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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罷午餐,睡個午覺,張森林出門送妹夫過街去搭公交。妹夫在老城的水泥廠上班,住在南門橋,坐一路,二路循環公交皆可迴家。水泥廠招灌袋女工,妹夫特來問大舅哥肖琳願不願意去。工作非常簡單,屬於半機械半人工操作,成品水泥從下料喇叭筒流下,先灌裝入袋,再封口,後碼放。包裝袋需要人工理齊整,掛喇叭筒下,每袋水泥的重量,電子機械已設定,灌滿一袋,機械一停,傳動帶往前一送,筒下的包裝袋被圓環圈起,張開袋口,自動套向喇叭筒,繼續灌下一袋。直立的水泥袋被傳到帶尾,由女工手執封口機進行封口。封口後的水泥袋,從帶末掉落在托運盤上,成倒臥狀。待托運盤碼了五袋,再用手搖升降叉車拖到一邊堆放。在這整個流水過程中,女工需要做四件事,掛袋,封口,擺托運盤,拖走。工作說是簡單,做起來卻須要手腳麻利,安排得當,四件事哪件都不能拖拉延時,上一件耽誤了,就會直接影響到下一件的進程,產品一旦堆積在傳動帶,或托運盤上,僅憑一個女工的力氣,是沒法挪動搬開的。


    姑父一詳解,肖琳就搖頭,謝絕了。她嫌水泥車間粉塵嗆鼻,活又髒又累,還需跑來跑去,腿腳不停歇,吃不消耶。


    姑父生氣了:棉織廠的檔車工,你吃不消,水泥廠的灌袋工,你又吃不消,說說你有何特長?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領著老公孩子賴在娘家,白吃白住白用,你就吃得消咧!


    肖琳說:我又沒吃你的,真是管得寬。自家人都沒說話哩,你倒跑來教訓我?我過三六九,你活二五八,對錯好壞,關你何事嘛?要你嘴舌多!


    姑父說:禮義廉恥,榮辱是非,你懂得哪一樁?混世魔女!


    肖琳說:我哪樁都不必懂,隻想好好活下去,過得好好的。說我算混世魔女,說我是白骨妖精,無所謂啦。


    張森林說:嬌生慣養出冤孽啊!


    肖珍珠說:囡囡哦,長輩麵前莫頂嘴,衝撞了姑父,沒你好果吃。


    姑父說:怪我沒事找事,送上門自取羞辱。我要再過問你家的事,我就像歐陽鋒倒立行走。


    妹夫上車後,張森林穿過人行橫道,迴到巷頭,發現一輛收廢品的腳踏三輪車停靠在自家門前,收貨的老人四仰八叉地躺在車上睡覺。張森林知道他是協助房客搬家的運貨工,搬上搬下,肩扛背馱,累得筋疲力盡,趁著沒活幹躺到車上,任憑周圍人來人往,喧嘩吵鬧,閉著眼睛休息一會。


    鳳棲村地處新城區中心,東邊是縣府大院和縣直機關,第一中學,南邊是金融商業街,購物中心,建材市場,西邊是長途客運站,城區公交站,城鄉班車站,北邊是鳳凰工業園,這些新興的樓堂館所,高樓大廈,將古老衰敗的自然村像包水餃樣團團包著,村裏低矮破舊的民房,既像稀軟的餃餡,攤趴在地麵上,又像光鮮亮麗外衣上的一塊灰暗補丁。由於交通便利,房租低廉,又連繁華,風棲村外來務工者群集。雖然房客流動大,搬家頻繁,運貨的活雖多,但也不是每天都攬得到活,老人除了幫忙搬家賺錢,也收各種舊貨和廢品。


    車輛堵住家門,畢竟妨礙出入,街頭仰麵大睡,畢竟觀瞻不雅,張森林轉身踱往門前,想提醒老人挪動車子,換個僻靜的地方,繼續午休。


    張森林停在車尾,伸手正要拍醒老人,忽然聽到有人喚“老爸”,他順聲抬眼一瞧,看見張海潮蹲在正門屋簷下悶頭抽煙,煙蒂扔了一地。


    三天前,袁家父母帶著禮物來看望外孫,一袋零食,一箱牛奶,幾套新衣服,一條中華煙,兩瓶茅台酒。客人九點進門,張海潮還熱情接待,將禮物從轎車的後備箱拿下來,再提進家,按嶽父的指示,把零食牛奶衣服給母親,把煙酒給父親。袁煥軒掏出錢包,拿了五百元,遞給張海潮。


    張海潮擺手不接,紅了臉推辭:慚愧啊!我沒啥孝敬您老,哪還能要您的?您老留著自己用吧。


    袁煥軒把錢塞進張海潮的口袋:這是外公給外孫的零用錢,理所應當的,你快拿著嘛。媽媽不在家,小孩真可憐,還需要你多操勞咧!


