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慢慢從台階上坐起身來,反手向後揉了揉被咯的生疼的腰背,扭過頭去看了眼坐在自己身側的李思,開口道:“這兩天鴻臚寺那邊熱鬧,丞相閑時可有去看過?”


    與其他朝臣一樣,李思也打心眼裏認為這件事本就不用商討,開口道:“迴陛下的話,外賓接待與談判為鴻臚寺職責,臣並未前往。”


    皇帝微微點頭,問道:“丞相大人是否也認為這件事沒什麽好談的?”


    丞相起身行禮,開口道:“臣不敢欺瞞陛下。”


    皇帝笑了兩聲,那雙下垂的眼皮牽連出一條驚險的弧度,雙眼緊緊盯著對方開口道:“聽說齊王薑水兒有一女,溫婉如茶,國色無雙。其實朕也認為沒什麽好談的,齊國給不了我們什麽,錢和糧都是戰時必備品,他們自己都難保證開戰時能夠供應的上,能給的不過就是這位公子罷了。”


    李思心中微微訝異,他不曾想這位皇帝居然如此坦誠。


    按道理來講即便是心存私心也得說是為大業而援齊,卻沒想到對方竟是直接挑明,不曾隱瞞。


    其實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之事,有人說這位皇帝是色迷心竅,還有說的更為通俗難聽點的就是想老牛吃嫩草。


    但李思卻覺著援齊一事似乎並沒有那麽簡單,若以臣子的身份來理解自家皇帝並非是昏庸好色之人,讓尋常百姓來講那就是宮裏邊那麽多可人兒的姑娘,如何就差的了那一個?


    皇帝站起身來,拉著對方雙手輕輕拍了兩下,麵帶春風笑著開口道:“丞相大人獨子也到了婚嫁年齡啦,為人父可不能整天光顧著國事朝事,家事也得上些心啊。”


    李思沉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表情變化,眉頭微皺確認問道:“陛下這是要指婚?”


    皇帝握著對方雙手,再次輕拍了拍,微微點頭道:“大人為國事操勞,朕也得心疼下大人才是。”


    李思趕忙下跪行禮,開口道:“陛下憂心臣之家事為臣之榮幸,但聖恩在上,犬子平庸至極,無力承擔浩蕩隆恩,還望陛下再行考慮。”


    皇帝彎腰將對方攙扶起來,心中忍不住罵了句這個老狐狸,右手抬起指向殿外微笑開口道:“丞相大人嚴重了,大人請看。”


    丞相轉身順著其示意方向看去,天色已晚,殿內燈火搖曳,殿外略顯單薄的月光照不亮李思的視野,嘴唇輕輕嗡動顯露出了他的無語和好奇。


    皇帝開口問道:“大人可曾看到了?”


    李思一臉懵逼,顯然不知曉其是何意,嘴唇嗡動道:“敢請陛下明示。”


    皇帝閉上雙眼麵帶享受陶醉之色,在唇間豎了根手指微微搖頭,輕噓一聲後裝模作樣開口道:“我聽到清風吹過了這座城,居民們酣然入睡。我看到昌盛籠罩了這座城,院子裏晾曬著待風幹的肉。在那屋簷的上方殘留著昨日下過的雨滴,順著滴水不漏的紅磚瓦滴答落在地麵。丞相大人可喜歡這種節奏?”皇帝陛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後睜開雙眼開口問道。


    李思眉頭緊皺,想著好像在哪聽說過有一種動物,能看見人看不到的東西來著?


    聽到對方發問,再看到對方眼神裏的等待,趕忙迴身揖手行了一禮迴道:“陛下治國有方,方能有此等節奏,臣不敢妄自居功。”


    皇帝擺了擺手,搖頭迴道:“丞相大人居功甚重,豈有妄自一說?”


    李思嘴唇微抖,想再說些什麽便被對方打斷,隻得是咽下未曾說出口的那句話。


    皇帝輕拍了下腦門,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懊悔道:“朕差點忘了,居民們都入睡啦,大人也當是早些休息才是。”


    李思低頭行禮,欲言又止道:“陛下,這指婚一事...”


    皇帝拍了拍對方肩膀,笑道:“丞相大人不必擔憂,此時由朕做主,保證萬無一失。”


    ......


