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燁和碧雨敲開邊院的大門,來應門的是一個跛著腿的老叟。


    滿頭銀白,五官上刻滿歲月,甚至老眼昏花,眼珠子都快貼上百裏燁的臉了,還沒看清他長什麽樣。


    “你們是誰呀?”


    連聲音都蒼老得不像話,顫顫巍巍,像蟲子似的從那遍布皺紋的嗓子裏爬出來,聽得碧雨一陣喉嚨發癢。


    “老人家,我們找秦大公子。”碧雨向前一步,將老叟從百裏燁身前拉開,說道。


    “什麽?!”老叟提到了聲音。


    百裏燁眉峰一挑。


    嘖,還是個耳背的。


    “老人家!我們找秦大公子!”碧雨雙手放在嘴前,湊到老叟耳邊,甚至還用了幾分內力,大聲喊道。


    “誒喲!喊那麽大聲做什麽?”豈料,那老叟下一秒就推開了碧雨,推得他往後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站穩。


    這力氣,徒手殺個豬不是問題。


    “隨我來吧。”


    那老叟轉身就走,甚至都不問問她們是誰,算了,耳朵不行,眼睛也花,估計隻當他們是秦知府派來的人,招待不招待得反正也差不太多,總歸是帶不走大少爺的。


    畢竟,哪次不是被大少爺親自拿著掃帚趕出去的?


    老叟帶他們到了一處院子,秦驌正一襲藍衣坐在那,手裏握著一本書,專心致誌地看,連有人來了都不知道。


    這院子很空,但很幹淨,盆栽什麽的基本沒有,樹也隻是零星幾棵,鬱鬱蔥蔥得長著些綠葉,看起來倒也算是生機勃勃。


    “大少爺,有客人來了。”


    秦驌頭都沒抬:“不見。”


    老叟略一遲疑,而後直起腰來,望向百裏燁和碧雨。


    百裏燁也不惱,徑直走到秦驌麵前坐下,在他眼前敲了敲桌子,秦驌這才皺著眉抬起頭來。


    隻一愣:“你們不是我爹派來的人。”


    還算聰明。


    百裏燁露出了些許讚賞。


    “你們是誰?”秦驌說著,已經站了起來,並用最快的速度擋在了老叟身前。


    自己都這樣了,還護著別人呢。


    剛才那距離,若是真要動手殺他,他這麽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真是一點活路都沒有。


    不過,勝在有仁心。


    不曾將他的這些奴仆當做可以隨意犧牲的工具。


    百裏燁想著,看著他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欣賞。


    “碧雨,退下。”百裏燁揮了揮手,擋在身前的碧雨很知趣地退下,甚至拉走了礙事的老叟。


    秦驌是個聰明人,比他那混不吝隻知道吃喝嫖賭仗勢欺人的二弟要聰明得太多了,若不是秦九吟壓著,按他的才華,早飛黃騰達離開涑州了。


    其實說白了,是秦驌舍不得。


    他爹再怎麽混賬,也是他娘的心上人。


    他娘臨終前,讓他好好照顧爹,他應了,就得做到。


    他不能離開涑州。


    哪怕被遣到邊院,有一萬種方法可以離開涑州,他也沒走,隻是在這裏靜靜住著,靜靜等著,混吃等死一般。


    不過他也不急,遲早有一日是能出去的。


    “你是誰?”秦驌又問了一遍,不急不緩,當他看出百裏燁沒有傷他之心的時候,他也就放鬆了下來,重新坐迴了桌前。


    “宋元寶。”


    秦驌微微蹙眉,沒聽說過這名字。


    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百裏燁,搖了搖頭:“這名字和你不配。”


    “這話有趣,什麽樣的名字才和我配?”


    “不知道,不過若你找我是為了我爹的話,我勸你還是去找我那位二弟比較合適,我現在在秦府說不上話。這兩日正好是我奶奶過壽,府中來往客人眾多,你如果是做生意的,可以去碰碰運氣,我爹和我二弟向來對生意人很關照。”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秦驌忍不住流露出了些許怒意,那些字眼幾乎是從牙齒縫裏吐出來的。


    “在下知道,今日已是壽宴最後一日。”


    坐到現在,連杯茶都沒上,百裏燁深唿吸了一口氣,倒也沒法怪罪他待客不周,一路過來所見所景,很明確地告訴他這邊院連住下人都不配,卻住著知府家尊貴的大少爺。


    他心氣不順,很正常。


    “你看起來不像生意人。”秦驌直勾勾盯著他。


    百裏燁沒有迴答他,隻道:“聽說大公子是知府大人鬧了矛盾,才被遣到邊院來的?”


    “你知道得還挺多。”


    百裏燁扯了扯嘴角:“我不僅知道,我還知道為什麽。”


    秦驌當下一凜,手掌漸漸收攏。


    雖然他們父子情在逐漸的爭吵中淺淡了下去,可秦驌還是認他爹的,即便此時還不太清楚百裏燁究竟是什麽人,但他的目的似乎開始明朗了。


    也不對,人家好像根本沒打算瞞他。


    隻是在試探他。


    “你想做什麽?”