    張海潮熱絡地倒茶,敬煙。簡短問候後,他出去買魚買肉買鹵菜,請嶽父嶽母留下來,吃個便飯。


    看時間還早,袁母帶小孩上街去逛公園。張森林在客廳陪袁煥軒喝茶閑聊,說古論今,逸事趣聞,官商黑幕,侃侃而談,甚是投機,不時拊掌大笑。


    肖珍珠在廚房炒菜做飯,不知何事不滿意,十點開始哭罵。袁煥軒聽著,臉色一陰,眉頭緊皺,麵露慍色,嘀咕一句:這死老伴,見了外孫比老頭還親熱,不曉得早些迴來,難道忘了今日約定交通局局長吃中午飯麽?


    張森林感到難堪,前去勸導肖珍珠:招待客人哩,要注意形象哦,克製一下情緒嘛,做人行事沒分寸,若是親戚間傳來說去,恐怕影響不好咧!


    話說得重了些,肖珍珠越發不快,大發脾氣,摔了碗筷,還摔了鍋蓋:給錢,給物,什麽意思呀?欺負可以明做,何必耍陰打臉?真有權勢,幫海潮進縣直機關,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啥事都幫不了,竟然有臉跑到我家來瞎顯擺?


    張森林說:你講不講理?海潮忠厚老實,沒文化,沒頭腦,你不知道麽?他當工人都要下崗,哪有當幹部的潛能?化工廠裏資質不凡的,先轉幹,再調出,沒進機關團體,就去了事業單位,誰下崗了?你榆木腦殼,不識好歹!


    肖珍珠說:嫌棄我兒子愚蠢,他女兒就聰明極頂,伶俐蓋世?哼,嫁進我家,吃苦吃虧了麽?拋夫棄子不顧家,隻管自己去享福,這樣就證實了他的好家教好門風?


    張森林說: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打工是享福,為什麽你母女不願去?兒子掙不到錢,兒媳才外出掙錢哦,拜托你積點口德,不要顛倒黑白,好不好?親家聽了,心要寒,人會涼。我巴不得女兒也肯去掙錢啊!


    肖珍珠說:南下打工能有麽好事?好人出去,壞人迴來,名聲都搞臭了。


    張森林說:對牛彈琴,我懶得理你,不可理喻。這餐飯,你想做就做,不願做就滾,我請親家上餐館!


    肖珍珠甩手不管了,進臥室,躺在床上,裝病。


    張森林迴客廳,對袁煥軒說:實在抱歉呀,孩他奶奶忽然感到不舒服,沒法做飯了,我隻有請親家去飯店吃了。


    袁煥軒說:冒失來訪,是我唐突了,累及孩他奶奶還需抱病款待,添麻煩,打擾了,該我賠禮致歉啊!海潮不是會開車,有a證麽,我約交通局局長吃飯,是想讓他去開長途客車,定下今日午宴,孩他爺爺就不必破費了。


    張森林說:又得全靠你幫忙,不好意思哦。


    袁煥軒說:自家人,應該的。客氣就見外了,


    張海潮買了下酒菜,高高興興走進後院,正要送去廚房,卻聽見母親的哭罵。他知道,一人向偶,全家不悅,家裏曆來如此,隻要母親不高興,就會惹得父親不高興,父母不高興了,全家人就沒法高興。家事亂糟糟,感覺無顏麵對嶽父,他將吃食掛在簷下竹竿,就悄然隱形了。


    十二點午飯做好,大家認為張海潮躲在房內睡懶覺,喊他下樓吃飯,沒人答應,打他電話,通了不接,派人找尋,到處看不見他蹤影。


    張海潮連續三天不歸家,四方尋找,八麵打聽,皆是音訊全無。張森林心裏打鼓,真懷疑他是不是也離家出走了?


