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閉著眼睛,靜靜地在腦海裏描繪了一遍那些萬花樓姑娘們的神態舉止。


    她想象著自己用依仗身體做為武器,在紅塵浮世裏,以最卑微的手段,最廉價的笑容去討好一個又一個陌生的男人,所為的隻是讓自己活下去。


    如此一來,心中竟也有了幾分悲涼滄桑之感。


    再次睜眼之時,她轉身,複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多了幾分平日裏不曾有的媚態,一時之間竟讓依在門口的小十看傻了。


    蕭何的聰慧程度已然超出他的想象,雖然她的動作仍有些生硬,但已有神韻在,稍加練習,再加些打扮,定能唬得住那些從未見過玉麵羅刹之人。僅是如此,便也夠了。


    蕭何輕邁蓮步,已踱到小十麵前。


    她翹起尾指,問他,“如何?”


    話音落,人已轉身,開始往迴走,漸漸似模似樣。


    小十伸手在她臀上輕拍了一把,“多練幾迴,下個月中,那商人來皇都做生意,到時候再通知你。”力度雖不大,可因她如今穿的是襦裙,衣料薄,深深感受到來自他手掌的溫熱跟切切實實的一巴掌。


    蕭何轉身,飛身到他跟前,抬手就要還他那一巴掌,被小十躲過了,反而捉住她手腕,湊到她耳邊,“嘴都親過了,屁股還不能摸一下了?”語氣裏幾分輕薄,幾分挑釁。


    蕭何漲紅了臉,壓低了聲音辯解道:“那時情非得已,且隻是渡氣而已,怎能算……”


    小十看到她的窘樣,抿唇一笑,鬆開了手,又退到門邊,“記住那日你假扮之人,是常年混跡江湖,遊走於男人之間的女魔頭,根本不會對男人偶爾動手動腳的行為在意,更別說是言語上的,調戲。”


    說到“調戲”二字,他特意頓了頓,盯著蕭何的表情,對她的反應似持一種觀望,更帶了一絲欣賞。


    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少都是戴著假麵具,虛偽地過活,而蕭何,雖亦算過著一種虛假的生活,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她的眼中卻時常流露出最真的性情。


    愛恨皆是如此分明,做她的敵人,抑或是做她的朋友,都十分痛快。


    不過,他更想成為後者。


    若他真能脫離青龍堂,放下這殺手的身份,他倒真心願意留在她身邊,不為別的,就為她眼底那一抹純粹的顏色,看得人心醉。


    蕭何深吸了一口氣,心知小十的話有道理,但自己也確實結結實實地被他調戲了一把,心裏這氣如何能順得下去,瞄了一眼他靠的位置。


    許是換了女裝,久不曾如此放開自己過,一時小性子也冒了頭,她狡慧一笑,伸手把門一關,不僅把靠在門邊的人攆了出去,還把他胳膊生生夾了一下,疼得他當即叫了出來。


    “這就叫現世報!”關上了門,蕭何還不忘對著門口吼了一句。


    小十在門外揉著胳膊,搖頭笑著走開了。


    紅珠在邊上偷偷笑了,“公子,是要繼續再練一會兒,還是換迴常服?”


    “下次再練吧,女裝穿得真是不習慣了。”蕭何也笑了。


    三月初,一場春雨,沁潤大地。


    欽天監預測出今年會是大豐年,皆言乃是陛下仁政,上天賜福,今年的祭祀才過,就出此祥兆,時逢塞北戰事傳捷報。一時間在朝文官、在野名士也都紛紛做些詩詞歌賦,對著慕初然歌功頌德。


    更是有人在早朝時,將此類文章詩篇整理出來呈於慕初然,請他親自過目。


    雖然人人皆愛聽好話,做皇帝的大概尤為甚之,不過我朝盛世,陛下英明,他日必能五疆誠服、四海升平之類的吉祥話說得多了,慕初然也聽膩了,他便欽點了蕭何來說上一說。


    蕭何出列後,淡然一笑,長揖道:“臣以為陛下身受天命以安天下。何以為安?百姓安居樂業,長養子孫,是為安;國土萬疆之內,再無紛爭,是為安;如今旌旗獵獵,北征將士凱旋待還,外患已除。臣請陛下亦居安多思危,方能置於社稷萬年不敗之位。”


    一番話,馬屁既拍得,忠言亦進得,蕭何如今愈發能懂慕初然的心思了。


    這讓他不由得心中肅然,的確,外患一除,眼前便要考慮的是內憂的問題了。此前閬江水患困擾民生,實在讓慕初然頭疼得緊。好不容易從戶部尚書李照庭處又擠出了些銀兩來填補了江堤修繕工程之前留下的坑。


