。”


    “那敢問夫人,您為何當初會找岑先生來處理書院事宜,要知道他隻是一個木匠?”


    “是府上一個丫鬟引薦的。”


    “那丫鬟如今何在?”


    黎童咬著下唇使勁想了想:“應該還在府裏。”


    “可否派人跑一趟,將這丫鬟請來一問?”


    “自然可以。”


    黎童迴答著,心裏卻仿佛翻起了滔天巨浪,她隻覺得似乎有一張網正朝著她鋪天蓋地地襲來,網的盡頭攀著一隻虎視眈眈的蜘蛛,蜘蛛的腿往哪根線上一搭,她便得朝著另一邊逃去,如此疲於奔命,卻還是逃不脫蜘蛛的桎梏。


    那蜘蛛想讓她往哪裏逃,她就得往哪裏逃。


    派去的人很快就迴來了,卻是一個人去一個人迴來,並沒有帶迴那名丫鬟。


    “丫鬟呢?”黎童顯得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緊張。


    那衙役恭敬道:“迴各位大人,那丫鬟不見了。”!醋-溜兒文學首發!


    “不見了?怎麽會不見了呢?”黎童死死攥著手心,才讓自己免於失態。


    邱仲肖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又淺淺笑道:“看來夫人是下了套了。”


    “如此說來,那岑遊確不如表麵看上去那般和善,起碼進入啟陽書院是有目的的。”劉巍適時地加以補充。


    黎童像是備受打擊,身體搖搖晃晃,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恰好靠進百裏燁的懷裏。


    她垂著頭,眼眶微紅,似是一副真心錯付的麵容,拳頭緊了又握,握了又緊,抬手按了按眼角,偏過了頭去。


    黎童對岑遊的確沒話說,不嫌棄他是個木匠,也不嫌棄他身份低微,甚至委以重任,將啟陽書院交給他,更是在一開始的時候,還很大方地批了一筆銀子給他,為了防止書院有意外發生。


    可萬沒想到這般信任,卻換來私心和背叛。


    黎童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對於剛剛被懟了一遍的柳行來說,本應該是爽快的,可此時看著黎童一顆小心靈受傷的樣子,眉目之中也頗有不忍。


    “夫人,要不要去看看岑先生的屍首?”邱仲肖生怕事情不大,還在一邊提議。


    柳行微微蹙眉:“屍首便不要讓夫人看了,左不過那幾道傷口,免得晚上做噩夢。”


    黎童震驚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柳行。


    柳行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輕咳了一聲,說道:“還是先查清楚崔大人和岑遊之間是什麽關係吧?”


    對於柳行突如其來的好意,黎童接受無能,百裏燁卻有些醋了,連帶著麵部表情都不善起來,為了表現所有權,更是緊緊攬住了黎童的肩,柳行一哽,將頭撇了過去。


    氣氛霎時間又變得詭異起來,劉巍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邱仲肖對視一眼,幹幹得相互一笑,表達默契。


    奉命搜查崔府的衙役忽而來報,說是在崔府崔守知的書房裏找到了一間密室,在密室裏又找到了一些東西,東西太多,沒法一下子全搬來府衙,因此已經讓人圍起來了,現在請幾位大人過去看看具體情況。


    這種好戲,黎童當然不願錯過。


    她狀若無意地看了一眼百裏燁,隻見這男人目不斜視,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清高姿態,黎童撇了撇嘴,暗罵一句狗男人。


    而後,她的視線越過百裏燁身側,落到了踏著大步從他們身邊越過去的柳行身上。


    似乎是察覺到黎童的視線,柳行偏了偏頭,黎童慌忙收迴視線,窘迫地摸了摸鼻子,仿佛做了什麽小動作被發現了。


    黎童剛將腦袋縮迴來,隻覺得腦門兒上一股寒氣作祟,她微微抬頭,就看見百裏燁宛如地獄一般的視線膠著在她的天靈蓋上,似乎隻要她再晚一秒收迴注意力,她的天靈蓋就能被擰飛。


    “夫人可不能這樣看著別的男人。”百裏燁彎下腰來,薄唇有意無意地觸著黎童的耳尖,冰涼又隱含威脅。


    為保小命,黎童連連點頭。


    因為崔守知意外身亡,崔府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後事,門口喜慶的紅燈籠已經換成了白的,院子裏的白幡也掛了起來,觸目所及,一片蒼白悲涼之色,廳堂之中,偶有壓抑的哭泣聲隱隱傳來。


    屍首經過仵作快速檢驗之後,已經縫合送了迴來,此時正躺在正廳中的棺材裏。


    “速度還挺快。”黎童喃喃道。


    邱仲肖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了她身後,低聲道:“畢竟有官位在身。”


    嗯,還是個尚書呢,重臣。


    黎童抿了抿唇,隨後就看到百裏燁攬著她的肩,遠離了總是看起來像意圖不軌的邱仲肖身邊。


    “我看著像是對將軍夫人有想法的人嗎?”邱仲肖摸著下巴,看著正走進正廳的黎童和百裏燁背影自言自語。


    柳行站在他身側,上下打量著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邱仲肖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崔守知的書房裏的確有一個密室,就在書架後麵。


    密室不大,但五髒俱全,裏頭擺放的珍品比外麵放出來的那些還要貴重許多,甚至有好一部分連宮中都不常見。


    最引人注目的,則是擺放在密室一角的木箱子。


    箱子上了鎖,用斧子劈開之後,裏麵的東西不是珍寶,而是一堆賬簿,能夠證實崔守知任工部尚書這幾年以來,從中獲取了多少利益,其中有幾份的落款正是岑遊。


    證據實打實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算是板上釘釘地證明了崔守知與岑遊之間的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岑遊的死,也被準確地引向了崔守知。


    可柳行卻並沒有破案了的暢快,隻皺著眉頭,一遍又一遍地在密室裏搜尋著什麽,意圖找到不屬於這間密室的線索。


    但,可惜,沒有。


    柳行看向正牽著黎童走向密室入口處的百裏燁,胸腔中跳動著的那顆心從滾燙到平緩,最終他長舒一口氣。


    不甘心啊!


    這一步步的證據,就好像是別人放到他手心上來的,一點一點讓他成為幫兇。


    邱仲肖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伸手搭上他的肩,輕聲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隻是時候未到而已,柳大人莫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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