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長歌雖然為人正氣,但有時也不免過於刻板。正是因為他心善,才會被人利用。


    綠蘿與之相處這段日子裏,便能深切感受到季長歌待人溫和,處處照顧他人感受,絲毫無武將之粗蠻,反倒是翩翩君子。起先綠蘿確實因為任務,才潛伏在他身邊,但久而久之,竟然被他所吸引,真正傾心於他。


    她是真心想嫁給他,留在他身邊一輩子。可惜,主人的差事卻不能耽誤,她以為自己隻要照辦,終有一日便會結束這種生涯,能真真正正與他一起。


    她擔心季大娘將這一切告知季長歌,便斷送了自己與季長歌的姻緣,所以才不得不狠辣地了結她的性命,即使是麵對著心愛之人的母親,她也唯有痛下殺手。


    若不是被季大娘識破,也許她這夢還會做下去。


    而這一切,旁人卻不知曉。


    尤其是蕭何,隻當她是暗藏在季長歌身邊的危機,是慕容借以控製季長歌的一枚暗釘,若不拔除,他日不知將會爆發出何種災難,恐怕是她難以想象的。


    既然這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那這綠蘿斷不可能真的懷孕,否則方才跟自己動手時,也不會毫無顧忌。蕭何不想眼睜睜看著季長歌被人蒙蔽。


    她一臉厲色,瞪著綠蘿,“當真是有身孕?可請大夫把過脈?”


    季長歌對蕭何此番咄咄逼人的態度,甚是不解,“確有請大夫看過,當真無疑。蕭兄,你若無真憑實據,便不要再難為她了。”


    蕭何看了一眼季長歌,“出事之後,可在府上仔細搜查過?”


    “家母是去觀音閣拜佛時失蹤,故而都在外麵搜索,家中還尚未……你的意思是,家母被人藏在府上?”季長歌遲疑地低頭複看了看綠蘿。


    他深知蕭何應不是魯莽之人,如此針對綠蘿,也許她確實發現了什麽。


    “何不命人去搜看看,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蕭何一邊說著,一邊仔細觀察著綠蘿。綠蘿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卻隨即掩飾,故作鎮定,繼續含淚抽泣。


    季長歌轉身出去吩咐下人,綠蘿欲隨他一起,蕭何一個箭步上前,扣住她肩膀,將她扯迴來,坐到邊上椅子裏,“你若真的無辜,就坐在這裏陪我,又有何妨?”季長歌聽到身後響動,連頭也未迴,就出去了。


    綠蘿當下才覺得有些絕望,等季長歌出去召集下人搜院時,她才低聲對蕭何說道:“你就不怕壞了主人的大計,他將來要找你算賬。”


    蕭何冷笑一聲,“你如此按捺不住,看來,此事跟你脫不了幹係了。現下交代出來,我還能在季長歌麵前勸一勸,保你性命。”綠蘿盯著她,輕蔑一笑,“他不會動我的,我腹中還有他的骨肉!”蕭何見她如此篤定,心中反而不安起來,綠蘿雖自曝其短,卻十分從容,很有可能是季大娘已經遇害。


    方才她二人獨處時,蕭何先問她與季大娘之事是否有關,又再故意問她手上沾了什麽。若是心中無愧的普通人被旁人指出手上沾了東西,第一反應當是抬手看看手背,而綠蘿則是抬手看自己的掌心。


    定是最近她做過什麽虧心事,才有心虛之兆。


    日光西移,門廊上的柱子落入前廳裏的影子移動了數寸之後。別處都無動靜,而搜內院的下人迴來跟季長歌迴報,有所發現,且是在綠蘿的房間。


    季長歌便讓她們跟著一同去看看。


    綠蘿在蕭何冷漠注視之下,隻得起身跟著眾人一同進了自己房內。


    “便是這口木箱上了鎖,其餘地方都已經搜過了。”下人對著季長歌交代著。


    蕭何一入來時,便聞到很濃的熏香味道,但此間內並無香爐,這已經夠讓人起疑了。再加之那些人直指她放在床頭背後的木箱時,綠蘿臉色有些微微變化。


    季長歌此時臉色也不佳,他幹脆不問綠蘿鑰匙何在,直接讓人砸開鎖頭。


    箱子被打開了。除了麵上一些厚重的被子之外,底下便是一個大口袋。季長歌親手過去解開來,望見裏麵正是身體蜷曲僵硬的季大娘,他身子一顫,後退了兩步,撲通跪倒在地上,哀痛長喚了一聲娘啊,而後轉頭怒視著綠蘿,“你還有何解釋?”