    但這江堤修繕工程未完,水患問題不得以解決,再過幾月進入閬江一帶進入多雨季節,恐怕又會有水澇之事發生。


    一時讓慕初然又想起前不久看到一道奏折是華西郡太守劉褘上表的,其上說,閬江有二源,其一遏江,其二汨江,而汨江乃閬江第一大分支,水流量之廣,若取其水用之,可灌溉數千裏土地。然汨江雖位於華西郡內,卻因山勢阻隔,北域幹旱南域洪澇,故已結民力開鑿堰口,穿山鑽洞,引汨江水北入,分流水源,以解下遊水患。


    如今已有初步成效,是才請國力以支援後效。


    若從閬江上遊便著手進行水澇的疏通,倒不失為一個妙招。隻不過華西境內多山,且北高南低,要完成如此大的一項工程,確實僅憑一郡縣的民力,怕是無力支撐。


    遂慕初然便命工部選派深諳水利之道的官員赴華西,協助劉褘進行開堰一事。


    這日早朝便在工部尚書林恩領旨之後,散去。


    退朝後,林恩跟在李照庭身後,幾分忐忑地問道:“李大人,您說皇上這意思到底是……”


    “還有什麽意思,當然是命你多花點功夫去治水了,這等大事耽誤不得。”李照庭笑了笑,應道。


    “自然,自然。如今皇上讓派人到華西去開堰治水,這怕一去,就很難再迴來了。”林恩仿佛已預見到這差事吃力不討好的遠景,遂補充道:“聽說華西這幾年也不太平,山賊猖獗。”


    “這不用愁,你跟皇上說一聲,再增派些兵力去協助,倒也顯得你誠心實意地為皇上辦差事。”李照庭點撥道。


    “李大人言之有理。”林恩露出一個虛心受教的表情。


    如今大部分兵力都已派出塞北,雖然已經班師迴朝,但軍隊還在路上,如今要再分兵力去華西治水守水,那就隻能分皇都的兵力了。分皇都的兵力,那就是直接將守衛紫金城的兵力分了出去,慕初然最直接握在手裏從不交由他人的兵權,卻不知他是否會願意一放。


    李照庭看似一句無心的提點,卻略有深意,看似出謀劃策,實則此舉為試探,就試探這慕初然到底是心係百姓,還是心係自己的皇權。


    當然出主意的也不是他,李照庭也不過是代人出力罷了。


    他如今最關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保住自己的官威,必要時與一些威脅勢力聯手,也在所不惜。但畢竟李照庭是權臣,他深知自己所有一切皆是來自慕初然這位做皇帝的,也希望慕初然能治世太平。


    若天下大亂,他這官也做得沒意思了不是。


    蕭何退出勤政殿後,入了集賢殿,繼續史書修訂的差事。


    讀書固然是有趣,但一字一字盯著書,來做修編整理,這樣的事做得久了,也會生出些枯燥來。殿中負責修訂整理史書的小官,空時也會說些閑話。就譬如今日他們說起東郊皇陵鬧鬼的事情,就讓蕭何聽出點意思來。


    “皇陵如何會鬧鬼?”蕭何追問下去。


    說話那人一聽發問者是蕭何,恨自己一時忘形,聲音大了幾分,竟然讓坐在另外一頭的蕭何也聽見了,隻好忐忑應道:“蕭大人恕罪,下官一時失言。”


    “不妨事,你且說來聽聽,這裏又不是勤政殿,無須顧忌太多。”蕭何寬慰他道。


    那人見蕭何並沒怪罪自己,便大膽了些,“下官也是聽別人說起的,據說是前些日子,宮裏有位太妃歿了,送進皇陵之後,沒多久,便傳出了鬧鬼之事。有數名守陵的侍衛都嚇病了。連附近過路的百姓也有嚇死的,此事都已送報至京兆府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新來的府尹不信鬼神之說,派人去查過,沒查到什麽,便不了了之。隻是這謠言一傳十,十傳百,才一下子傳開了。想來也是一些愚民人雲亦雲罷了。”


    蕭何聽完,饒有意味地問他,“怎地你知道得如此清楚,似親眼見過一般?不是怪罪於你,我隻是有些好奇,問問而已。”


    “實不相瞞,新來的府尹與家父相識,曾到寒舍拜訪,下官無意聽得他們談及此事。”他如此解釋道。


    蕭何也不信鬼神之說。如若有鬼神,慕初然早就無法安身坐於龍椅之上了。


    隻是她相信凡事有果必有因,所謂鬼,不過是疑心生暗鬼罷了。


    這世上再沒有比人心更可怕的東西了。


    故才,鬧鬼之事,恐怕是有人故意為之,故弄玄虛。這背麵到底有什麽目的,又是什麽人,這讓蕭何不禁有了幾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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