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未曾理會他的質疑,而是直接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餘明。”少年坐在馬背上迴道。


    直起身子朝著周圍看去,突然發現自己坐在馬背上居然異常神氣,且看著周圍的環境也是極好。


    環境好是真的好,神氣隻是他自己的感覺罷了。


    如果有一麵鏡子,他或許會發現自己跟雨天裏的老母雞沒什麽兩樣。


    可即便是高高坐在馬背,餘明居然發現自己的目光也隻是與那漢子平齊而已,不由心想這人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


    “為何要來這裏?”


    “來從軍,從那支軍隊。”


    中年漢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這裏隻有一支軍隊。”


    餘明並不知道那支軍隊叫什麽,說書先生隻顧自己口中說的神乎其神好吸引人目光以求多賺上幾枚銅板。


    聽到中年漢子說隻有一支軍隊那就不用再擔心自己是不是投錯了軍,趕忙迴道:“對,就是那支軍隊。”


    中年漢子沒有再想些什麽,也沒有再問出一些其他問題,而是直接開口道:“很好,你可以迴去了。”


    鎮南軍從不問別人從什麽地方來,即便有人來從軍那也是加入鎮南軍後,上戰場前才需要去問的。


    餘明微微一愣,看著周圍不停落下的雨水忙迴道:“我跑了很遠才來的,總不能就這樣迴去了吧?至少是不是得讓我住一晚上,還有我的幹糧也快吃完了。”


    中年漢子微微思考片刻,應該是覺著就這麽讓人家迴去好像確實有些不太合適,所以微微點頭補充道:“也是,你迴去,把這匹馬留下。”


    餘明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麽,也不與其爭吵,隻是小聲試探道:“這是我的馬。”


    “這是鎮南軍的馬。”


    餘明帶著哭腔有些著急道:“這明明就是我的,在城內那位先生說了要送給我的。”


    中年漢子不再與其爭論這匹馬到底是誰的這種問題。


    槍鋒斜指,戰馬側方被雨水打的泥濘不堪的地麵泥水分離,留下一道深深切痕。


    戰馬並未慌亂,麵對敵人之時要麽戰,要麽逃,要麽想辦法去應對。


    無論選擇哪一種,慌亂顯然隻會讓這些選擇變得不再那麽好實施起來,但尋常人麵對險境時很難會臨危不亂,慌亂是人和動物的本能反應,鎮南軍要做的就是把尋常人變為不尋常的人,戰馬同樣也是如此。


    所以方才麵對那搭上弓的一箭這匹戰馬的表現輕鬆自若。


    這是判斷一匹馬和一個人能不能上戰場最基本的條件,戰況不利之時你可以逃,但不能慌亂逃跑。


    並非是說這樣會損害了這支軍隊在世人眼中的形象,鎮南軍向來不會追求這些,而是慌亂會使你能逃掉的幾率大大縮小。


    再者而說那位中年漢子並不是自己的敵人。


    餘明也沒有慌亂,因為他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看著那位中年漢子手中動作就像是拿累了往前稍稍傾斜下了槍鋒一樣。


    片刻後機械般的扭過頭去看了一眼,再迴頭望向那杆已經收迴卻沒有拖帶上絲毫泥水的長槍才開始感到深深的恐懼。


    中年漢子麵容平靜,看著麵前從城牆上低下的雨水開口道:“你要清楚你是在與何人討價還價。”


    在去年的那個秋天,他站在由這裏向北的另一座城市,似乎也是個下雨天,他同樣是透著城牆下不停滴落的雨水看著前方。


    不同的是那次他麵對的是數百騎兵,而這次麵前隻有一騎,且那次自己的手中並沒有攜帶長槍。


    但不知怎麽的,這次似乎他要更緊張上一些。


    餘明呆呆道:“不是這樣的,說書先生不是這樣說的。”


    中年漢子麵容依舊平靜,並未理會他口中的說書先生說了些什麽,居然會讓一位年僅九歲的少年在這個雨天一人一馬獨自來到這座城,站在自己麵前,隻是淡然開口道:“現在下馬迴去,這杆槍才不會落在你的身上。”


