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雜役吼了一聲,旁邊幾個立刻湊過去幫忙,圍觀的人都伸長了脖子。


    不多時一個人被抬了出來,卻已經是血肉模糊。


    人群中一片唏噓聲,周昫整個人仿佛沉進了冰底,蹣跚著幾步往前,讓衛兵攔下了。


    “退後退後,做什麽!”


    人影的間隙裏一隻手滑了下來,並不是陸潯。


    周昫稍稍鬆了一點氣,但也真的就一點兒。埋得淺的尚且如此,底下的更是福禍難料。


    不遠處一個人影跌跌撞撞而來,讓衛兵擁著進了鎮衙,一見這場麵差點軟了腿跌到地上,讓身後的人扶住了。


    “沒事……沒事……”董存知抹了兩把汗,身上的官袍已經濕透了,“怎麽樣?人救出來了嗎?”


    “救出個護衛,傷得嚴重,已經送去側堂讓大夫看了。兩位大人和李桂……還沒有消息。”


    董存知強行定了定心神,讓他們接著往下挖。


    “大人,能再多派些人嗎?這樣快點。”


    董存知胸口還在起伏大喘,腦子卻是異常冷靜,好端端的樓就這麽塌了,這能正常嗎?太不正常了!


    他來迴走了幾步,毅然拒絕了。


    “不行,之前鎮衙走了水,如今又塌了樓,事情來得蹊蹺,指不定是衝著誰的,就怕有人趁亂下手,不得不防。外頭的一切人手安排照舊,加緊防備,看到可疑人等全部嚴查。”


    氣血上湧,他從未覺得自己腦子有今日這般好使。


    殿下的行蹤還未找到,若是有人聲東擊西,他怕是三個腦袋都不夠被砍的。


    唉,怎麽什麽倒黴事都讓他碰上,那邊殿下沒有消息,這邊一個聖上心腹,一個禦史,一個重犯,死了哪個他都難逃其咎,怎麽就不把他埋進去呢?


    董存知看著那廢墟,又瞥到了裏外三層的人群,突然有了主意:“征召百姓吧,按三倍工錢,救人有功的,每個賞二十兩。”


    周昫當即就應了召,擼著袖子直衝廢墟而去。


    天又暗了下來,暴雨衝得人睜不開眼睛,一大群人在雨水泥濘中泡了一天一夜。


    陸潯被救出來抬進了側堂,周昫要跟著去,卻讓衛兵攔在了堂外。


    “辛苦了,剩下的事,自有衙裏人經手。你去那邊開個條子,迴頭來領二十兩賞銀。”


    周昫沒動:“我想去看看陸大人怎麽樣。”


    那衛兵皺了眉,還是攔著不放:“這是內衙,沒有董大人的允許,無幹人等一律不得進去。”


    周昫與他對峙半晌,伸手摘了胡子,卸下了臉上的偽裝:“我不算無幹人等吧。”


    空氣濕潤,耳邊還能聽到雨後的蛙叫聲,陸潯迷迷糊糊地醒來,手邊撞著個亂糟糟的腦袋。


    周昫就趴在床邊,淺淺地打著盹兒,聽到動靜立馬就醒了。


    “師父?你醒了!”他臉上露出喜色,轉而又克製著怕驚了陸潯,“感覺怎麽樣?腦袋暈不暈?身上疼不疼?”


    陸潯皺了一會兒眉,半晌才慢慢想起事來,當即倏地坐起身,拽過周昫上下看了一圈,說不出是急是怒:“你怎麽被抓迴來了?渾安當鋪沒護得住你?”


    周昫讓他抓得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輕輕一笑:“沒有師父,我是自己迴來的。”


    陸潯緩了一陣神,腦子漸漸清晰冷靜下來,發覺自己一時沒控製住情緒有些衝動,肯定是迷昏了腦袋。


    他鬆了抓著周昫的手,眼神往屋內掃去。


    “別擔心師父,我讓他們都出去了,這兒沒有別人。”周昫迴道,言語中溢出一點小驕傲。


    陸潯這才鬆了口氣,撐著床慢慢坐好:“你怎麽自己迴來了?”


    周昫順勢坐到了床邊,伸長了腿吊兒郎當地晃悠:“就是突然想明白了唄,迴去宮裏錦衣玉食,總比在外頭風餐露宿的好。”


    陸潯一聽就知道他拿這話敷衍的,伸手不輕不重地拍他:“好好說。”


    周昫哎哎兩聲,挪著屁股躲開他的手,臉上卻笑嘻嘻地樂著:“師父你怎麽一起來就打人呢!”


    挨個打還能開心成這樣,幾日不見怎麽愈發傻了。


    陸潯抓住他的胳膊,又把他拖了迴來:“別鬧,快講。”


    周昫得了甜頭,帶著絲心滿意足:“我聽到董大人的話了,這樓塌得蹊蹺,指不定是衝著誰來的。那幫人這麽見不得我好,我偏要大搖大擺地迴去,氣死他們。”


    他說得輕巧,陸潯卻聽得明白。


    那晚追殺周昫的人失了手,自是不甘心的,如今對方在暗他們在明,保不準又要挑出什麽事來。


    外邊的人以為這是暴雨天災,鎮衙的人心裏卻清楚得很,這哪裏是雨水衝垮了樓,分明是被炸的。


    那轟的一聲像極了雷鳴,可卻是自樓底而起,瞬間把樓炸得七零八落,再讓暴雨一衝,什麽氣息痕跡都留不下。


    好在他當時和禦史在側廂的小茶室講話,那地方小,反而沒有塌壞,雖然埋得深了些,到底隻是暈過去了。


    陸潯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李桂呢?”


    周昫撇撇嘴:“沒死,不過渾身是血也好不到哪兒去,董大人著人日夜看著呢。”


    沒死就好,這迴的事應該有一半是衝李桂去的,下手這般狠絕,是多怕被查出點什麽。


    另一半估計就是周昫了,若董存知因著衙裏混亂減了外頭搜尋的人手,周昫趁亂出城,很容易讓人盯上。


    好一個一石二鳥的計劃。


    陸潯抬眼看向周昫,又透過他在想京裏的那幾個人。


    會是誰?還是都有?


    “師父?”周昫見他發呆,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你別嚇我。”


    陸潯迴過神,長舒口氣:“你真的想好了嗎?迴了京,免不了要見一些人。”


    “你是說聖上那老頭子吧。”周昫故意說得輕巧,“你放心,他如今想做親恩情深的樣子,我順著他就是,絕不胡來。”


    老頭子都叫上了還說絕不胡來?


    陸潯端起了神色警告他:“你這話在這裏說過就算了,以後可不許再提。”


    “知道,我懂。”周昫又晃起了腿,“誰還沒在宮裏待過呢。”


    床讓周昫晃得咯吱咯吱地響,他那毫不上心的模樣陸潯怎麽看怎麽來氣,伸手往他腿上拍了一下。


    “別晃,當心把腿晃粗了,多難看。”


    周昫一驚,立刻停了動作,手指圈著自己大腿:“真的假的?晃腿會變粗嗎?”


    陸潯沒理他:“明日我尋人拿些宮規官記策論來,你以前在宮中待過,現在也隔好些年了,趁迴京之前趕緊補一補。”


    周昫想起上迴被拘著學書就頭皮發麻:“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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