    “跟你想做的一樣。”


    秦驌眯了眯眼:“我想做什麽,你知道?”


    百裏燁輕笑一聲:“秦大公子和秦知府不太一樣,秦知府貪財好色,私心極重,為了攬財甚至還靠秦老夫人的壽宴做借口,秦大公子為人正直,自然也不想看到秦知府如此魚肉百姓,貪贓枉法,不知悔改吧?”


    “此事嚴重,若不及時止損,恐怕後患無窮,秦大公子仁心善良,總不想看著秦府上下這麽多人都陪著秦知府一起赴死吧?”


    “秦大公子若能大義滅親,涑州百姓,會感謝你的。”


    秦驌戒備地望著百裏燁,他不能完全相信眼前這個陌生人,雖然他話裏的意思似乎是在為百姓好,可知人知麵不知心,誰分得清呢?


    就好像有一天你跟你爹吵架,突然跳出來一個人說他要殺你爹,而他看到你跟你爹吵架一定是感情不好,讓你幫他殺你爹一樣,相當扯淡。


    秦驌沒答應,但同時也沒拒絕。


    他說,他考慮看看。


    倘若秦驌一口答應下來,百裏燁還得好好想想這個人是不是真的能用,他說考慮,就說明這人還有點良心。


    他倒是不擔心秦驌會查他,涑州畢竟是他爹的地盤,他是秦府大公子,說在涑州沒點自己的人脈是不可能的。


    隻是想要查百裏燁,也得看看百裏燁想讓他查到些什麽。


    而黎童那邊,和百裏燁分開之後,淨找些茶樓酒樓這種地方待,整整一天下來,倒是逛了不下十家了。


    聽到的消息,有真有假,黎童不管其他,一股腦兒照單全收。


    不管真的假的,總歸是有點用的,就跟那張壽宴名單一樣。


    那上麵的人物,各個有頭有臉,碧雨說還在上麵看到了幾位皇商。


    涑州真是個好地方,誰都想分一杯羹。


    “小二,你們家茶不錯,有名兒嗎?哪兒買的?我想帶點迴去,我夫君喜歡喝茶,這種稀奇的,他更喜歡。”黎童隨便找了個理由,拽著上茶的小二不讓走。


    那小二一聽是誇自家茶葉好的,不由得驕傲了起來,話也跟著多了起來。


    “不瞞這位夫人說,這整個涑州若說茶葉好,那肯定是咱們家茶樓!”小二一拍胸脯:“就連秦大人都喜歡上咱們家茶樓喝茶來。”


    “你說的這位秦大人是秦知府嗎?”黎童眼尾一挑,雙手托腮。


    “是啊。”


    “秦知府是個怎樣的人啊?聽說這幾日秦老夫人壽宴,我夫君還想著要給秦知府送些賀禮,隻是我們來晚了,沒能趕上壽宴。”黎童扁了扁嘴,顯得十分委屈。


    那小二怔了怔,一拍手,頗為可惜道:“啊呀夫人,秦老夫人的壽宴要辦三日,今日是最後一日了,不過看這天色,你們趕過去也來不及了呀!”


    黎童看了看窗外,日落西山,朝霞漫天,是個好時辰呢!


    “啊?那真太可惜了,我們隻是小小生意人,聽說秦知府對生意人頗為關照,所以才想過來請秦知府替我們疏通些門道。不過我聽聞,秦知府公務繁忙,平日裏壓根兒見不到他人,這可如何是好?”


    黎童說著,示意了一眼羽簾。


    羽簾會意,立刻上前往小二手裏塞了一錠碎銀,低聲道:“還請小哥多幫忙。”


    小二瞪大了眼睛,喜上眉梢,立刻壓低了聲音,說道:“見秦大人一麵,也不是沒有辦法。小的聽聞秦知府每月初五都得上寒夜寺燒香,每次都會住上三日,若是夫人攜您夫君在寒夜寺上等著,許是能碰見的。”


    “多謝小哥!”黎童眉眼含笑。


    送走小二之後,黎童的笑容就收了起來,招唿羽簾近前:“去打聽打聽,寒夜寺在哪兒。”


    羽簾的動作很快,黎童才喝完兩杯茶半碟點心,她就迴來了。


    寒夜寺不遠,就在涑州東郊的山上,坐馬車小半日就能到。


    隻是,寒夜寺是個尼姑廟。


    不是道觀,也不是佛寺,更不是什麽風景名勝,那上頭隻有一棵看著還過得去大榕樹,上頭掛著些許紅綢,也不知道幹嘛用的,可能是為了求子吧。


    迴到客棧之後,黎童發現百裏燁已經迴來了,甚至還點好了菜,隻等她一迴來就開飯。


    簡直貼心,像極了一個二十四孝好老公。


    有鬼!


    早上才打了一架,晚上就玩這一出,黎童眯了眯眼睛,他是不是背著她在外麵做了什麽?不然幹嘛笑得這麽猥瑣又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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