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迴頭。

    日複一日,周而複始;夜又一夜,顛倒交替。

    又是一個春殘冬盡,夏去秋來,鳥兒忙著南飛,蟲兒忙著過冬。人啊卻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開學的第一天,東江跟完早操後象往日一樣迎著暖絨絨的朝陽,雙手插在褲兜裏,傴僂著脊背,踱著八字慢慢的從操場上溜達到了學校對麵的一家牛肉麵館門口,門口擺著幾張四方桌和長條椅,東江揀著一張沒人的空桌子坐了下來,然後扭過頭朝窗子裏麵正忙著拉麵的女老板說道:“老板娘,給我來一個大碗二細,多放些蘿卜,少放些香菜和蒜苗。”

    東江剛說完,桌子對麵突然一陣風一樣的跑來一個男孩,男孩一到桌子跟前, 就單腿跪在一張椅子上,雙手拄著桌麵,伸長脖子急衝衝的朝老板娘喊道:“阿姨,給我來一個大碗細的牛肉麵,加兩個雞蛋再來兩個油餅,快一點啊,我快遲到了!”老板娘在窗戶裏麵哎的答應了一聲。男孩看起來身單力薄, 體形瘦弱, 但卻來勢洶洶, 就似一陣兇猛的旋風,直撞的桌子板凳, 瓶瓶罐罐好一陣晃蕩,桌上的醋和辣子油星星點點灑了一片;男孩的嗓門象是剛變過聲帶的小孩子的聲音,沙沙的,嗡嗡的,卻也分外的響亮。東江抬頭看了男孩一眼,微微的撇了撇嘴,心裏想:“現在家裏養個男孩真是不容易呀!你看這光是吃飯就跟個老虎似的。”東江看了一眼男孩,便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東江從男孩的身上依稀有些看到了兒子長大以後的影子。一想到兒子現在才三四歲,以後還要上小學,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學,上完大學還要娶媳婦,買房子。一想到以後,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責任和擔子,東江就有些害怕了。東江一害怕的時候就隻會發呆。東江發呆的時候,對麵的男孩也在發呆,男孩跟老板娘要完飯以後,就又如處子一樣安安靜靜的坐下來,兩眼怔怔的看著桌子開始發呆,愣了好半天才想起將背上的書包卸下來放在旁邊一張空椅子上,然後又將醋壺,辣子油,筷子,餐巾紙統統都擺放到自己麵前。

    東江抬起頭很是好奇的又打量了一下男孩,男孩瓜子臉盤,高鼻梁,厚嘴唇,細眯眼睛。亂蓬蓬一頭烏黑的長頭發,幾近都遮住了眼睛,上身穿著一件破破爛爛好似被機槍打過的藍色牛仔襯衫,半敞著胸膛,脖子上戴著一塊藏飾的牛骨頭。東江心裏想:“現在我們到底是加入wto了,就連這小孩子穿的也越來越異國風情了,還有這小夥子看起來一點都不胖,卻倒是好飯量啊,就是不知道他這陣吃的是早飯還是中午飯?”東江心裏正尋思著,跑堂的夥計將一碗麵從窗戶裏端了出來,這一碗麵本是東江的,卻不期被男孩一把搶了過去。東江也沒有計較。男孩端過麵,提起醋壺便給碗裏倒了半壺醋,接著又給碗裏挖了半缸子辣子油,碗裏頓時紅豔豔油汪汪的像盛了一碗人血。準備停當,男孩撕了卷餐巾紙擦了擦手,然後掰開一雙衛生筷,將一碗麵又翻江倒海似的攪了攪,拌了拌。男孩正忙著,夥計又將兩個油餅和雞蛋從窗戶遞了出來,東江見男孩連頭都沒有時間抬一下,便伸手將雞蛋和油餅接了出來,放在男孩麵前,男孩朝東江笑了笑,算是答謝。一邊笑一邊伸出一手就將兩個油餅捏在一起,低下頭便“唏溜唏溜”一口油餅一口麵條狼吞虎咽的大口大口的吃將起來。

