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慕初然的詢問,龔沛俯低身子,卻朗聲答道,“迴陛下,微臣替公主號脈時,確為喜脈,已快足月。”


    “他說謊!”慕清綰提高了聲音,恨不得一巴掌拍到他臉上。


    “清綰,如今當著你皇兄的麵,還敢如此放肆?”太後的聲音冷冷的。


    慕清綰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自己的母後,忍不住邊哭邊吼道:“天底下竟然有你這麽殘忍的母親,寧願相信一個外人的話,也不信你自己的女兒!”


    慕初然聞言,心中一震,想起若幹年前,自己即將登基前的一幕。穿著厚重的禮服,足足有十幾層,再加上頭頂的王冠,幾乎讓他的脖子都快斷了。那時的太和殿望一眼,好似無垠一般,空曠而蒼涼。他要獨自從殿門口走進去,坐上那大殿之上最高的王座,心中不禁生畏,忍不住伸手抓住身邊母親的衣袖。


    卻被她生生甩開,她指甲上尖銳的金屬護甲劃破了他的手掌。他痛了,才放手。


    而她自始自終都沒看過他一眼,沒說過一句安慰的話。隻因她要保持身為皇太後的儀態端莊,目不斜視,頸不偏倚。


    她確是與他一同進殿的,但那一刻,他才明白何為咫尺天涯。那一天,母妃變成了母後,明明就她就在身側,近在咫尺,卻從此隔了一道天塹鴻溝,再也不是他伸手便能捉住的了。


    慕初然伸出手來,輕輕安撫著痛哭的妹妹,他聲音雖不大,卻清楚地足以讓殿內所有人都聽見,“去把禦醫所裏所有當值的禦醫都召過來。”


    不一會兒,殿門口候了一群人,黑壓壓的一片。


    慕初然讓慕清綰坐在紗幔之後,讓外麵的禦醫一個一個入內來替慕清綰號脈。一個號外,就換下一個。直至所有人都替慕清綰看過了。


    慕初然才問道:“紗幔之後,是男是女?”


    眾禦醫幾乎是齊聲答道:“是女。”


    “她可有喜脈?”慕初然繼續問道。


    眾禦醫亦是同聲應道:“並無喜脈。”


    幾十人一同出聲,有些嗡嗡作響,而太後冷輕痕,與殿中跪著的龔沛,一臉驚訝。最詫異的當屬龔沛,他慌了,張口想解釋,但卻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行醫三十餘載,連個喜脈都看不出來嗎?


    可如今這麽多同袍齊聲答道並無喜脈,如幾十個耳光扇在他臉上,讓他幾欲昏聵。


    忽然他抬頭望向內殿的紗幔,為何皇上會特意叫慕清綰坐於紗幔之後,是否是皇上為了顧全公主顏麵,安排了未孕女子在紗幔之後,伸出手來代替公主接受號脈。


    此念頭一起,他不顧禮儀,起身上前,一把掀開紗幔,這裏麵卻並無他人,唯公主一人在此。


    慕初然見他如此模樣,冷聲喝道:“放肆!這紗幔,朕沒讓你掀開,誰給你膽子去掀?”


    龔沛忙跪倒在地,慌不擇言,“陛下!方才微臣號的的確是喜脈沒錯,微臣自小習醫,熟讀各類醫書,行醫已逾三十幾載,斷不會看錯!請陛下準臣再替公主號一次脈!”


    慕初然輕聲一笑,這笑聲卻寒冷如冰,“龔沛,你不僅放肆,而且膽子確實很大。朕的命令,都可以無視。在場這麽多位禦醫都已確診,你憑什麽覺得自己一定是對的?”


    “若微臣錯診,自當以死謝罪!請陛下準臣再替公主號一次脈!”龔沛說得懇切。


    慕初然望了一眼慕清綰,慕清綰對他默默頷首,表示同意,因為隻有如此,才讓這個卑鄙小人再無多言,讓他死得心服口服。


    慕清綰伸出手腕,龔沛隔著錦帕為其再次號脈。


    隻消片刻,慕清綰的脈搏節奏從錦帕底下傳到他三根手指指腹,慢慢地,他的臉色由紅變白,由白變灰。是一個人恐懼到了極點之後,才會麵呈死灰一般的顏色。


    他卻想做臨死一搏,伸手抓掉錦帕,想直接觸手為慕清綰再號脈。


    站在邊上的慕初然,劈手一個巴掌扇在他臉上,力道之大,讓其橫空打了三個轉才摔倒在地。龔沛爬了半天都沒能爬起來,他整個下巴都已經歪掉,連話都說不出來,半張臉上全是血,又加上麵貌扭曲,看著極是可怖。


