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不想承認,但她與慕初然之間的確有一種微妙的聯係,每每自己在他身邊時,便能感受到。


    就如此刻,她有千萬個理由從他身邊逃開,卻如腳下生根了一樣一步都邁不開。她望著他,一邊提醒自己勿忘家仇,又一邊似乎找到了與過去記憶的一種紐帶。


    浮現出來的景象最終成了夢幻泡影。


    最終,蕭何還是趕在了宮門下鑰之前出宮。她怕自己一夜不歸,家裏會有人擔心。


    出宮之後,她下意識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心事重重。


    喝了幾服藥之後,小山氣色好了不少。


    聽薛良安說,他身上的毒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潛伏在他身上也有十幾年了,最近發作雖不是初次,但恐怕是最猛烈的一次。具體毒性聞所未聞,猜測不是中原所產,他還要迴去再研究一下醫書。


    目前的藥方已針對他的症狀克製了毒性,並對他的身體做了調理。要徹底清毒,確實很難,但世間萬物總有相生相克,有毒物必有解藥,隻不過花費時間會久一些。


    蕭何才露出一個放心的表情,“那就好。”


    薛良安遲疑再三還是說了他的疑慮:“在下替這位小哥診脈時,發現他脈象異於常人,加之他身份不明,就算是公子義兄的弟弟,也實在有些可疑。公子若不便,我可安排他去其他地方養傷。”


    蕭何搖頭,“戴家兄長相信我,才將他托付於我,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他周全。”


    薛良安見她態度堅決,便不再多說,另一方麵在心裏又在慶幸,蕭何不是為了複仇而蒙蔽一切的人,至少她心中還有善念,也絕不是自私自利之人。


    幾日之後,慕初然在奏折裏發現了一封信,是左丞柳深明所寫,打開內容,卻是柳深明之女柳瓔珞親筆所書。


    信中提到她已通過比武招親選定了良婿,請皇上成全下旨賜婚。慕初然輕輕一笑,太後頭一次看走了眼,千方百計想塞給自己的人,人家卻是根本沒有進宮的意思。


    接著他卻笑不出來了,柳瓔珞點名的良人,竟然是蕭何。


    若是別人,他肯定大筆一揮,聖旨就出去了。


    可怎麽會是蕭何?


    於是慕初然隻能宣了柳深明來,親自打聽看看到底是怎麽迴事,其中是否有誤會。誰知道他一問,柳深明先是震驚,再者又一臉糊塗,絲毫不知情。而後臉色有些憤怒,才匆匆告退,想必是要迴府親自了解其中原委。


    柳深明退下之後,他又即刻宣了蕭何過來。


    “你跟柳家千金是怎麽迴事?”慕初然直接開門見山問道,還幹脆把那封信也給她看了。


    蕭何一看那熟悉字跡,跟落款,“瓔珞……”


    她唇角浮上一絲淡淡笑意,原來真的是她。


    曾經她們在私塾裏一同上學的日子,為爭誰是姐姐而大打出手,最後卻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雖然短暫,卻無比歡欣的時光。


    隻是她當日留的是段衡的名字,如今瓔珞親自書信給皇上,名言是自己贏了比武招親,那看來是段衡又把自己給賣了。


    蕭何看完信後,作揖道:“啟稟陛下,確有此事,臣當日的確在柳小姐的比武招親擂台上打贏了。”


    慕初然有些頭疼了,難道他還真要把柳瓔珞賜婚給她,讓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女兒身,都知道她犯了欺君之罪嗎?


    “胡鬧!”他捏著太陽穴,沉聲道。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還是隻是來給自己添堵的?


    蕭何卻繼續說道:“臣恐家世攀不上柳家小姐,但臣也確實對柳小姐過人才學極為仰慕,還望陛下成全。”


    她的話倒提醒慕初然了,從先前柳深明的表情來看,對此事一無所知,那可能隻是柳家小姐為了逃避嫁入宮中才做出的對策。隻可惜柳小姐選錯了人,但如果這婚事柳相不同意,他也就不用為難了,棒打鴛鴦的事就交給柳相自己去做好了,也不用他煩惱替她尋個什麽借口。


    偏偏蕭何還不知進退,跟慕初然較上勁了似的。


    “陛下,臣雖出身清貧,但臣對柳小姐亦是一片真心!”


    慕初然冷笑了一聲,“此話當真?”他踱步到蕭何麵前,低頭直視著她的雙眼。蕭何垂首避開他的目光,卻被他用手指勾起下巴,略強迫式地非要她看著他。


    “朕記得愛卿曾親口說朕一日後宮未立,你絕不敢貪圖享樂,如今卻對柳家小姐心心念念,是否已然忘記與朕的約定,君臣同心?”