    東江大半時間都看了男孩吃飯了,男孩一麵吃也一麵抬起頭來看了看東江,隻瞥了一眼,男孩心裏就嘀咕道:“這人怎麽長的這麽像郝海東啊?敢不是郝董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吧?隻是不知道這家夥會不會踢球呀?”男孩心裏正嘀咕著,對麵的學校裏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打鈴聲,聽到鈴聲男孩慌也沒有驚慌,隻迴頭朝學校門口看了看,然後轉過頭又一口油餅一口麵條的吃起來。早自習的零聲一響,男孩沒有慌,東江卻慌了,忙扔下筷子準備站起來付了錢就要往學校裏跑的時候,一抬頭卻發現坐在對麵的這個男孩一動也沒有動。東江於是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心裏想:“人家做學生的聽到鈴聲都不慌不忙的,我作為一個老師我著什麽急呀。”想到這裏,東江便又從桌子拾起剛才扔下的筷子,低下頭又吃了兩口麵。吃完後扯了卷餐巾紙擦了擦嘴,然後點根煙,翹著二郎腿一麵抽煙一麵看著對麵的男孩。

    男孩一直將手裏的油餅,碗裏的麵條,碟裏的雞蛋吃的精光,又將一大碗湯也喝了個塘幹見底之後才‘嗖’一下從凳子上跳起來,扔下碗筷,用袖子抹了抹嘴,拎起書包轉身朝校園裏跑去。剛跑了兩步突然又折了迴來,一把抓起桌上的醋壺又猛喝了兩口醋,然後又掉頭向學校跑去。

    東江都看呆了, 望著男孩的背影,看了許久,才轉過頭笑著對著窗戶裏的老板說:“這孩子真有意思,吃起醋來就跟喝白開水一樣,看著人長地也不咋胖,還挺能吃的噢?”女老板把頭從窗戶裏伸出來, 一邊將手在胸前的護巾上擦了擦, 一邊朝著學校門口的方向望了望, 然後扭過頭笑著對東江說:“越瘦的人越能吃,就象我閨女一樣精瘦精瘦的還死能吃死能吃的。”

    老板娘說完見東江看著校門口處不說話,於是接著說:“剛才那個小夥子是我閨女的同學,叫郭弱,和我閨女玩的挺好的,小夥子毛筆字寫的特別好,體育也好,愛踢足球,聽我閨女說小夥子高考考了四百五十幾分,今年要準備補習哩。”東江‘噢’的應了一聲,低下頭抽了口煙, 然後抬起頭朝著窗戶問老板娘道:“你家閨女是學文的學理的?今年考哪了?”老板娘一邊拉著麵一邊說:“我閨女是學文科的,叫羅璿,今年考到中央財經大學了。”東江說:“那好啊,都上重點了,你孩子將來可有出息了。”老板娘順手將一股拉好的細如絲線的麵條扔到了身後的大鍋裏去,然後轉過身,將頭又從窗戶裏探出來笑著說:“宋老師你看你這話說的?我是個下苦的,我的任務就是供經的讓我娃多念兩年書,讓我娃長大了以後再不要像我一樣給人下苦去了就行了。”

    東江想了想, 突然說:“剛才那個小夥子走的時候是不是沒有付錢?”老板娘咧著嘴又一笑, 說:“娃可能是忘了吧,娃心裏急著哩,一聽著早自習鈴響了,怕遲到了,學校這兩天剛開學抓遲到抓的緊得很,下次吃飯的時候他就記起來了。這在以前都是常有的事情。”東江站起來從褲兜裏掏出一拓錢來, 挑了張拾塊的給老板娘,說:“我給一起付了吧。”老板娘忙又把兩手在胸前的護巾上擦了擦, 一邊接錢一邊滿麵推笑道:“這怎麽好哩呀?宋老師你認的這個娃嗎?”

    東江說:“以前沒有見過,不過以後就認識了,我今年是他們的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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