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宅子占地很大。


    從大門邁入,轉影壁,過垂花門,穿花堂,進抄手遊廊,又過了一道月洞門,踏入一間小院子。


    院子不大,勝在精致,花草樹木,陳設擺放,無一不是精品,即便是黎童這種不懂的,也看出栽在這院子中的樹木有多金貴。


    “那是十八學士吧?”黎童壓著聲音,低聲問著身側目不斜視的百裏燁。


    百裏燁順著那纖細的指尖望過去前,點了點頭。


    黎童的嘴巴張成“o”形,而後又歎道:“這銀杏長得可真不錯。”


    這院子,便是用來待客的。


    黎童一坐下,就垂頭研究起屁股底下這昂貴的紫檀木,以前當社畜的時候隻在電視上見識過,還不一定是真的。


    如今親手觸摸,那感覺,真非同凡響。


    不愧是霧城首富。


    黎童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徐淩站在旁邊看得直皺眉,一臉嫌棄,嘲諷之心躍躍欲試,但看旁邊自家大哥和這女人的丈夫相談甚歡,他就隻能將那一肚子話狠狠咽下去。


    這家裏,他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這對誰都和顏悅色的大哥。


    不過,他忍了沒多久,終於也是沒忍住,低低地吐出一句:“沒見識。”


    好巧不巧,正被研究夠了紫檀木抬起頭來的黎童聽了個一清二楚,對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徐淩心裏沒來由得一陣七上八下,不知為何,有些心虛。


    他將頭撇過去,裝出一副倔強模樣。


    黎童看了隻覺得好笑,真是個嬌寵壞了的小子,不過心有畏懼是好事,孺子還算有的救。


    而他那位妹妹,就不一定了。


    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卻將這位疼她的二哥耍得團團轉。


    眼淚這東西,有時候真的很好用。


    徐黛碧很快聽說了自家大哥帶了客人來,身邊丫鬟略略描述了一下,她就知道來的人是誰了。


    心下思忖一番,便打算來探探實地。


    按黎童的想法來說,其實這時候她不出現是最好的,讓她那傻不愣登的二哥替她挨頓罵,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可偏偏她就是要出來找存在感。


    那兩個男人仿似一見如故,說起來沒完沒了,黎童捧著茶,吃著徐家的點心,倒也樂得自在。


    隻是餘光處一道嬌俏的身影閃過,黎童抬起頭,就見徐三小姐已經換了一身玫紅色的衣裙,麵上還重新上了妝,配著這身衣服,塗抹了相應色的口脂,比先前見到的時候還要更美豔了幾分,走過她身邊的時候,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飄過去。


    黎童細細嗅了嗅,沒聞出那是什麽味道來,隻覺得勾人得很。


    “見過大哥。”徐黛碧悠悠地福了福身,徐延卻微微蹙眉,有些不悅。


    “小妹怎的來了?”徐延語氣頗有些冰涼。


    徐黛碧心中微微一沉,剛要開口,就聽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徐淩開了口:“這是在自家,小妹要來便來了,大哥怎的如此說?豈不讓小妹難過?”


    徐延一聽他說話就頭疼,瞪了他一眼,道:“此時有客在,未請而後入,無禮也。”


    幾乎是片刻間,徐黛碧便眼中含了淚,微微福身,委屈道:“是小妹失禮了。”


    話雖這麽說著,可她還是不走。


    黎童樂得看戲,這演技,說哭就哭,若是放在她那個時候,這姑娘要顏值有顏值,要身段有身段,這心思有活絡,一定能在娛樂圈混的風生水起。


    可惜了!


    生不逢時。


    即便這樣想著,黎童嘴角的笑意卻是始終沒下去。


    “都怪你!”徐淩猛地衝著黎童一指,著實嚇了黎童一大跳。


    “怪我?”黎童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臉愕然,百裏燁陡然間臉色陰沉下來,殺氣絲絲往外冒。


    徐淩卻渾然不覺,仍大聲斥責著:“若不是你,我兄妹三人的感情何至於此?大哥向來對我們寬宥,從未像今日這般疾言厲色!還不都是因為你!”


    黎童“嘖”了一聲,她收迴剛才那句孺子還有得救的話,簡直冥頑不靈,自己找死。


    “我現在越發好奇了,我們與徐三小姐是初次見麵,雖說之前說過幾句話,但並未發生衝突,怎的徐三小姐迴家一趟,徐二少爺就對我們如此喊打喊殺,實在是令本夫人費解。”黎童歪過腦袋,笑眯眯地看著淚水落不下來的徐三小姐,問道:“不知徐三小姐到底都說了些什麽?”


    “是啊,鄙人也很想知道,我夫妻二人是哪裏得罪徐三小姐了?”百裏燁麵色不改,眸中冷然,靜靜地看著這一對兄妹。


    徐淩怔了怔,有些手足無措,頗有點呆頭鵝的感覺,傻乎乎地扭頭看向自家小妹。


    徐黛碧手指顫了顫,許是以前做這種事太過順利,以至於這次突發狀況,讓她一時間沒來得及好好應對。


    但徐三小姐的反應能力也很迅速,在徐淩這個二愣子開口之前,她就急急解釋:“都怪我,沒同二哥說清楚,害得二哥誤會了。”


    “是嗎?”黎童笑著反問。


    徐黛碧垂著頭:“是,二位莫要怪責我二哥,我二哥心眼兒直,本性不壞,要怪便怪我吧?”