    旁邊府兵已亮出兵刃,隻待季長歌一聲令下,就把人當場拿下。


    綠蘿見東窗事發,也知自己難逃罪責,便索性放棄掙紮,伸手要去抓季長歌的手腕,卻被他厭惡地躲開了。


    “將她扭送去京兆府吧。”季長歌背過身去,不想再看她一眼。


    當日內,季府裏所有紅色裝飾全部都被撤得幹幹淨淨,而換上了刺眼的白色。白綢帷幔,白色紙燈籠,更叫人看得淒淒切切。


    季長歌自始自終未掉過一滴眼淚,操持母親的身後事,事無巨細,皆是親力親為。蕭何一直未走,留在季府與管家老楊一起調配人手,甚至做些搬搬抬抬的粗重活兒。半日功夫,靈堂便搭建好了。


    季大娘的遺體蜷曲太久,裝不進棺材。一身孝衣的季長歌,親手用熱水一遍一遍地擦洗,熱敷著母親的軀體。管家專門請了懂入殮的醫婆來幫忙,卻被季長歌擋在屋外。


    夜入三更之後,他才出來,長舒了一口氣,母親總算是可以躺平了。


    京兆府那邊傍晚時便派人來遞了消息,綠蘿並未懷孕,之前找的替她診脈的大夫,怕是收了銀子說的假話。而在大牢裏,她已然全招了,是她親手殺了季大娘,皆因自己與季大娘起了爭執,一時失手錯殺。


    這結果不知季長歌是否滿意。


    蕭何見到季長歌時,他雙眼之下泛著青色,極是憔悴。“不如先去吃些東西,休息一下吧。”蕭何如此勸道,季長歌抬眼隻望了蕭何一下,目光茫然,隨即他又像是想起什麽,才對蕭何說,“怎麽你還未走?如今也不好留你在府上過夜,我命人駕車送你迴去。”


    蕭何搖了搖頭,“不妨事,一會兒我自己會走。倒是季兄你要多保重身子,切莫太過傷心,將自己累垮了。凡事有度,該休息時便去休息。”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令堂也不願見到你這副樣子。”


    季長歌聽她此言,才終於沒忍住,堂堂七尺男兒一時淚如雨下。


    他本欲接母親住進大宅裏,安享晚年,卻沒想會遇到這般橫禍,是他這做兒子的不孝,才會引狼入室。大悲傷肺,加之他一日未進水米,一時頓覺有些昏厥,竟然站不穩,身子有些踉蹌。


    蕭何在旁,一把扶住他,將他攙著坐到屋內椅子上。見他如此模樣,她更不放心離開。守了半夜,直達天明後,蕭何讓管家去抓了一副安神的藥來讓季長歌服下,先讓他去睡下,之後再從長計議。


    囑咐了他府上的下人之後,蕭何才拖著略疲憊的身子迴府。


    此事的源頭又是慕容,她是否該去找他當麵對質呢?可蕭何在心中隱隱覺得,這隻是一個開端,皇都如今已逐漸陷入一股暗流漩渦之內,那中心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遑論人命,一切事物都會被其毀滅殆盡。


    等她躺在自己床上,沉沉睡著之後,在夢中見到一場腥風血雨,無數無辜百姓臨難,還有她認識的那些人,一個一個繼而連三地倒在她麵前,血流成河。她便站在那血泊之中,看著猩紅血水逐漸淹沒自己雙腳,再沒過膝頭。


    清醒之時已是晌午,但她渾身疼得厲害,尤其是雙膝以下,冰涼寒意侵入骨髓一般。


    她喚了幾聲紅珠,但半天無人應。


    房門被人推開了,她靠在床邊,見來人竟然是唐翊煒,不由得露出驚喜之色,“你怎麽迴來了?”


    “家中之事已經忙完,便趕迴來看看。”他淡然解釋著,“紅珠好像出門了,我來時,她說你一夜未睡,正在補眠。現下剛醒,是要先用膳還是梳洗?”


    蕭何挪動了身子,準備下床,但一動彈,才發現不對勁。原來今日是她小日子來了,怪不得身體如此不適,也較平日裏虛弱得多。


    唐翊煒走了幾步,打算近前來,卻聽蕭何高聲喝道:“別過來!”


    她那被子下麵,床榻之上一淌血跡,怕他走得近了看見,不好解釋。唐翊煒不知她為何突然這般舉動,隻是候在原地,等她吩咐似的。


    “你既然剛迴來,想必也是趕路辛苦了。不如你先去休息,我這邊自己來就可以,無須你伺候。”蕭何尷尬地笑了笑。唐翊煒感官極其敏銳,離那床榻長餘遠,便聞到有淡淡血腥味,微微皺起眉頭,以為蕭何受傷了,便有些擔心,“你是否身子有些不舒服?”


    蕭何支吾著倒不好解釋,她越是如此,越叫唐翊煒擔心。


    “我曾也學過幾年醫,略懂些皮毛。趁紅珠迴來之前,替你先把脈看看吧。”他說著,便幾步走上前來。蕭何趕緊把被子拉了拉蓋得嚴實,才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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