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能成,更關鍵的是蕭何深知慕初然與太後冷輕痕之間的心結。


    當見到母親無情,為保皇家顏麵,連再次驗證都不肯時,定會急怒,這股怒氣不會直接撒到冷輕痕身上,便是她身邊為虎作倀之人。


    可以說,慕初然更關心慕清綰,遠勝過冷輕痕。


    這個女人,她隻會在自己冷時,想起所謂親生骨肉,可抱著取暖,若能將子女送去換裘皮錦服,她也毫不猶豫。她心中有太多欲望,有太多索求,都遠遠高於親情。抑或者她根本沒有真心愛過誰,她愛的唯有自己,和皇家的權力。


    冷輕痕被禁足期間,慕初然更是下令拔了她的暗衛。


    差不多用了八年時間才訓練出來的一支貼身護衛隊伍,被慕初然的烏衣衛隻在兩三晚之間就徹底拔掉了,一個也不留。


    冷輕痕知道自己的暗衛都被慕初然抓了之後,不顧禁足命令,直接到了禦書房去找他。


    慕初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母親竟然還會有低聲下氣示軟的時候,他冷冷問道:“母後不在自己宮裏休息,跑出來做什麽?”


    冷輕痕說明了來意,讓慕初然至少放了暗衛統領,將他做為貼身護衛留給自己。慕初然嗤鼻一笑,“難怪母後對宮中護衛不甚滿意,需要再派其他人來保護你,才能心安嗎?”


    “他不過是跟我時間最久,用慣了。”冷輕痕聲音很低很輕,她就站在那裏,像一株已經開始枯萎的蘭花一般。


    幕初段臉色一沉,反倒浮上怒容,“真沒想到賊喊捉賊的一幕能發生在朕的眼皮底下。那個暗衛統領吳天,母後為何對他心心念念不忘?你我心知肚明,兒子也是替你著想,掃清這些汙穢,後宮裏才能安寧。”


    “初然,母後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麽,這次就當是我求你了好不好?”她說著,甚至要跪下來。


    慕初然架住了她的胳膊,讓她沒跪下去,他靜靜看著她眼角密密的細紋,歎了口氣,“你要留下他,可以,去淨事房領人吧。”


    此言一出,慕初然已不想再多說。


    冷輕痕卻愣住了,許久才緩緩從禦書房裏出來,跟了她許多年的尚宮單氏從未見其這般失態過。她跟在冷輕痕身後,急行,快速幫冷輕痕扶正頭上珠釵,四下顧盼無人注意到,才縮迴手,卻忽然發現太後走的方向不是朝露殿,才出言提醒:“娘娘,這個方向不是迴宮的。”


    冷輕痕止住腳步,愣神了片刻,才對單氏道:“拿著哀家的令牌,去淨事房提一個剛被淨身的太監,他叫吳天。帶他迴來見我。”言罷,冷輕痕才恍恍轉身,先迴了朝露殿。


    她腳步淩亂,差點踉蹌跌倒,單氏才趕緊讓兩個小太監跟了上去,護著她迴宮。


    若第一次是美麗的錯誤,那第二次、第三次和這幾年中的許許多多次都不過是將錯誤化至習慣,入了骨血,便解不開了一般。


    縱是少了那一點,她也不棄他。


    蕭府裏,紅珠替蕭何抹著藥膏,她雙膝已全然無礙,可紅珠偏就要繼續替她塗抹玉膚膏,說此膏不僅是活血祛瘀,對女子的肌膚也是甚有好處。


    而且膝關節是人體重中之重,跪在湖邊的石子路上,雖隻有幾個時辰,卻不知道吸納進多少濕寒之氣,已滲入骨髓之中,此時若不細心護理,徹底將血絡重新打通。經久曆年下來,怕是會有隱患,嚴重之時,路不能行,腿不能動,都是有可能的。


    聽紅珠言之鑿鑿,蕭何才有些後怕,便由著她繼續日日替自己抹藥。


    紅珠手上未停,嘴也不停,“照奴婢看,公子可以趁機跟皇上多討一點這玉膚膏來。他日萬一身上有磕碰的地方,也可以用此膏來助新肉生長,消除疤痕。”


    “這藥還能消除疤痕?”蕭何不禁提高了聲音。


    “對啊。它這藥裏麵有生薑、白芷,都有淡化疤痕,活血驅寒的功效……”紅珠解釋著。


    “那藥瓶呢?既然這麽好用,我自己去買幾瓶備著,幹嘛非要找他要?”蕭何知其一,不知其二。


    紅珠繼續說道,“可是這藥膏裏還有幾味天價的藥材,普通藥鋪裏根本沒的賣,隻有皇宮的禦藥房裏才有。民間也盡流傳了這配方,確也有大戶之家湊齊了原材料,再請了名醫配製。可製作過程也需耗時日,工序繁雜。得這一小瓶,價值恐怕要上百兩……”


    蕭何接過紅珠遞過來的藥瓶,歎道,“什麽?這一小瓶居然還百兩銀子,這麽貴?”


