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步子越來越快,轉眼間院子裏的葉已經開始逐漸泛黃,甚至偶爾還有幾片已經支撐不住搖搖欲墜。


    百裏燁走出書房,雙手負背站在門口。


    裹挾著涼意的秋風自走廊盡頭吹過他的腳踝,將他垂落的衣擺輕輕掀起,黎童身後跟著有春,正快步往他這邊走來。


    他突然有個決定,想要問過她的意思。


    “怎麽了,叫我來做什麽?”人還沒到跟前,黎童輕快的聲音就已經傳進了耳朵裏。


    百裏燁轉過身,唇角微微揚起,帶著些淡淡的笑意。


    無論何時何地見到她,都讓他心緒平靜。


    甚至,雀躍。


    “有件事,想問問夫人的意見。”


    百裏燁走向她,牽過她的手,很自然地將她拉進了書房裏,有春很乖巧地沒有跟進去,站在門口,充當了原先碧雨的職責。


    看門。


    有春撇了撇嘴,心裏劃過一絲異樣,碧雨去哪兒了?


    黎童被按在椅子上,她仰頭觀察著百裏燁的表情,雖然他臉上笑著,可眼底卻彌漫著一絲擔憂和緊張。


    “什麽事啊?”


    百裏燁沒有立刻迴答,隻慢慢地倒了一杯茶,放到黎童手上,初秋了,她的手都開始涼了。


    “有關於……柳氏的。”


    黎童微微一怔,捧著茶杯的手緊了緊。


    百裏燁一早就表示過他對柳鸞兒的懷疑,隻是礙於種種原因,一直沒有揭穿她。


    如今,這是要捅破這層窗戶紙了?


    黎童手心裏冒出了一片冷汗,柳鸞兒對百裏燁的感情比她要深得多,那是整整兩世的刻骨感情,是共死過的關係。


    倘若百裏燁知道了,還會這樣冷待柳鸞兒嗎?


    那她怎麽辦呢?


    黎童捏了捏有些發僵的手指,迴過神來:“你打算怎麽做?”


    “夫人想讓我怎麽做?”


    聽到這句話,黎童第一反應就是這狗男人果然很狡猾。


    明麵上看著是在詢問自己的意思,實則是在暗戳戳的試探,畢竟放在以前,他並不知道柳鸞兒對自己的心思,故而接觸起來毫無心理壓力,去她那裏吃頓飯吃些點心施些小恩寵,就能讓柳鸞兒在柳行麵前替他拉攏一二。


    可現在不一樣了,柳鸞兒對他有心思,而他對她沒有,甚至還覺得如果背著黎童去跟柳鸞兒就見麵,就有一種背叛了黎童的感覺。


    這讓百裏燁感到分外難受。


    他小心翼翼地瞅著黎童的神色,看起來似乎並沒有要發怒的傾向,他稍稍在心底鬆了口氣。


    “這是你要做的事,問我做什麽?”黎童心虛地隨處飄著視線。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嘛。”百裏燁蹲在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背。


    黎童低下頭,思索片刻,說道:“她一根筋,固執得很,你說話的時候,不要那麽直接,盡量別傷著她,就行了。”


    “就這些?”


    “就這些。”


    望著黎童澄澈毫無私心的雙眸,百裏燁心中微動。


    “夫人的話,為夫記住了。”


    “那你現在要去找她嗎?”


    百裏燁點點頭。


    黎童眨了眨眼,也行,這件事其實還是早說早好,無論是對兩人之後的感情走向,還是對大事發展的影響,都有深切意義,柳鸞兒也不用這麽一直藏著掖著了,她的人或許也可以直接為百裏燁所用。


    百裏燁的人,明麵上總有一部分人是在監視之下的,能用的不過是賀源那批人。


    可之前深山裏的那件事,直接導致賀源的人中多多少少出現了紕漏,或許一些關鍵信息早就已經被透露了出去。


    但柳鸞兒的人則不同。


    他們一直隱藏在暗處,或許連對方都不知道還有柳鸞兒這批人的存在。


    “那你去吧。”黎童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緊貼住了杯壁,她其實是不想百裏燁去的。


    可這兩人的恩怨,隻能他們自己去解決。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長痛不如短痛吧,黎童這樣想著。


    百裏燁就那麽蹲在那裏,靜靜地凝視了黎童很久,直到腿有些發麻,他才慢慢站起來,仰視變成了俯視,眼中的情緒卻沒有變。


    “她跟柳行不一樣,她心裏都是你。”


    百裏燁走前,聽見黎童在他身後輕輕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心中微酸,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最終沒說什麽,踏出了書房而去。


    黎童坐在書房裏好一會兒,直到有春悄悄從外麵探出腦袋來:“夫人,您怎麽了?”


    “沒什麽,陪我出去走走吧?”


