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本來以為慕初然親赴瘟疫現場,隨後即會聯係當地官員來加緊處理,誰知當晚他就吩咐劉子新出發,向淮左出發。


    她在馬車前忍不住質問慕初然:“難道陛下就這樣一走了之?”


    慕初然看了她一眼,冷聲糾正:“你叫錯了。”


    蕭何見他神情漠然,心中一痛,“那慕公子,是要一走了之,不管村裏的百姓死活?”


    慕初然提步跨上馬車,跟她說道:“先上車,我再解釋與你聽。”


    蕭何拗在車前,不肯動。


    劉子新跟紅珠在邊上,麵麵相覷。


    慕初然大概能明白蕭何在鬧什麽脾氣,但是此時他沒什麽心情跟她這樣耗著,見她還拗在那裏不肯上車,便在車廂內說道:“蕭何,我命你現在立刻上車!”


    蕭何雖承皇命上了車,但臉色就不曾好過。


    她在心裏歎著自己之前真是糊塗了,居然還覺得他有心。原來他也不過是俯下身子看了一眼在塵埃裏的人而已,複坐迴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去了。


    “我沒有時間浪費在此處,到淮左再確認最後一件事,就即刻迴朝。如果你站到我的位置,便知道我的用心。”慕初然言罷,閉上了眼睛。


    他心很痛,為自己大意失察而痛,為朝堂上被大臣掣肘而痛,為無辜受難百姓而痛,為如今連跟自己心上人都無法解釋清楚的理由而痛。離一個明君,他還差很遠。


    蕭何無意再與他同乘,便借口與劉子新交替趕車行路,也坐到了外麵,換紅珠進去坐。


    第二日早上,他們到了淮左。似乎其他人都還未到,也是因為慕初然命令連夜趕路所以他們才最先到。


    一進城門卻趕上了有人出殯,道路兩邊有許多人來送行,皆身披孝衣或者頭束白巾。劉子新攔下一人問道:“借問一下,這是哪家大戶人家出殯?”


    那人神色戚然道:“兄台是外地來的吧,這是我們淮左的孫叔通孫大人啊……”說著便潺然淚下,泣不成聲,“孫大人可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他卻是淮左百姓的大恩人……”


    “孫叔通?”慕初然記得這個名字,蕭何自然也記得。


    她上前一步,當著慕初然的麵問那人:“你口中的孫大人可是淮左縣令?”


    “正是,公子也認識孫大人嗎?”那人麵露疑惑。


    “我聽說的孫大人,可是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混賬縣令。”蕭何冷笑了一聲。


    那人一聽,激憤道:“你聽什麽人說的?竟敢如此汙蔑孫大人?!”他提高了聲音,揮舞著拳頭,一時之間周圍群眾都聽到了。


    一聽說有人汙蔑孫大人,嘩啦啦從奔喪隊伍裏圍過來了幾十人,怒視著慕初然一行人。


    蕭何是故意為之。她故意在這些人麵前說這種話,故意挑撥得人群激奮,才好讓慕初然親眼看看,他不辨忠奸是如何愚蠢的行為。


    孫叔通是季長歌信任之人,也必是蕭何信任之人。


    而隻有慕初然這種昏君才會相信什麽所謂的萬民請命書,將清官判成貪官。


    劉子新護著慕初然他們退出城外,如此情形,必然不能再強行進城與百姓起了衝突。於是他們便在城外轉悠,一邊找機會看看打聽前段時間江堤垮堤的事情,一邊了解一下城中孫叔通為何身故。


    城外有一座城隍廟,雖然簡陋也可看到平日裏是受些香火的,還有廟祝在守著。於是慕初然便領著他們幾人,進去問了這廟祝,是否知道縣令孫叔通的事。


    廟祝見他們幾人麵生,頗有些警惕。蕭何便開口道:“你放心,我們隻是受人所托來打聽一下孫大人的情況。對孫大人本無半分不敬。”


    許是見蕭何言之誠懇,廟祝才說了孫叔通生前一二事。


    孫叔通被調至淮左以來,愛民如子。尤其是江堤蒙聖恩得令將重新修繕時,孫叔通日日去淮左江段查看工程進展,卻因為他親眼所見,得知各級州府克扣了工程款項,導致真正到了江堤工地上的銀子沒有多少,施工的工人人手不足,用料偷工減料。


    孫叔通便四處上告,卻四處受挫。前些日子,突然上麵來了一道所謂聖旨,說他為官不正,將其貶為城守,更有一群惡人衝到孫府將其打傷。


    這傷便害得他落下了病根,又因太平村爆發疫症。太平村本是淮左管轄範圍內,但新上任的縣令不僅不派人去治理瘟疫,更是讓人封了村,不管是否感染了疫病皆嚴禁任何人出村。


    孫叔通為了太平村之事,變賣家中祖上留下來的微薄家產,送藥送糧去太平村。卻因為連日勞累,身體舊傷未愈,又添新疾,最後才最終油盡燈枯,年紀輕輕地就撒手人寰了。


    可憐孫家新婦過門才一年,就要守寡。


    廟祝說完孫叔通的事,也不僅眼圈微紅,為一代好官歎息:“為何這世道好人都不能長命呢?”