    中午陪妹夫吃飯,張森林胃口頓失,酒喝到嘴裏寡淡,菜吃到肚裏沒味,飯一口都沒吃,餓得饑腸轆轆,卻氣鼓鼓的脹得痛,怒衝衝的撐得慌。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出張森林失態了,舉杯敬酒,仰脖牛飲,一口氣喝幹,既喪失了品評談說的情趣,也舍棄了細嚼慢咽的斯文,孩子們挾多了菜,他奪過筷子便扔到水溝裏,橫眉怒目的兇惡模樣,嚇得孩子們哇哇大哭。


    但張森林欲哭無淚的悲憤,卻沒人知曉,一杯穀酒下喉,感覺一股寒氣滲入腳低,一股怒火湧上頭頂,悲與憤兵分兩路折磨他,冷熱交替煎熬著。這毒舌母女,家裏逞強,攆走了袁春花,還要倒打一耙,辱罵不休,又逼走了張海潮,下一個離家出走的人,會是誰?年輕人受不了欺辱,惹不起躲得起,掙脫家的鎖鏈融入社會,就是虎歸山龍入海,有實力靠能力可以成就事業。惟有嬌生慣養被寵壞的兒女,才畏懼打拚,像放生的家鳥,飛走了又飛迴來,甘願囚籠終老,或像屋簷下的燕雀,這家舊巢被毀,新巢必築那家,世代寄居,離不開人的屋簷。年輕人往高處走,剩下他這個老頭子,又能怎麽樣?留在這母女身邊,繼續當受氣包,到死才能解脫。這母女的算計,他心知肚明,早已安排下應對之策,隻不過時機未到,必須秘而不宣罷了。身為家長,他沒有當場拍案怒斥,並非畏怵她們,隻是不願當著客人的麵吵鬧。胸中火不能發,心裏苦不可說,他借酒澆愁,愁也沒人懂,酒便成苦水,菜便成苦膽,既饑寒交迫,又悲憤交集,還冰封火焚,冷熱交替,渾身像打擺子似的直哆嗦,幾杯就醉了,醉了就引吭高歌,長歌當哭。


    張家的房子,屬於前樓後院式,正門朝大街,側門朝巷道。九十年代初,這裏還是鄉村,隸屬城關鎮的鳳棲村,田地承包到戶之前是村裏的蔬菜種植大隊之一,俗稱“菜隊”,農戶也被稱之為“菜農”。鳳棲村地處縣城近郊,與主城區相隔兩公裏,村民依靠其接近城鎮的地理位置,自然條件,八十年代已由傳統的種植水稻,轉向從事大棚蔬菜,西瓜蓮藉種植,水果花木栽種,網箱養魚,禽獸養殖等經濟生產為主,是龍山縣“菜藍子”工程的重要基地。93年張森林興建自住房,仍延續農家庭院格局,樓內沒有前陽台,也沒有後陽台,更沒有儲藏室,及書房,房內沒有廚房,飯廳,衛生間,廚房和廁所在後院,雞舍和豬圈也在後院,廚房與飯廳合二為一,廁所與豬圈也合二為一,雞舍又是雜物間。


    樓房共建三層,每一層都是進門一個大客廳,大得像酒店的大堂,能擺十桌酒席,客廳兩邊各有三間直桶房,房間特大,約50平方米,樓層建築總麵積接近500平方米,相當於小工廠的大車間。這樣寬敞宏闊的大樓房,他是將從前的後院,和老屋基合並,還將院外的菜地又劃入三分之一,添補成四方端正的盒子型。剩餘的菜地,毫無疑問,就是後院的不二安排了,後院約300平方米,麵對樓房起三間青磚黑瓦房,右手是廚房,左手是廁所,雞舍居中,房間也一樣寬綽敞闊。從高處俯瞰,房子猶如朝天仰臥的高腳太師椅。