    那樣子委屈得緊,說話的聲音都是細細的,像是一折就能斷。


    原本,這件事到這裏應該就算是結束了,一般正常人也就意思意思過去了,可徐黛碧碰見的不是正常人,是黎童。


    這種事,有一不能有二。


    黎童可不覺得這次道歉過後,這位徐三小姐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話本子裏的那些伎倆,她看得可太多了。


    “既然如此,徐三小姐打算怎麽賠罪?”黎童捏著杯蓋,將沾在杯沿的茶葉撥弄下去,略略抿了一口,笑道:“莫不是打算這麽一句莫怪罪就打發了我們?”


    “你想如何?”徐黛碧咬了咬牙,眼眶微紅的模樣著實惹人憐愛,卻也讓黎童愈發覺得此女子演戲天賦渾然天成,萬分佩服。


    就這委屈巴巴的樣子,黎童就學不來。


    若不然,當初她也不會在小巷子裏跟百裏燁打那一架,一想起這,黎童就有些生氣,扭頭瞪了一眼百裏燁。


    被瞪的某人一時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撓了撓頭,很是無辜。


    “嘖,徐三小姐這話問的,難道不應該是你誠心致歉嗎?”黎童往後一靠,笑眯眯地問她:“怎麽還要來問我?我夫妻二人可是受害者,差點被你這個二哥帶人打了的。徐三小姐想不出來補救的法子,莫不是沒誠意,誆我夫妻二人的?”


    這話說的可輕可重,徐延扶了扶額,剛要開口,卻見百裏燁的視線涼涼地落在自己身上,隻一下,就跟刀子紮在心頭上似的,把他的話全堵在了嗓子眼裏。


    徐黛碧像也是沒料到黎童會這麽揪著不放,求救似的望向自家大哥,卻見自家大哥也是自顧不暇,垂著頭,歎著氣,很是無奈。


    “請容小女子細細思量。”


    “好啊!”黎童很是大方,揮了揮手,說道:“不過我夫妻二人在霧城待不了多久,還請徐三小姐快一些。”


    “是。”


    徐黛碧福了福身,趁機溜出了會客廳。


    一路走迴自己院子的時候,一摸後背,才發現裏頭都濕了。


    她一輩子都活在這小小的霧城裏,這裏最大的官就是縣令,而那縣令雖是朝廷官員,可在這霧城,卻還是要聽徐家的,既是麵對她的時候,也會多給幾分薄麵,有些事該過去就過去了。


    可黎童這幾人,哪怕是跟在身後的隨從,都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氣。


    他們在看著她的時候,就好像在看著一隻可有可無的螻蟻。


    那感覺,很不好。


    徐黛碧溜了,徐淩卻還在,他腦子不笨,剛才的一幕讓他一下就轉過彎來。


    之前也是憤怒衝昏了頭腦,再加上徐黛碧本來在他們麵前就是柔柔弱弱的模樣,未曾做出過些出格的事情,向來規矩嚴謹,恪守本分,故而徐淩在聽到徐黛碧被人欺負之後,很果斷地就打算替妹妹討迴公道。


    卻不成想,是弄巧成拙,惹了不該惹的人。


    黎童原本也不打算拿這個徐二少爺怎麽樣的,看他朽木不可雕的樣子,黎童也隻是輕輕哼了一聲。


    徐延本打算留他們吃飯,被黎童拒絕了。


    在徐家吃飯,她可特別擔心徐三小姐給他們下藥。


    趁著夜色沒黑,黎童挽著百裏燁的胳膊,離開了徐府。


    “你說,那個徐延知道咱們的身份嗎?”


    百裏燁的眼睛一直落在黎童的手臂上,良久才挪開:“應該知道吧,我們沒有刻意隱瞞身份。”


    “我想走了。”黎童伸了個懶腰,鬆開了手,百裏燁眸中閃過一絲遺憾:“這些個有錢人家裏的小姐一個個腦子都精明得很,讓她來補救,不知道還要出什麽幺蛾子,真要讓她過了門,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百裏燁輕歎了口氣:“我還道夫人不讓她過門,是為了為夫呢?”


    黎童像見了鬼似的望著他:“將軍想娶誰就娶誰,我可管不了的。”


    “哪裏是這樣說?”百裏燁伸手抓住黎童的手腕,而後手掌慢慢往下,牽住了她柔軟的手,進而十指緊扣,委委屈屈的:“府上的人事調動,都是夫人說了算的。”


    “你不管?”


    “不管。”


    “哼,那你還有周氏柳氏呢?”


    百裏燁在黎童的掌心裏輕輕撓了撓,湊過去在她耳邊笑著輕聲道:“那還不是認識夫人太晚,若是早些認識夫人,哪兒還有她們什麽事兒?”


    “油嘴滑舌。”黎童罵道,心裏卻如蝴蝶翻飛。


    “隻油嘴滑舌給夫人的。”百裏燁晃了晃她的手,像是小孩子一般,神似撒嬌,極其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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