    餘明扭頭向後看了看,發現來時的路已是看不清,隻能感受到身上已經開始發冷的雨水正在一點一滴浸透自己的心靈。


    他娘說的是對的,雨打在身上久了確實會留下一絲絲寒冷。


    許久後轉過身來,看著漢子身後的大門,門頭上寫著那三個自己認不清的字,以及中年漢子和他手中長槍。


    雖然不認字,但他感覺那三個字應該就是宛丘城,原來宛丘的丘,丘陵的丘長成這個樣子啊。


    最後低頭看了一眼。騎虎難下,騎馬同樣是難下,這匹馬太過高大,即便他已心生退意卻是無法再退。


    胯下那匹名為千裏的戰馬似乎是感受到了背上這少年的為難,慢慢歪下身子。


    待餘明從馬背上爬下後才重新站直了起來。


    餘明想要摸過馬背上的包裹,雙手舉起卻夠不到,戰馬察覺到他的意圖,卻不願再次彎下身子。


    馬這種動物即便睡覺都是站著,那是因為以防突然而來的危險,尤其是戰馬,輕易彎下身子已是犯了大忌。


    餘明此時頗有為難,還帶著辛酸和委屈。


    一位小小少年,離開自己的家,離開了那座城,雖說在城內孩子中算是調皮搗蛋誰都不服氣的模樣,但在外遇到陌生人還是從心眼裏感到些害怕的。


    再次迴頭向後看去發現身後並沒有自己的母親,重新轉過身子,卻反應過來自己隻有把頭抬的高高才能看得到那位中年漢子。


    這個人,真的好高,他的那杆槍真的很鋒利。


    少年帶著失望離去,最後一次迴頭,向著那邊小心翼翼問道:“那匹馬真的是一位先生送給我的,他在我隔壁住了好幾個月,我想帶著它迴去。”


    中年漢子未曾開口迴話,但是握槍的那隻手卻微微張合了一下,若仔細看去或許能發現他的手指好像還有些輕輕發抖。


    少年見對方未曾迴話,抬頭投去了詢問的目光,眼角已有淚水滑落,和雨水夾雜在一起,看不清楚的麵容上帶著藏不住的那份委屈。


    對方依舊未曾迴話,餘明轉身離去,腳步踏在泥濘的地麵上,抬起的很是吃力。


    在城牆上兩位士兵見狀交頭接耳有些不解的小聲嘟囔道:“咱們老大這次是怎麽了?”


    “以前有人來投軍也沒見他出來啊。”


    “我估計應該是那匹馬的原因,以前從軍的你見過有人騎著咱們的馬來的嗎?再說了,從軍哪有這麽小一個小孩兒騎著馬就來了的?”


    “你這麽一說我也感覺有點不對勁,咱們的馬咋會被那小子騎著?”


    這話有兩種含義,一種便是很簡單的字麵意思,那少年是怎麽弄來的馬,第二種就是馬為什麽願意被他騎著?


    馬其實是不願意的,隻不過是順路捎他一程罷了。


    若沒有這小子千裏馬自然也迴不來,總不好再半路上欺負一個小孩兒將人摔下來。


    更甚至隨楊賀九到了靈學院內說不定什麽時候便被那位院長大人切下幾塊肉來嚐嚐味道。


    一人搖了搖頭,“我感覺咱們老大這次迴去可能會後悔了,你看他握著杆槍是啥意思能知道不?”


    “握槍啥意思你不知道?不是,你那身皮都被練這麽久了,不說全熟也得有七八分了吧?槍是幹啥使的你都不知道?”


    “滾蛋!娘的你才是被烤的那隻燒豬!槍當然是捅人用的,捅敵人。”


    “可那小子身上也沒見有窟窿眼啊。”


    沒見窟窿眼,那就說明不是敵人,既不是敵人為何要提槍?


    二人同時輕歎,顯然也是搞不懂這位統領大人這次到底是怎麽了。


    漢子靜靜看著已經走遠的那位少年背影,通過麵上表情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麽。


    將手中長槍立於地麵,抬起手來接了些從城牆上滴下的雨水,低頭仔細看上了一會兒,帶著一聲歎息輕輕將其揮灑在麵前的泥濘地麵裏。


    而後走到千裏馬的旁邊,摸了摸戰馬背上挎著的幾隻大大小小布包。


    手指觸碰到一個硬物,輕輕捏了捏,從包裹內發出了一聲脆響聲。


    漢子微驚,眉頭微皺。


    “來人!”漢子迴身向後喊了一聲。


    城牆上的巡邏守衛借著已經看不太清的光線,偶爾側過頭去眼神怪異的看著那位統領大人坐在一名士兵搬來的小凳上,吃著從馬背上掏出的幾張蒸餅。


    聞著味道蒸餅內夾著的應該是剛醃好的辣白菜,細細的咀嚼聲伴隨著城外的雨打地麵極有節奏。


    盡管醃菜的味道飄到空中已被雨水衝淡,卻還是無法全部掩蓋掉。


    在城門正上方位置的一守衛忍不住捂了捂剛裝滿晚飯的肚子,然後狠狠咽了口唾沫。


    不多久時一壇子醃菜已被吃完,幾張蒸餅也全部下肚。


    這位漢子有些滿意的站起了身子,開口道:“這餅泡不泡水都一個味。”


    同樣是在那座城,當時他手拿兩壇子酒,說了句同樣的話,這酒灌不灌水都一個味。


    可那次是不滿,這次卻是相當滿意。


    雨水無法掩蓋掉醃菜的香味,也無法衝淡這些蒸餅本來的味道,從這幾張蒸餅和那一壇子醃菜中他吃出了不一樣的感覺。


    那是他要的感覺,所以他現在很緊張,比一人獨麵數百大昌騎兵之時還要更加緊張。


    站起身來,向著遠處看去,眉頭微蹙向著更北方自言自語道:“你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


    重新走到城外那匹戰馬麵前,輕拍了拍開口道:“你呢?你是不是也很喜歡?”


    戰馬別過頭去不敢苟同,誰會喜歡一個在自己身上撒尿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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