    蕭何拱手道:“陛下,此一時彼一時……”她正準備搬出那套忠孝兩難全的說辭,解釋自己為何又要非那柳家小姐不娶時,就聽到書房門口慕清綰的聲音,“皇兄!”


    此時公主駕到,蕭何心中暗叫不好。


    她正準備跟慕初然請退,卻被慕初然一把拉住,“愛卿別急著走,聽聽看清綰會如何評價你跟柳家小姐的姻緣。”蕭何不由脊背發寒,她八字許是跟這皇城相克,跟這宮裏的主子們難成和諧關係。


    慕初然自是不消說,太後更是巴不得自己去死,唯一不敵視自己的公主,卻總是追著自己跑。怎一個愁字了得,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跟柳瓔珞的事情,恐怕還未成事就被她能鬧黃了。


    蕭何當機立斷,對慕初然道:“此事臣覺得還是再考慮一下為妙,集賢殿那邊還有事要臣處理,臣就不耽誤陛下與公主議事,先行告退。”


    她暗中使了勁才從慕初然手中掙脫出來,在門口跟慕清綰行了個禮就行色匆匆地走了。


    慕清綰雖不是追著他過來,但也確實巴望著能見他一見,如今見是見到了,卻隻能對著背影興歎。進了禦書房之後,慕清綰才忍不住對慕初然發脾氣,“皇兄怎麽不攔住蕭大人,怎麽就讓他先走了呢?”


    慕初然想起剛才蕭何一聽到清綰要來時的表情,如臨大敵,跑得比兔子都快,忍不住失笑,忽然有了主意,既然她非要讓自己賜婚,不若就讓她當個駙馬看看,讓她也嚐一嚐跟君上說假話的滋味。


    屆時又會在她臉上看到怎樣的表情呢,慕初然倒有了幾分好奇。


    蕭何出了禦書房,徑自走迴集賢殿。途遇一隊巡邏侍衛,與隊尾那人擦肩而過時,她餘光掃過那人臉頰,卻忽然有一絲熟悉。


    方才迴頭,叫停了他們。


    “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為首的那名侍衛應道。


    蕭何腦筋一轉,便隨口說道:“我需要人手幫忙搬重物,這會兒找不到其他人,隨便來一個幫一下忙就行。”說著她指了指隊尾那個頭低得厲害的侍衛。


    “喂!新來的,還不機靈點!快不跟著大人過去?”


    蕭何轉身便走,那新來的侍衛得了令便跟在她身後。


    快到集賢殿的時候,沿廊下小道一轉身,她將他引到了殿後的小院子邊上。


    “十殿閻羅?怎麽,青龍堂裏混不下去,來宮裏當起了侍衛?”四下裏無人,蕭何才開口道。


    那“侍衛”見自己身份被揭穿,也無謂再裝,抬頭輕輕一笑,“蕭大人可否高抬貴手?”


    蕭何也笑了,“明人不說暗話,你也別當我三歲小孩。你是來行刺慕初然的?準備什麽時候下手?”


    十殿閻羅收了笑,沉吟片刻,才問道:“難道你不打算揭發我?你有什麽目的?”


    “跟你一樣的目的,你信不信?”蕭何保持著微笑。


    “信,也不信。”十殿閻羅望向她。


    “如果我要揭發你,剛才碰到你時,就直接喊抓刺客了,還用得著跟你廢這麽多話嗎?”蕭何這句倒是真話。


    十殿閻羅不太信她,卻也隻能信她。為了打入宮闈內院,他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混了臉熟才混到巡邏侍衛之中,此番來行刺慕初然隻是其中任務之一,還有一項密探朝露殿的任務,是堂主新交代下來的。


    不算今天,他還有七天的時間,屆時如若還未完成任務,他堂堂天絕殺手也要淪落到毒發身亡的地步了。


    “若閣下真與我是同樣目的,那下次別再出手救人,就算是幫忙了。”十殿閻羅的口氣有些嘲諷。


    蕭何想起前幾次都是因為她出手才壞了他的好事,不由得笑得更深,“十殿閻羅是綽號還是代號,你本名叫什麽,也是秘密不能說嗎?”


    “綽號也好,代號也罷,都是一個稱唿而已。我本名叫什麽,自己都忘記了。”他的表情坦然,不似有假。


    蕭何也無所謂,“那叫你小十好了,太長我也懶得記。”


    多年以後,十殿閻羅,抑或是小十再憶起那時畫麵,那女子笑得從容,隨意地為自己定下了名字,讓他有一瞬間忘記自己是青龍堂頂級的天絕殺手,一雙手嗜血無數,仿佛隻是一個普通人,任一個精靈古怪的女子闖進自己心中來。


    在他還有些出神的時候,蕭何已轉身離開,聲音輕飄飄地留下來,熟絡的口吻像與他相識多年,“宮中戒備森嚴,你武功又不是太好,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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