    慕初然懶得再看這個死人一眼,便宣布其諸多罪狀,讓人將其拉下去,於午門前行車裂之刑,即刻行刑。


    龔沛不顧疼痛,掙紮著往太後腳邊爬去,嘴裏吚吚嗚嗚地想向太後求饒,不能求得生路,至少也保個全屍吧。可太後隻是滿眼厭惡地掃了他一眼,便把腳挪到一邊,不肯再低頭了。


    接著,慕初然繼續宣布,賜慕清綰封號為長樂,金銀玉器賞了許多,以安撫她平白遭遇此次無妄之災,同時晉升了慕清綰的貼身侍女阿碧為六品婉侍,以嘉獎她忠心護主,也順帶賞了些銀兩。


    等所有喜訊說完,慕初然才望了一眼冷輕痕,“太後最近鳳體欠安,後宮事務就交由內務府跟尚宮去打理吧。若無事,便多留在朝露殿裏休息,朕也命其他人勿來打擾。”


    冷輕痕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住了滿腔裏的怒,此事自己確有錯,太過心急。但皇上居然削她的權,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將她禁足。她實在是忿忿難平。


    慕初然親自送慕清綰迴宮。


    她終於才稍微重展笑顏。


    兄妹二人已很少像這樣並肩漫步於宮中了,身後也無宮人跟著,隻他二人相依相伴。


    慕清綰緩過來之後,才覺得皇兄對母後的處置有點太過了,便扯著慕初然的袖子,輕輕搖了搖,“皇兄,母後其實也是受人蒙蔽,是不是……”


    慕初然望了她一眼,歎了口氣,“冰凍三尺未一日之寒。她今日是過分了些,但過分的不僅僅是今日。朕罰她,何嚐不心痛,但規矩就是規矩,若別人犯錯了要罰,而我們的母親犯錯就可豁免。他日,你皇兄還有何人會願意效忠?”


    慕清綰聞言,默默頷首,也不再多話。


    慕初然伸手過去,輕輕握住她的手掌,“清綰,朕賜你長樂封號,就是期望你此生長樂無憂,不論你想要什麽,想做什麽,隻要不過界,朕都盡量滿足於你。”


    慕清綰抬頭,眼中閃著驚喜的光澤,“真的?那皇兄,請為我與蕭何賜婚,我要他做我駙馬!”


    慕初然一愣,遂失笑,且笑得很大聲。


    慕清綰不明所以,皺起了眉頭,“皇兄賴皮,你剛才還說會盡量滿足於我。”


    “她不行,你換一個!”慕初然收住了笑,正了顏色。


    慕清綰幾分狐疑地盯著慕初然,“為何他不行?我就是喜歡他,今生非他不嫁!還是,還是因為皇兄也喜歡他?所以不舍得讓給清綰?”此話終於問出口了,如心上壓的一塊巨石,被她用力推了出去,一下鬆快好多。


    慕初然似笑非笑,也不生氣她問出這話,隻是望著她,許久,才歎道:“若是呢,你會放棄嗎?”


    慕清綰沒想到慕初然會大方承認,她皺起眉頭,“你們,你們都是男人呀!怎麽可以?清綰是不會放棄蕭何的!皇兄你放棄吧,就讓給我吧。”


    慕初然又咧嘴一笑,“就算朕放棄了,她也不會娶你的。”


    “哼!我有信心,一定會讓他為我傾倒!”慕清綰的聲音裏透著幾分自信。


    慕初然隻好轉而苦笑,喃喃道:“咱們慕家都是這般自信。”


    龔沛在午門前被車裂的消息,馬上就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


    他這做為薛良安一案的重要證人一死,加之京兆府現在合府上下都全力在偵查季府被行刺一事,看押薛良安的人居然也鬆了口,把他轉移到普通牢房去了。


    薛良安心裏明白,外麵有人在為自己奔走,瞬間就覺得身上的傷也沒那麽痛了。


    蕭府裏,也得到了這消息。


    紅珠開心地拉著蕭何的手,忍不住要轉圈起舞了似的。


    “公子你真是太聰明了!怎麽會算得這麽精準?”


    蕭何苦笑了一下,這卻不是她太過聰明,隻不過誰叫她跟紫金城中三位最尊貴的人物恰好都有些關聯,又恰好對他們三人的脾性、習慣都有所了解。


    她伸手摸了一把紅珠的臉蛋,調笑說道:“這也要多虧你通曉醫理、博學廣識,知道子母草這種神奇植物的功效,省了我許多麻煩。”


    紅珠微微一笑,倒是很謙虛,“奴婢這些也不過是偶爾看些書,一時覺得新鮮便記下了,根本稱不上什麽博學廣識,公子謬讚。”


    不過這事情能這麽順利,確實是有運氣成分在裏麵,幸虧薛家收藏有這種生於大月國境內的奇草,榨出汁液附在帕子之上,讓女人時常把玩,沾染入肌膚之後,會產生藥效,生出假孕的症狀,在脈象上與真孕確辨別不出孰真孰假。


    這奇效,卻在遇水之後便會即刻消失。


    慕清綰緊張之時,手心多汗,又加上帕子沾了血,也失了藥力。


    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看來老天爺也不願好人蒙冤,冥冥之中也在助他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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