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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雄在工地食堂,端著飯碗,就倒胃口,格外想念肖琳做的飯菜。讒隨著時間增長,食堂的飯,他越來越咽不下去,就越來越思念她做的醬菜,隻要拌幾勺醬,再難吃的飯,也能吃三碗。


    肖琳每年都做醬,上半年是蠶豆醬,下半年是黃豆醬。


    黃豆煮熟,平鋪在竹匾上,一寸來厚,再折來香蒿,洗幹淨後,均勻碼放在黃豆上。三四天後,黃豆和蒿子之間便布滿了白色的黴菌,微生物在活動,在發酵,菌種已經慢慢培養起來了。黃豆表麵已經發黏,拿起一顆,帶起長長的絲,像拔絲水果一樣。有些臭,濃烈的香蒿氣息,可以遮蔽臭味。


    準備好鹽,生薑切丁,用擂缽把辣椒,花椒,八角,桂皮,丁香,香草,小茴香,砂仁,香菜籽碾成粉末,便可以“下醬”了。捂好的豆子,被放進一個壇子裏,撒一層豆子,放一層作料和鹽,最後蓋上沾了水的紗布,阻隔蚊蠅。用泥巴糊上壇子口,不到兩個星期,醬壇裏便滲出汁水,可以掏出,裝碟,直接食用,是絕佳的下飯菜。


    要是豆子太多,一段時間吃不完,放久了會腐化成水,她便做成豆豉。遇到陽光好的日子,把醬壇裏的豆子,倒到竹匾上暴曬,殺菌祛臭,大部分直接曬幹,就是豆豉。小部分曬半幹,豆子再倒迴壇裏,她會切一些蘿卜片,黃瓜條,白菜心摻進去。成醬上桌時,蘿卜清脆爽口,黃瓜又鹹又甜,菜心鬆軟酥脆,咬一口吱吱叫,嘎嘎響,猶如小蟲子在嘴裏活蹦亂跳,越嚼越勁道,越吃越有滋有味,百吃不厭,甚至比醬豆還受歡迎。


    醬壇,就是一個砂罐,上著釉,薑黃色,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顯得很陳舊,很原始,很粗陋,但靈巧而實用,保證醬料不散失原汁原味。壇子,有一尺來高,兩指來寬,肚子微微凸著,一副溫柔敦厚,結實耐用的樣子。


    肖琳曾經向上門討教的婦人,傳授過做醬的兩個必殺絕技,一個是泡醬所用的水,應該是晾涼的白開水,隔年的老醬汁,是上上之選;其二是用特殊的壇子,壇沿須要有一水槽,白開水注入水槽,阻隔空氣進入,也保持內部相對穩定的氣壓。


    可惜婦人隻學到皮毛,領悟不到精髓,抑或隻揣摹手續,未熟練成手藝,手工經驗固然重要,實則純正食材和潔淨器具更為重要。最忌生水與油腥,即使舀醬的湯勺帶幾滴生水,一點油珠進壇,不用兩三天,壇麵就會浮結出一層銀白的薄水膜,撥開膜,醬汁已經被腐蝕,完全變質黴爛,徹底發臭化膿,醬壞了,汁廢了,根本不可能再食用,除了當垃圾倒掉。


    春末夏初,地裏新收了蠶豆,肖琳坐在家門口,慢慢地剝掉豆莢,洗淨蠶豆,晾幹。蠶豆醬做法,與黃豆醬相似,蠶豆肉厚,含到嘴裏卻很快就能融掉,更重要的,豆瓣醬放的輔料,是水果,諸如西瓜,草莓,雪梨,番茄。


    謝雄瞧著,覺得她真奢侈啊,居然舍得用水果。吃時,卻不得不承認,西瓜作甜鉺,確實比冰糖奇妙。拌醬下飯,每一口都有絲絲的迴甜。如果運氣好,還能吃到小塊的西瓜,纖維組織還在,卻浸滿了醬的鮮香。


    草莓,雪梨,番茄作酸鉺,營養足,味道好,奇上再奇,奇異無比,妙中再妙,妙不可言。上一次下甜鉺,下一次便下酸鉺,到最後,整壇醬,酸中帶甜,甜裏含澀,澀又透著鹹,酸酸甜甜,鹹鹹澀澀,魔幻的口感,特殊的味道,充盈在口腔和鼻腔,就像初戀的滋味,忍不住大吃特吃的同時,淚花在眼眶默默打轉,又慢慢地悄悄退去,莫名其妙的傷感,倘若讓人看見,實在不好意思。


    外麵的艱辛,困窘,羞辱,讓謝雄愈來愈想念肖琳做的飯菜,做的醬菜,迴憶她做的每一道菜的味道。


    在家真好,小屋幹淨,小窩暖和,孩子歡笑,飯菜熱氣騰騰。沒享受過家的溫暖,倒也罷了,有過溫暖,心頭就再也放不下,溫暖令他如癡如醉,喜歡到骨髓裏,成為身體的一部分,血肉相融,無法割舍。他迴家的理由,與其說是因為打架,倒不如說是妻子的味道,將他吸引著,身不由已,不計工錢得失地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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