    蕭何看了一眼慕初然,複對廟祝說道:“這世道承的是太平假象,官場中人人相護,欺上瞞下已成風氣,是已渾濁,好人才活不下去。”


    慕初然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蕭何,他看得出來,她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她心裏有氣,在怨自己,而他又何嚐不氣。他從太傅唐清華手中奪迴政權也不過才四載餘,難道她就不能諒解他幾分嗎?


    隨後他們幾人出了城隍廟。慕初然見蕭何走在前麵,便伸手將她一把拉了迴來,長袖遮蓋之下,他抓著她的手,迫使她仰頭看著自己,“方才你很大膽,就不怕我治你的罪嗎?”


    蕭何冷笑一聲,“所謂君臣不過是此等關係,你要我死,我不得不死。你要聽好話,我自然也隻能說好話。如今你親眼所見了,民間百姓疾苦皆是因為某人身在高位,卻被蒙蔽雙眼而不知。若你要治我的罪,我也無話可說。”


    她本不該說這些,既然如今已全然衝口而出了,她心中也在後悔著,不該說這麽多。


    可她確實還是說了,皆因她惜百姓之苦,惜季兄枉受流離發配,惜她竟將自己的仇人視作心目中的聖主。許是慕初然的那一瞬間的目光打動了她,讓她犯了糊塗。


    這一路下去,慕初然再也沒跟蕭何說過一句話了。


    他不是生她的氣,他隻是對自己失望。


    等到孫叔通出殯的隊伍出了城之後,他們才迴到城中。晌午,便在客棧裏與其他的人匯合。韓秋複見蕭何,有些激動,“公子,一路可順利?”蕭何微微點頭,表情卻難掩戚然。


    他們這群人隨慕初然南下,自然是明白慕初然要親眼查證的是什麽。如今慕初然已然看到了,殘酷的現實,卻一時無法接受,更沮喪到無力麵對。身為臣下的,竟然也無人敢說些什麽。


    唯有蕭何,但她卻說不出好話來,隻會將這慘狀描述得更加壯烈。


    是夜,慕初然在房中休息,因為憂思加之奔波勞累,腿上未愈的傷口有惡化趨勢,便喚了宋大夫來查看。宋大夫一見他的傷,有些觸目驚心,“怎麽會這樣?怕是要留疤了。”


    慕初然淡然一笑,“留疤便留疤,我是大男人,又不在意這個。”


    宋大夫低頭稱是,不過也忍不住多說幾句,“龍體有損,必定不吉,是我疏忽了。”


    其實宋大夫確有將外敷之藥及用法都細細交代給了蕭何,但蕭何這一路上隻給慕初然上過一次,便再也沒管了。若慕初然要問罪,隻消把蕭何揪到眼前來便是了。但他卻萬萬也無法怪罪於她的。


    慕初然不說,不代表其他人不會。


    劉子新一聽說這消息,立馬就找到蕭何,怒視著他,質問他為什麽不按宋大夫交代的法子給陛下及時敷上傷藥,現在陛下的腿上將會留疤,這罪責試問他可擔得起。


    蕭何靜靜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隻不過是一塊疤而已,太平村幾十條人命都能在朝夕之間化為塵埃,他還有什麽好在意的?”


    劉子新一把揪住蕭何的衣領,“你敢拿那些人的賤命,跟公子比?”


    蕭何不甘示弱地直視著他的眼睛,“為何不敢?”


    旁邊的宋大夫一見這水火不容之勢,才趕緊勸道:“二位住手,且住手吧。”


    劉子新忿忿不平才鬆手退到一邊,他倒也不至於真昏了頭。而蕭何身後的韓秋,手早已放在腰間的軟劍之上,就準備蕭何一聲令下,管他什麽禦前侍衛,也要叫他好看。


    宋大夫繼續勸道:“算了,公子自己也說了不在意,劉護衛你也別太計較。老夫倒是看公子似乎是有意放任自己的腿傷,他恐怕是想借傷口來懲罰自己。”


    後半句,是宋大夫淡然語氣輕聲歎道,卻落入蕭何的耳中。


    她本以為自己故意不給他換藥,而他也忘記了,才讓腿傷久而未愈。眼下聽宋大夫一言,才讓她瞬間醒悟。的確該是如此。慕初然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又怎麽會不知一處小傷放任不管會潰爛至何種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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