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沈蘇杭之父沈樂山便是上一任鴻臚寺卿,出訪過不少國家,曾經在大月國有開戰之意時率領使團前去遊說訪問,最終不負眾望力挽狂瀾,扼斷了一場戰爭的萌芽。”


    沈樂山的傳奇事跡,蕭何之前早有耳聞。


    “真是想不到如今朝中還有如此不留根基,淡薄名利之人,實在是難得可貴。像我蕭某人就做不到。”蕭何時刻記著自己之前在段衡麵前扮出的貪財好富之徒的形象,說話間愧疚地搖搖頭,模樣很是痛惜。


    段衡就看著他全力以赴地表演,心下了然卻也不戳破。裝吧裝吧,裝到時候狐狸尾巴露出來了,我自然會知道你蕭何究竟想要做什麽。他伸手也拿起了一個橘子,一邊剝一邊接起蕭何的話。


    “不過周南嘉也真是糊塗得可以。他爹周遠位及大將軍鎮守邊關,皇帝不舍他家中獨子在戰場上有何意外,故招至皇都近前,頗有照拂。卻不料這位無功無勞的三品參將,連他爹一半的眼力見都沒有。”


    段衡這一番話中已然透露了太多信息,蕭何也都清楚,讚同的點了點頭。


    邊關距離皇都豈止千裏之遙,天高皇帝遠,加上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手握重兵的將軍一旦起兵造反,誰也攔不住。慕初然一向做得好籌謀,自然一副關心,接人家獨子前來皇都好生照拂,明眼人一看也知道是枚製約的棋子罷了。


    隻是嚴格論起來,周南嘉與沈蘇杭同樣都是蒙受父上功勳得到如今的職位。不過一個才德有無尚未可知,一個已然身兼要任出使各國;一個是拿來做質子之棋,一個是無根無基深得皇信。孰優孰劣,孰輕孰重,不需比量高下立判。


    故而父上如何有功在朝中要緊,但也終究沒什麽太要緊。這一層加成僅僅在你有能力做一番作為時能夠衍生出不凡的效果,在其他時刻也不過雞肋。


    如今陛下還給著周南嘉三分薄麵,不向著沈蘇杭,其一是為了穩住遠在邊關的周遠大將軍,其二也正是沈家外交世家,善於見招拆招,並不掛在心上罷了。


    蕭何這樣想著,慕初然作為帝王的馭人之術,委實是門頗為複雜的學問啊。倘若哪日自己一時之間未能看清局勢棋盤,說不定也就成了一枚炮灰,毫無意義地為誰犧牲掉了,誰管你身上承載著什麽?


    還是趁著當下多交幾位頭腦清晰的朋友,危難關頭,說不定還能保自己一命。自然,像周南嘉那種程度的就罷了。


    另外,行事更要步步為營,萬萬別讓自己輕易落進被動的危難局麵。隻要主動權還在自己手裏,哪怕像當下一樣受些傷也都沒什麽要緊。


    這一盤棋縱使再亂,自己也要始終明白,自己是來下棋的,不是來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的。


    還有,先前在久州的龍舟上,自己就覺得那位沈寺卿很是有意思,如今聽了這般的傳奇,改天一定要結交一下……


    段衡見蕭何吃個橘子眼睛都不眨,心下又道他在出哪門子神,並不去打擾,隻是靜靜為他剝橘。


    肩胛骨傷了,還是少動些為妙。


    前幾日聲勢浩大的南遊才剛剛結束。


    近日來,阿碧望著自家公主,麵上神色很是擔心。


    南遊之行的目的主要是給公主挑個宮外的好地方過一個與眾不同的生辰,卻沒想到危險重重,甚至有人敢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刺殺陛下。


    幸好臣子們忠肝義膽,將自家公主和陛下保護得好好的,聽說隻那位公主心尖上的蕭大人就受傷兩次,如今還在府上養傷呢。


    原本以為這樣兇險的出行會將自家刁蠻任性的綰兒公主嚇得魂不守舍,害得阿碧擔心了好一陣子。


    但沒想到的是,公主自迴宮以後很是鎮定,而且渾身上下透漏著一種特別的氣質,仿佛有哪些地方不一樣了。具體是哪裏阿碧自己也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伺候了十多年一直嬌氣任性的公主,有些……長大了。


    往常嗔怒隨念的人兒,不是帶著宮女們采鮮花,就是常在禦花園中撲蝴蝶。如今也常常靜坐下來讀讀書,尤其愛看遊記,神話和列國傳之類的記載。


    阿碧自己雖然做得一手好女工,卻因為大殷常信“女子無才便是德”,並不認識那書上麵許多字,故而並不能懂得許多道理。綰兒公主有時候讀得興致來了,也愛說些新奇趣事給她們飽飽耳福。


    與阿碧自己從宮外聽來的不同,書上記著的似乎更瑰怪一些,像那座天邊的不周山,倒了的時候會有一半的天都塌下來,滿星空的萬千星子急速墜落向大地。


    還有當朝的一位沈大人寫的《四時感懷錄》,奉國水鄉,大月國有些荒蠻……大殷周邊的國家,原來都如此地有趣。.