    李思忽覺嘴唇有些發幹,忙開口道:“不不不,陛下誤會臣的意思了。”


    皇帝不住點頭,饒有興致笑道:“大人放心,就算援齊一事於我朝國力有何損失那也是朕昏庸無能,百姓和軍士怪不到大人頭上。朕隻是憐惜臣子勞苦罷了,就當是朕體恤下臣。”


    李思欲言又止,卻再次看到對方眼神裏的詢問,低頭未曾說出口來。


    皇帝有些滿意說道:“唉,這就對了嘛。來人!送丞相大人出宮。”


    李思輕拂衣袖,揖手行了一禮想要在心中籌備措辭再次發言。


    一位公公踏著細碎步伐走來,恭謹行禮輕聲道:“大人,請吧。”


    李思含著怒意微撇過頭去不著痕跡般的迴瞪了對方一眼,公公渾身哆嗦趕忙低頭。


    皇帝雙眼微眯低頭看著李思,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按在公公肩膀位置,那位公公穩了穩心神,重新開口輕聲重複道:“大人,天晚了,早些迴去休息吧。”


    李思察覺到皇帝的神情和動作,趕忙揖手行禮,低頭道:“臣告辭。”


    隨後輕拂衣袖向著殿外走去。


    皇帝陛下走上台階,重新拿過那隻酒杯,斟了一杯酒後並未立馬飲下,而是取過一支沾滿墨汁的筆懸在酒杯上方,看著一滴墨汁落入酒杯,快速擴散卻始終無法逃逸。朗聲大笑,舉起酒杯向著台下潑去,雙手背到身後離去,大喊道:“來人!洗地!”


    宮門口外一輛馬車靜靜等候,李思在對方的攙扶下上車,忽然動作微微一頓,推掉對方雙手開口道:“你去前麵準備駕車吧。”


    車夫麵露不解之色,李思微微瞥了一眼,反問道:“怎麽?”


    車夫趕忙行禮,而後快步跑到前方準備趕車。


    李思坐在車駕內,放平衣擺,拉下車簾,開口道:“走吧。”


    車夫搬過杌凳放在車駕前方,馬車在城內碾壓而過,李思方才壓低聲音怒道:“這都什麽時候了,行事還如此不嚴謹。”


    車夫似乎注意到了什麽動靜,猶豫片刻後向著後方開口問道:“老爺可是在與小人說話?”


    李思輕咳了兩聲,開口道:“行快些。”


    馬車行的更快了幾分,聲音也更加嘈雜。


    身側一位懷抱長刀的中年女子開口道:“公子怕大人出事。”


    李思繼續壓低聲音,怒道:“混賬!我能出什麽事?”而後想到了什麽輕聲歎了口氣,語氣放平穩了一些,開口道:“迴去告訴他,援齊一事不簡單。”


    一道黑影從馬車中閃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如鬼魅般不易被人察覺。


    馬車停在丞相府外,一位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年已等候多時,早早聽聞到聲音,趕忙前來相迎,著急藏在心中不露於色,正是丞相大人獨子李深。


    見著丞相迴府李深麵容依舊平靜,行禮開口道:“父親大人迴來了。”


    李思踩在杌凳上,微微瞥了其一眼,沉聲道:“迴去再說。”


    少年不露聲色,心中卻是感到大事不妙,他從未見過父親何時有過此等謹慎模樣。


    二人一前一後入府,走進廳堂內,少年為丞相倒了一杯水,開口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李思喝了一口清水,將杯子放在桌案上,輕歎了口氣說道:“陛下要為你指婚。”


    李深心中開始思考,如果隻是簡單指婚定不會讓父親大人麵露如此神色,想著近日來發生的一些事開口問道:“與援齊一事有關?”


    李思微微點頭,再次倒了一杯水,看著自己兒子輕歎道:“齊國和親的對象,便是你。”


    此間利害關係不難揣度,李深雖然依舊平靜,心中卻是翻起了大浪,問道:“父親未曾拒絕?”


    李思大怒:“聖恩在上,讓我如何拒絕?”


    李深趕忙行禮,“孩兒失言,還望父親大人見諒。”


    李思消了下氣,喝了杯水,開口道:“你說說,陛下指婚代表著什麽。”


    李深思考片刻,迴道:“齊楚將要交戰,我大昌援齊百害而無一利。丞相府迎娶齊國和親對象,若出師不利這個罪名便會落到丞相府的頭上。”


    李思搖了搖頭,深歎了口氣說道:“你把咱們這位陛下想的太簡單了,對付我一個丞相又何至如此勞民傷財。”


    李深開口道:“孩兒不解。”


    李思看著自己的兒子,開口道:“不管出於什麽目的,隻要這件事傳出去,所有人都會以為陛下是為了你的婚事才選擇援齊。”


    李深有些不解道:“父親大人多慮了,想來大公子不會如此簡單便被迷惑。”


    李思怒拍桌案,“混賬!此等帶有暗示話語你怎敢說出口來!”


    李深趕忙下跪行禮道:“孩兒知錯。”


    李思擺了擺手,扶著額頭再次歎氣道:“罷了,迴頭找個時間,我再找陛下好好談談,想著怎麽迴絕這門婚事。”


    李深起身道:“夜深了,還請父親大人早些休息才是。”


    兒子的這句話讓李思再次想起了宮內的談話,眉頭緊皺,開口道:“明天查一下禦史大夫昨天夜裏去了什麽地方,說過了什麽話。”


    李深先是領命,而後不解問道:“此事和禦史大夫有關係?”


    李思在對方攙扶下起身,微微搖頭,“不能確定,不過總不能什麽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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