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著給風飛翼喂完藥,蘇亦彤累的實在夠嗆,趴在床前就睡著了。


    初春已過,陽光也越來越炙熱。


    還不到中午,那如暖爐烘烤的陽光就層層灑進了房裏。


    風飛翼口幹舌燥,熱的額間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混沌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就先睜開了眼。


    視線所及,是蘇亦彤那張趴在床前熟睡,略顯疲憊的小臉。


    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風月便小跑著跑了進來。


    被陽光烤得通紅的小臉上汗如雨下,她大聲喘著粗氣,唿吸不暢道:“不好了...不好了...”


    “怎麽了?”生怕驚醒熟睡中的人兒,他忙伸手去捂她的耳朵。這一伸手他才發現,自己的大手還扼在她的手腕上,大汗淋漓。


    抿了抿唇,他收迴手,抬袖擦了擦蘇亦彤手腕上的汗漬,竟是半點也不嫌棄。


    風月聽見他的聲音,微微錯愕的抬頭。“攝政王殿下,您醒了?”


    “嗯。”


    輕輕應了一聲,他垂下眼瞼問道:“何事這麽慌張?”


    平時跟在不知禮法的皇帝陛下身後,不懂規矩已經成了她的習慣。猛然被人這麽正兒八經的詢問,風月倒有點不適應了。


    低下頭,小腦袋一晃一晃的,似是有點為難。


    風飛翼瞧見她這幅模樣,有點不耐煩。“說。”


    風月縮了縮脖子,如實答道:“昨日陛下露麵的事已經在幽州城中傳揚開了。”


    聲音不大,剛好落入風飛翼的耳中,他微微蹙眉。“所以呢?!”


    風月小聲道:“今日一早,就有百姓齊聚街頭,說陛下昏庸無能,置幽州百姓而不顧,來了幽州城多日連個麵都不露……”


    話到最後,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她是見過百姓齊聚街頭的場麵的。因為那些人現在就站在範府大門外,振臂高唿,高聲喝罵當今天子無能的同時,還聲稱要一個交代。


    知府大人範淩守在自家府門口,急得如牆上的跳蚤,這才遣了她來尋皇帝陛下。


    “有此事?!”濃眉緊蹙,墨染的眸子裏一道曆芒閃過,他問道:“皇上在這裏守了多久了?”


    “一夜了。”


    風飛翼披衣下榻,將還在睡夢中的蘇亦彤抱起平放在了床榻上,吩咐道:“你先出去,本王馬上就來。”


    病體還未恢複,他的身子有點虛,扶著屏風站了好一會兒,他才站穩了身形。


    火辣的陽光落在身上,他眉間的折痕皺的更深了。


    換好衣服,出了房門反手將門關上。


    風月等在門外,見他出來,忙道:“知府大人剛剛又派人傳了話來,說外頭的那群鬧事的百姓快要壓製不住了。”


    他點頭,蒼白的臉色在陽光烘烤下微微有了幾分紅潤。“走吧。”


    抬步就走,卻是腳步發虛。


    風月跟在後頭,見他這幅模樣,心裏也是擔憂的緊。


    ……


    往日空闊的幽州城,今日格外熱鬧,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一眼望去,全是見頭不見尾的黑點子。


    範府大門口,範淩急的在簷下踱步。麵前攔截百姓的官兵上了一批又一批,也不見那洶湧的人潮有半點膽怯的意思。


    迴頭望了望,院裏仍是沒有半點動靜。他不禁有點杞人憂天。


    這事若是放在平常倒也好辦,大不了將鬧事的人抓起來一頓胖揍,再恐嚇幾句,說不定就見效了。


    可今時不同往日,麵前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明顯是有備而來。他若沒有征得天子的旨意,就對百姓動手,怕隻會引起更大的恐慌。


    兩廂思慮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這扇大門。


    烈日炎炎,蟬鳴鳥叫。


    鬧事的百姓們迎著火辣辣的陽光,站在暴曬的街頭你推我搡,已是汗流浹背。


    幹啞的聲音強差人意的沒有想象中的氣勢如虹。卻是一句接著一句,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當今天子昏庸無能,貪圖享樂,更是置我們幽州百姓於水火之間,實在德不配位。當從皇位上滾下來……退位讓賢,讓能者居之。”


    聲音之亢奮,真讓人熱血沸騰。


    這都不是最氣人的。


    最氣人的是,竟然還有人利用孩童的天真,讓一群隻有六七歲左右的孩童大街小巷的遊街示眾,嘴裏歌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謠。


    “朱門狗肉臭,路有病死骨。天子不識百姓苦,把酒當歌夜夜歡。”


    風月都替他們感到可恥。


    這些人,說白了就是一群恩將仇報的白眼狼。收你恩惠的時候對你千恩萬謝,等覺得你起不到作用之時,又倒打一耙,蠻不講理。


    重重哼了兩聲,小丫頭別過視線,暗罵一聲:“白眼狼。”


    風飛翼好氣又好笑的低頭看她。“你怎知他們是白眼狼?”


