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沉寂了兩天的大昌王朝南境處又開始隨風滿地石亂走了起來。


    前些日的那場綿綿細雨已遭受到烈日烘烤,或深深沉入泥土,或騰空直上,也不知滋養著哪裏正在偷生的種子嫩芽,又不知被晨風吹動潤濕成何處將要形成的露華。


    然而這裏的環境與來時似乎並沒有什麽差別,還是那般顯得暴躁。


    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年孩童抖了抖腳上的灰塵,明顯剛從馬背上下來,看了眼自己對方同樣下馬已經被灰塵染的有些髒亂的那身白衣。


    一男一女兩位少年早早便過了陽關,在此處將要分別。


    分別的為何人並不難猜測,許長安與林嬰。


    除了楊賀九外,林嬰為許長安這一行所接觸最多且最早的人,但二人的分別卻並沒有什麽不舍和想要說的一些話,相反很是灑然。


    林嬰牽馬走在前方,抬起一隻手來揮了揮,就像是她走時舞動那杆銀槍與自己父親道別一般隨意。


    許長安更是直接轉身離去,甚至連動作都未曾作出。


    林嬰絕不是肯磨磨唧唧的那種人,許長安當然也不是。


    同樣是與父親的道別,盡管許長安當時心有不舍卻也未曾有過挽留。


    走過的路如今又需要重新再走上一次,不過來時有楊賀九,有那半壇子醃菜,而現在隻有手中隨意揮舞著的那把黑劍。


    黑劍隨意揮動,破開迷人眼的砂石,前方道路卻從未變得清晰,他知道自己不夠強。


    不過這一路走來他並非是毫無進步,在郢都城外麵對的那名士兵如果現在重新遇到,就算沒有林嬰的那匹白馬,他應對起來也會變得輕鬆許多。


    現在出發,大約走到第二天正午時分便能迴到自己熟悉的那座城。


    停下手中動作,扳了下手指計算著明日該是正陽節,不過正陽節與自己並無什麽關係。


    正陽節無非就是祈福辟邪,而在無知者無畏的許長安看來,哪有那麽多福可祈的,又哪有那麽多災需要避?


    能祈的了?能避的了?


    正在這般心想之時,忽然眉頭緊皺,雙手微微顫抖如臨大敵。


    奶奶的,想啥來啥,心裏邊就是不能老琢磨這些晦氣的東西。


    奶奶的這是真晦氣!


    由北向南,沙塵似乎更顯肆虐,一位老者從漫天沙塵中走來,可那身白色衣袍卻是纖塵不染,那雙有神的雙眼依舊明亮,不曾被這環境染亂了絲毫。


    對於此人許長安自然是不可能會忘。


    還記著去年那個秋天,那兩顆米粒,那一碗清粥,那半壇醃菜,那一場大雨。


    那兩位黑衣男子,那兩把天人之劍,那一場生死之隔。


    皆是拜於此人所為。


    許長安不會忘,但他此刻似乎已經完全忘掉了,步伐毫不慌亂,目光依舊平視前方未曾偏移過絲毫,甚至連自己行走向前的路線都沒有稍微改變上一下。


    握劍的動作還是握劍的動作,依舊是隨意揮舞,隻是路過老者身旁之時揮劍的動作方才停頓了一下。


    二人擦肩而過,在這一刻南境處的風吹的似乎更加陰寒,沙塵也愈發肆虐,二者相互夾雜吹動各自身上衣袍,獵獵隨風,唿唿作響。


    但奇怪的是,也就隻有這些聲音而已,甚至連腳步踏在被烈日烘幹重新變得堅硬的地麵都不再清晰。


    二人未作出什麽反應,沒有想象中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如同不曾相識,未曾結過仇恨。


    好像兩位陌生人一般,眼中都未曾多放下對方一刻。


    老者的目標是向南,許長安的目的地為從此處向北方的一座小城。


    各自的眼中隻有這些,這條路並不狹窄,雙方的目的也並不衝突。


    擦身而過後二人依舊保持著前行動作,許久後許長安才慢慢蹲下身子揉了揉顫抖的雙腿,劇烈的喘著粗氣。


    對於這個人許長安雖然隻是短暫接觸,卻是異常了解。


    在城內他看過對方的眼神,在剛才那位老者出現之時他又再次確定了一下,得來的結論就是這個人還是那個人,所以許長安盡量保證自己不要慌亂。


    慌亂對於自己能不能生存毫無用處,隻會加速自己的死亡,這是跟隨林嬰與楊賀九二人久了學來的東西。


    話雖如此卻很難有人真的能夠做到處變不驚,那需要極強的心理素質和豐富的閱曆經驗。


    許長安經曆過一些事,但那些並不算豐富,心理素質強也隻是相較於同齡人來說。


    所以麵對突發變故之時他同樣是會慌亂。


    以前他的做法是把這些慌亂壓到事後,現在的做法也是一樣,直到此時才是渾身虛脫乏力。


    麵對禦靈司司正大人畢四遷許長安此時沒有絲毫獲勝的機會,即便是已經走遠的林嬰重新折返迴來亦是毫無用處,除非林嬰能將她爹帶來。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那杆長槍察覺不到此間變化,更不可能突破這遙遠的距離瞬間擋在自己麵前,這是神遊境的強者方能做到的事情。