    房子坐西朝東,正門朝大街,寓意紫氣東來,天賜元吉,保泰罄宜,長發其祥,垂裕後昆,寄托著張森林祈求吉祥如意的美好願望。正門開在一樓大廳,牆頭和街麵連接,門卻後退二米,門與大廳等寬,左右牆便與這空出的二米地麵,組合成口形,位於門前,即是俗話說的“門口“。門口就是外出與迴家的過道。門上有門楣,匾額,磚雕鬥拱,飛簷翹角。門楣用刨光方磚砌成金線紋飾,兩邊牆磚雕刻著人物禽獸花卉鬆竹。匾額正中書寫了四個篆字“敦厚崇德”。門口兩側立著方形抱鼓石,鼓上蹲隻石獅,左邊是雄獅,腳踩一隻繡球,象征權力,俗稱”獅子滾繡球“,右邊是母獅,腳下撫一隻幼獅,寓意子孫昌盛,俗稱“太獅少獅”。民間傳說,獅子愛玩“夜明珠”,因此石獅口中含了一顆能轉動又不會掉的圓球。石獅的底座,則是方形抱鼓石,正麵雕刻瓶,盤,三叉戟,象征著“平升三級”;右麵雕刻牡丹,鬆柏,象征著“富貴長春”;左麵雕刻著筆墨紙硯,象征著“文采風流”;背麵雕刻著八卦太極圖,象征著“鎮妖驅惡”。獅子被譽為“百獸之王”,張森林用石獅取代門墩,立於大門兩旁便成了護門神獸,鎮宅辟邪。


    保留“門口”,是村民的居住習慣,是老傳統的標誌,是。


    中式房子與西洋樓的區別。街道兩邊新建的門檔,門與牆持平,不僅門是透明玻璃,櫥窗也是透明玻璃,門戶開放,店門大敞,鋪麵橫陳,原形直接畢露在行人麵前。傳統文化講究含蓄,收斂,蘊藏,隱蔽,體現到建築上,就產生了特有的“門庭”風格,寓已以迎財納福之意,給路人以避風躲雨之地。


    張海潮蹲在正門的屋簷下,若不從前門經過,便看不見他。若不是逢年過節,或婚慶壽宴,須要迎賓接客,正門便不會打開。一年中,除了喜慶日,其他時候,人們都從側門出入。側門朝巷道,側門開在後院。廚房兼飯廳在後院,張森林和客人從後院的側門走出,經過巷子,來到街頭。揮手送別後,張森林要不是發現人力三輪車堵在門前,他想去提醒車主,走到門口,便不可能看見張海潮。


    張海潮前天十點開始失蹤,直到今日十四點,才被張森林無意中找到。他和石獅作伴,愁眉苦臉的蹲在牆角,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麵前煙霧彌漫,似吞雲吐霧。


    張森林輕喚一聲:潮啊!吃午飯了沒?


    張海潮抬起頭,對著父親咧嘴傻笑。那笑無聲,卻透著詭異,他還擠眉弄眼,臉上肌肉扭動亂跳,笑容越來越變態,顯得非常恐怖,讓張森林毛骨悚然,挪開眼睛不敢仔細看。


    張海潮獨自蹲著發呆,偶爾抬眼看看路過的行人,眼裏滿是迷茫。離門前不到兩米的街邊,擺放著一個青蛙狀垃圾桶,桶周邊散落著塑料袋,飲料瓶,水果皮。每抽完一包煙,他便將空煙盒揉捏成紙團,眯著眼,瞄準垃圾桶,投藍球般投進去。


    張森林說:跟我迴去吃飯,走吧!


    張海潮搖一下頭,遞過一支煙:沒胃口!唉,氣都氣飽了,想吃也咽不下去。


    張森林說:我也沒吃飯,隻喝幾杯酒。要不然,咱倆找個飯館?說說話,談談心!


    張海潮說:免提,沒心情!


    繁華近在咫尺,熱鬧就在眼前。街上車來車往,車輪滾滾,喇叭鳴叫,此起彼落,喧囂吵鬧。道兩邊店鋪林立,人流如織,熙熙攘攘,人聲沸騰,熱鬧喧嘩。父子倆蹲在自家門口屋簷下抽煙,唉聲歎氣,相視苦笑。


    張森林說:好人在母女心裏,都變成壞蛋了。怪不得呐,攤上這樣的婆婆,小姑,兒媳當然要遠走高飛,不離不飛才不正常!都怪我!


    張海潮說:俗話說得對喔,婦人當家,房倒屋塌,婦人作主,壞事有餘。我已經妻離子散了,你會不會家破人亡呢?


    張森林說:妻女為患,是我大意了,愧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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