    眼前的公主正坐在金橘盆栽前靜靜讀書,那小巧精致又黃澄澄的金橘,和公主的眼眸相映成趣,夕陽的影子在她腳邊劃著圈圈。


    等到阿碧捧著宮燈緩步歸來的時候,慕清綰已然擲了手中的書,將那桌子上放了幾日的笛子拿起來把玩。


    阿碧一眼就認出來,那笛子正是南遊臨返前兩日,公主淘氣從沈寺卿那裏拿來的。阿碧此時想起那位沈大人,真是氣度不凡啊。


    說來也巧,阿碧一直在慕清綰身邊伺候,這幾位朝中頗有些傳奇色彩的大臣,也凡凡都見過。先是公主放在心尖上的那位蕭大人,就長得極好,眉目比女孩子還要秀致幾分。


    陛下近日來器重的季大人雖是武將,宴會上阿碧也曾見過的,不怒時溫柔地像個私塾先生,一旦拔出劍來,整個人就是一柄軍營練出來的寶劍,素日裏藏了鋒而已。


    還有這位沈大人,臉上自有一番風流態度,但這風流與公主的表哥——安王府的段衡世子身上的那股子風流又不相同。


    一個有些俊俏,像雲靄散去突兀出現的瘦峰;一個有些紈絝,像皇都夜市上曖昧的燈籠。這幾位大人,還真是各有各的特點。


    慕清綰見阿碧手中掌著燈,卻站在那兒好一會子都不曾動,便打趣笑道:“阿碧,想什麽呢,仔細燈油滴了手。”阿碧這才從臆想當中迴過神來,紅著臉上前為公主打著燈。


    燈火幽微之下,宮中棠色帷幔被風微微帶起,襯得阿碧麵上緋紅無限風情。慕清綰近幾日讀了不少書,莫名記得一句詞叫做“為有雲屏無限嬌”,當下忘了什麽意思,一時半會子也懶得花功夫去弄懂了,隻覺得阿碧此時頗應這句,一時玩心大起。


    “阿碧臉色為何這麽紅?莫不是想誰家少年郎了?”


    阿碧既是慕清綰的貼身侍女,自然比她大不了幾歲,一聽自家公主突然沒羞地說這樣的話,一時之間羞得不知道往哪裏躲去。


    慕清綰見她這副模樣,篤定自己猜中了,隻是微微歪著頭思考,阿碧會喜歡誰呢?思來想去,這宮裏近日來也沒有別人了,莫非阿碧喜歡皇兄?小姑娘也沒深想,脫口而出。


    “阿碧,你莫不是喜歡皇兄吧?”不待阿碧迴答,又自顧自地接著說,“皇兄是不錯,就是近來並沒有擴充後宮的打算呢。我也不知道什麽樣的女子能讓他開這個先河……”


    阿碧聽到自己公主這麽猜,整個人都傻了。陛下天人風姿,自己如何敢有半分妄想。她毫不思考,“噗通”一聲跪在了公主麵前,求公主不要再戲弄自己了。


    慕清綰見她急得都要流眼淚了,自覺得真的有些說過了頭,連忙扶起身前的人兒好生安撫。等到阿碧情緒穩定下來,這位公主才有些失神地開口。


    “先前自己懶於看書,隻知道玩樂做自己的無憂公主。近幾日開始讀書了,方才明白許多道理。”


    她抬起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阿碧,神色很是認真,還有些抱歉。


    “阿碧,我不能把你留在身邊一輩子。雖然你長我幾歲,可我貴為公主幫你找個好人家還是綽綽有餘的。不過皇兄的話,委實有些難了。”


    阿碧聞言很是感動,聽到後麵那一句又不知如何應對才好。不論如何,原來自家公主心裏是有想過替自己謀劃的。有主如此,自己日後定然死而無憾了。


    “公主殿下,阿碧是要見您舉案齊眉,兒孫滿堂的,阿碧願意侍奉您一輩子。”


    這下輪到慕清綰臉紅了。公主府中,主仆又調笑一番。


    阿碧隻為公主的話感動著,卻沒有深究自家公主為何突然提及這些。大概連慕清綰自己也沒有察覺,她的少女心與這皇都快要蕭瑟的季節完全不同,正如同初春剛剛萌生的新芽,一點一點地在心裏長了起來。隻是那心中的人影綽綽約約,並不明朗清晰。


    遠遠地仿佛聽見府外的河畔高樓上遠遠地飄來了一陣歌聲:“我有相思不可說,如糖填滿小梨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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