    有春不明所以,但她看出來夫人似乎有些不大開心,但剛才也沒聽見夫人和將軍爭吵的聲音啊,這倆人又鬧什麽別扭了,碧雨今天也不在,真奇怪。


    出了將軍府,黎童一路無話,靜靜逛著,直到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鬆庭樓門口。


    自從知道了那人的身份之後,她已許久沒來了。


    藏在袖子裏的手掌微微收攏,指尖觸碰掌心,黎童被自己的冰涼嚇了一跳,隨後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嘲笑自己患得患失。


    再之後,她抬腳就走了進去。


    鬆庭樓裏還是跟之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來來往往的小倌們穿著或誘人或保守的服飾,腰間掛著精美的配飾,每次走動間,都能聽見清脆的玉石碰撞聲,悅耳動聽,讓人忍不住想要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黎童隨便讓找了個房間,然後點了幾道菜幾壺酒,就坐下來慢慢品。


    隻是這次,她沒有點小倌。


    房門虛掩著,開了一條縫,有春站在一旁伺候著,時不時觀察著黎童的表情,卻見她不驕不躁,不悲不喜,雙目空無一切,偏頭看著窗外泛白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門外不知走過了誰,身影滑了過去,而後又滑了迴來,微微傾著身子看向屋裏。


    那人眉頭一挑,伸手將門一下推開。


    “喲,夫人也在啊?”


    有春微微蹙眉:“你是什麽人?出去!”


    黎童沒轉頭,仍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好似全然沒聽見那人略帶輕佻的話語。


    可那人卻根本不看有春,徑直走進來,一屁股坐在黎童對麵,看了看菜色,隨後又很自主地喊人再送一副新碗筷來。


    “夫人,怎麽一人喝悶酒?”


    黎童終於轉過頭,看著眼前的人,忽而笑了:“邱大人,別來無恙。”


    邱仲肖微微一愣,隨後撓著頭笑起來:“夫人怎知是我?”


    “見你好幾次,總是覺得熟悉,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究竟在哪裏見過大人,後來身邊的護衛提醒了我。”


    “原來如此。”邱仲肖一點也沒有為隱瞞黎童而感到愧疚,隻眯著眼睛笑:“下官並非有意隱瞞,隻是覺得沒必要說。”


    “我明白。”


    “夫人與將軍吵架了?”


    “沒有,為何這麽問?”


    邱仲肖舉起酒杯抿了一口,說道:“夫人若不是與將軍吵架了,怎會跑到鬆庭樓來呢?按照下官對將軍的認知程度,將軍恐怕會暴跳如雷。”


    “我想來就來啊,更何況我又沒叫男人來陪我。”黎童說完這句話,又很快反應過來地盯著邱仲肖:“喂,你是自己硬要來跟我喝酒的,可不是我請你的。”


    邱仲肖夾了一口菜,連連點頭,很敷衍地應著:“是是是,若是將軍問起,下官一定說是下官硬湊上來的。”


    “到時候他要是打死你,我不會為你說情的。”


    “這麽無情無義的嗎夫人?咱們好歹也有過幾麵之緣呢?”


    黎童麵無表情地抽了一下嘴角,懶得再搭理他,又將頭扭了過去,看著窗外開始邊喝酒邊發呆。


    她並不是擔心百裏燁會與柳鸞兒舊情複燃,隻是擔心當柳鸞兒說出那些事之後,百裏燁會因為愧疚而無法割舍柳鸞兒。


    兩個人的感情中間,若是橫插了一個人,遲早也是會出事的。


    到最後,三個人或許都會互相怨恨。


    這是黎童不想看見的,也是黎童目前擔憂的事情。


    “說起來,你應該早就知道是他了吧?”


    黎童沒有明說是誰,但邱仲肖卻是聽明白了,順著黎童的視線也看向窗外:“邱家世代效忠皇室。”


    “無論這個皇室值不值得效忠?”


    “是。”


    黎童陷入沉默中,她沒法說百裏冼不值得被效忠,也沒法說他不適合當皇帝,她對他知之甚少。


    “或許,夫人該嚐試了解一下。”


    “誰?百裏冼嗎?”


    “是。”


    黎童轉過頭,兩條胳膊交疊在搭在桌子上,雙目灼灼:“你覺得他能做好?”


    “能。”邱仲肖迴答得毫不猶豫。


    “你為什麽這麽相信他?”


    邱仲肖拿著筷子戳了一下碗,再度抬頭的時候,眼神飄渺,似乎積聚在腦海中的迴憶不知道飄向了何處。


    他從小就和百裏冼一起長大,那人自小聰慧懂事,性格卻很內斂,表情和他的話一樣少得可憐,同他接觸過的人都說他小小年紀心機深沉。


    其實對邱仲肖來說,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


    皇宮之中,說多錯多,做多錯多,稍有不慎,別說自己,甚至還會連累身邊的人一同遭殃。


    他曾親眼看著身邊的大宮女被活活打死,血流了一地,隻因為那大宮女多陪他玩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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