    而那唯一一位天人境的強者已是為救自己重傷墮境,如今不知在何處養傷,境界修為更是隻怕此生再無法恢複。


    更重要的是,林嬰她爹為何要救自己?要知道當時從這裏出發去望舒樓之時那杆槍可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楊賀九不在,所以許長安能靠的就隻有自己。


    幸運的是,畢四遷的那雙眼睛依舊未曾有過絲毫變化,對方的眼神和心思不難揣度。


    並非是說畢四遷過於自信而輕視自己的對手以後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許長安從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那是一種你死了我不會高興半分,你活著我也不會有絲毫覺著麻煩和遺憾的無視感。


    你的生死與我無關,我心生惱怒便發泄動手,心境平穩時你跳不進我的眼中,出現不了我的世界內。


    二者悲歡並不相通,也互不覺著對方吵鬧,他們從來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是讓許長安極為厭惡的事情,在城內如此,在南境處亦是如此。


    又是許久之後許長安才慢慢站起身來,抬起衣袖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珠,而後自言自語的嘀咕道:“那雙眼睛,遲早要把它給挖出來。”


    這句話中同樣未曾帶有絲毫恨意,也沒有過咬牙切齒或者急不可耐的情緒傳出,甚至都不如說自己遲早有一天要吃上四菜一湯那般有目的性。


    就像是城內的一些婦道人家在不滿之時偶爾罵上一句天老爺不開眼,但日子還是那般照常過。


    小小少年居然說出這般陰森恐怖的話來,實在是不符合楊賀九教過他要仁慈的道理。


    對於楊賀九說的那句話他隻聽信了後半句,那就是對自己仁慈,而且他還覺著這句話異常精妙,既然精妙那就自當貫徹到底。


    他一向對自己仁慈,也覺著這個世界有些太亂了,亂到很多人即便心生委屈卻始終找不到可以去恨的對象,所以他不會管顧對方到底是不是奉命行事,也不會去思考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隻是他現在並不會想要去做些什麽,因為在他的身上藏著柳春生為自己題好的三幅字。


    許長安起身接著向四方城位置走去,路線未曾偏移的緣故所以他還是認得清方向,隻是由於道走不穩且腳步有些飄,因此在時間上可能要再晚一些。


    宛丘城的主帳內,在更早一些便來了一位都城內的客人。


    那人本身叫不出姓名,之所以為客人是因為他手中拿著的那封書信,信封上用朱砂寫著春秋二字,與之前未曾拆開的那封樣式完全一樣。


    林平歸坐在案幾後,章陵靜靜站在其側方位置。


    這位統領大人目光平靜看著站在賬內的那人,開口道:“將書信留下便可。”


    那人拆開書信,而後攤開放到對方麵前的桌案上。


    對於這個動作章陵覺著有些不妙,原本可以當做邊境軍事忙亂而將那幾封書信忘了,但此時沒想到對方竟是直接拆開放到了林平歸的麵前。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林平歸不可能會忘記去拆封都城來的書信,不過並沒有人會刻意因此來追究統領大人這種罪責。


    但是對方直接拆開這可就不一樣了,要知道對於視而不見與忙於公事忘記拆開來這可完全不是一個說法。


    林平歸低頭看了一眼,眉頭緊皺,開口問道:“還有事?”


    那人行禮告退,出城之時林嬰與其碰麵而過。


    林嬰迴頭看了一眼走過去的那人,眉頭微皺自言自語道:“不是城裏的人?”


    而後徑直前往主帳內複命。


    在林嬰之後,從城外又來了一位白袍老者,三人前後有序,分別進入這座城。


    二人同樣是擦身而過,雙方未曾有過問候和表示,依舊是兩個陌生人般不理不睬。


    主帳內,林平歸盯著麵前那封拆開的書信看了許久,眉頭始終緊皺。


    而伴隨著帳外稟報大小姐歸來,這位統領大人緊皺著的眉頭方才微微舒展了開來。


    “讓她進來。”


    “是。”


    章陵心中同樣是鬆了口大氣,自言自語開口道:“大小姐平安歸來,總算是未起什麽波折。”


    林平歸隻是微微點頭,並未迴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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