    紅珠糾正道:“不是白銀,是黃金,價值百兩黃金。”


    蕭何向來精打細算,這種錢她是絕對不會亂花的,遂做了決定,還是找機會去跟慕初然要一要好了。


    等紅珠幫她擦好了之後,她拿著那半瓶藥膏,若有所思地去找小十。


    他不在院子裏,她便徑自去了他的房間,推門之時見他在收拾什麽東西,快速藏了起來,有意不讓自己看到。蕭何臉色微微沉了沉,卻在瞬間又恢複如常。


    她舉起手中的祛瘀玉膚膏,對小十說道:“之前我在你臉頰上留下疤痕,用這個可以消除掉。”她輕輕一甩,就將那瓶子丟了過去,小十接過之後,幾乎沒做停留,又給她扔了迴來。


    蕭何一把借住瓶子,瞪著他,“你做什麽?”


    小十不動聲色地迴答道:“別人給你治傷的,你好好留著自己用就是了。管我作甚!男人多幾道疤,不過是戰績罷了,有什麽好消的?”語氣裏卻暗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起伏。


    “你都知道了?”蕭何問的是她那天一夜未歸的細節,他都知道了?她是在宮裏過夜的,且是在慕初然的寢宮裏,隻因腿傷是太後罰的,而這藥卻是慕初然給的。


    以小十的洞察力,和他的敏銳,又怎會不知呢。明明他跟自己說,隻要她無事便好,卻在不經意間得到消息,察覺出竟是這般真相時,他心中再難平靜。


    就連此時看著她,他也幾乎難以控製自己的心緒,幾步走到她跟前,低頭直視著她雙眼,“你跟紫金城裏那位,到底是何關係?”


    蕭何聽他語氣很衝,似帶了幾分薄怒,微微一怔,仰起臉來,望著他,“能有什麽關係?他是君,我是臣。”


    這迴答,不能撫平他的怒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唿吸急促,心跳加速,眼瞳微張,他此刻滿眼裏看的都是蕭何,滿心裏卻還在想著前幾日她在宮裏一夜未歸是宿在了慕初然的寢宮裏,還不是醉酒之後被迫留宿。


    他焦躁不安,全因為替蕭何打探第二條線索時,查到了這些本不知道的東西。


    而她卻還一臉無辜地望著自己,讓他更是煎熬一般。


    蕭何有幾分莫名其妙,但見他離自己這麽近,不如就給他摸點玉膚膏試一試。那道細長疤痕雖正如他所言,不算什麽,但落在她眼中,總是會刻意提醒著她,他們曾經是敵對的雙方,以死相搏。這兆頭總是不太好。


    她趁他有些愣神地望著自己,便伸手從藥瓶裏倒出一點藥膏沾在了手指上,遂飛快地塗到了他的臉頰之上。


    他卻沒動也沒躲,蕭何幹脆慢慢地又摸了一遍,再摸了一遍。


    小十的臉色繃地很緊,終於不能再忍受她的手指這樣一遍一遍地撫過自己的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揚了起來,讓她不能再碰到自己。


    “哎!”蕭何驚唿了一聲,生怕沒捏穩那藥瓶,跌落下來。他們兩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的左臂之上,寬大的袖袍滑落至上臂根處。蕭何望的是左手掌中的藥瓶,而小十則望見的是左臂上的那一點朱紅色。


    他自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麽,一瞬間,如海潮洶湧而過,將怒焰盡數碾熄。他遂鬆開了手。


    蕭何才皺了眉頭,卻還是沒忍住將右手指尖剩餘的藥膏全都抹到他臉上去。那道細疤就在他左眼下方一寸處,橫在左臉頰上。她再塗抹時,他卻一改態度,靜靜地由著她手指在自己臉頰上來迴輕蹭式的遊移。


    “為什麽?”他問她。


    蕭何知道他問的是自己為什麽這麽執著要替他消除這道疤痕。她目光從他臉頰上移上雙眼,望著他那寒星一般的眸子,複輕輕歎了口氣,才悄然答道:“這道疤,是我們初見麵那夜裏留下的,這一開始的兆頭便不好。想著也許是這緣由,往後才諸事皆不順。若能消了就消掉吧,不想記著我們之間還有過那樣的處境。”


    靜靜聽完她的理由,他竟然笑了,眉目彎如新月,似真心歡喜一般。


    他雖是淺笑,卻也能叫蕭何看出幾分春暖花開,胸口裏微燙,似有東西破碎跌落出來。


    可隨即,蕭何想起他屢次與那玉麵羅刹糾纏不清,便又如夜風徐徐,將那點溫暖慢慢地都吹散了。她欲轉身走出去,可剛一扭頭,房門便在自己眼前哢地關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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