    風月撇嘴。“陛下這麽好的人,又怎麽會是昏君。”


    況且又有哪個皇帝,會把別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


    伴在蘇亦彤身側的這些時日,她旁的都沒看到,獨獨隻看到了她的好。


    也隻有那些盲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才會覺得陛下是個昏君。


    風飛翼掩唇輕笑。“她若是知道你這麽誇她,就算是睡著也定會笑醒的。”


    範淩聽見動靜,轉身看了過來。這一看,卻是淚眼婆娑,潸然淚下。“攝政王殿下,您終於來了。”


    又看了看他的身後,沒有看到預期中該出現的那個人,他有些失落。


    風飛翼冷眼掃他,大步邁出了門檻,問道:“如何了?”


    範淩搖頭,苦著臉看了眼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迴道:“這些百姓也不知是怎麽了,一大早就守在這裏,胡言亂語。”


    像辱罵天子的這種汙言穢語,他自是不能說的,也隻有用胡言亂語四個字替代。


    “是嗎?”


    風飛翼不動聲色的望了過去,冷峻的眉眼似染了冰霜。


    明明熱得渾身是汗,範淩卻沒來由的覺得心底陣陣發涼。


    “可去查了是因為什麽原因。”風飛翼出人意外的沒有動怒。


    範淩有些錯愕的看向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查了,據說是因為城中糧草已盡,百姓們都餓著肚子。昨日又聽聞陛下露了臉,以為是陛下故意不理會民間疾苦,所以才來鬧事的。”


    “餓肚子?”風飛翼斜眼看他。“餓了幾日?”


    算算日子,雲清也該到幽州了。


    隻是卻遲遲沒有消息傳來,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一日!”範淩壓低了聲音,有點心虛。


    他雖然貴為幽州知府,但自瘟疫蔓延以來,城中糧草早就在封城的那幾日散的差不多了。


    而且,這幾日從外地來的難民越來越多,引起暴亂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一日就如此大動幹戈。”風飛翼怒道:“難道我離國子民當真如此無能,任由旁人牽著鼻子走?聽風就是雨嗎?”


    他怎能不知,這聚眾鬧事的背後,是有人蓄意為之。


    倒是他小瞧了那人,國難當頭,竟還有心思玩這種小把戲。


    輕哼一聲,他的話不怒自威,擲地有聲:“來人。”


    立刻有人上前領命。“屬下在。”


    他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將鬧事最兇,說話最多的人抓起來,關入天牢。”


    鬧事最兇?說話最多?領命的士兵有點為難。


    放眼望去,人人都在說話,沒有一人能逃此責任。


    但要一一去抓的話?他們好像有點人手不夠!


    風月有點看不下去。提醒道:“笨蛋,攝政王殿下的意思是讓你抓幾個帶頭的。”


    既是被人買通,那就定會有人帶頭,隻要把頭頭抓了,這些鬧事的百姓沒了主心骨,到時自然而然的也就散了。


    士兵神色複雜的看了風月一眼。被一個小丫頭罵笨蛋,麵子上多多少少有點掛不住。


    他紅著臉應聲,轉身就走。“是。”


    這就好了?!急了一個早上的範淩看了過來,突然就覺得攝政王殿下當真是威風凜凜,英武不凡。


    明明什麽都沒做,隻是往那裏一站,說了兩句不痛不癢的話,維持了一個早上的鬧劇就這麽散了!


    虧得他差點動刀動槍。這麽一比,他還真的是有點對不起頭上知府大人的這頂帽子。


    士兵們很快的將那幾個鬧得最兇的人一一逮捕。


    果然,沒有人鼓動,鬧事的百姓們喊著喊著都覺得自己的舉動有點滑稽。


    沒一會,就散了。


    各迴各家,各找各媽。


    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眨眼就消失的幹幹淨淨,連帶著周圍的空氣也清新了不少。


    風飛翼陰鷙的眸子轉向那幾個鬧事的人,沉聲吩咐道:“帶下去,嚴刑拷打,什麽時候招了,什麽時候再停手。”


    聽了他這話的人隻覺渾身汗毛倒豎,下意識的就打起了寒顫。


    他這是跟人有多大仇多大怨啊。費了幾句嘴皮子,就要嚴刑拷打,也不怕把人打死了。


    暗暗吞了口唾沫,士兵們押著人退了下去。


    範淩拱手。“臣還要去天牢看看,就不送攝政王殿下了。”


    聽聞牢中不少染了瘟疫的屍體都被人抬了出來,他總要幫忙尋個風水之地把人埋了不是。


    風飛翼斜眼看他。“那些屍體就不用埋了,一把火燒了便好。”


    省得後期再出什麽亂子,他有心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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