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宛丘城外一騎靠近,由北向南而來。


    這座城雖然占地較大,卻並沒有修築如大城那般高高的城牆,矮小的土牆甚至經過大雨的衝刷都要脫掉一層皮。


    若非是空中降雨的緣故,土牆上的灰塵更是輕易便能籠罩住整座城。


    城牆頂上亦是沒有守城用的重弩之類,隻有那些手持長槍身披紅甲正在巡邏的戰士,肩上斜挎一張硬木弓,背上背著一隻箭筒。


    宛丘城隻有一扇朝南開的大門,所以那從北向南而來的一騎需要繞著城池再向南而去。


    老馬識途說的並非單純是指年老,畢竟再老的馬匹整天窩在馬廄裏也不可能知曉門外的路途。


    這匹紅馬雖然正當壯年,但經曆卻是不少,且對於自己成長的地方還是異常熟悉的。


    而這強壯的戰馬卻背了一位與它體型相差異常明顯的小小少年。


    那少年緊緊趴在馬背上,看似昏昏欲睡,腸胃裏已經是上下翻滾。


    無論是馬還是人,都是渾身濕透。


    這雨更能增添戰馬奔馳的氣勢,毛發被雨水撫平,使其看起來更加靈活。但那少年可不同,雨淋在身上那就是狼狽,與落湯雞沒什麽差別。


    身上的雨水流到戰馬身上,再被其奔跑甩落在地,留下的則是揮不掉的潮濕以及潮濕帶來的不舒服感覺。


    寒冷倒是提不上,畢竟正值夏季,南方的氣候向來是溫暖。


    但是他的母親卻知道雪花堆積在身上總會化掉,雨打的久了也會帶來一絲絲的冷。


    不過說起來讓人有些咬牙切齒的是,關於這些他從未聽過話,依舊是下雪天在外瘋玩,被雨打濕了也不管不顧。


    那位少年始終小心翼翼趴在馬背上,怕自己如那些雨水一般被身下的這匹戰馬給無情甩了下去。


    說起來有些好笑的是,別人抓韁繩是為了禦馬以保證不走上歧途,而這少年從開始被自己母親攙扶加推搡爬上馬背所想的就是不被甩下去。


    他隻知道往南走,具體方位並不清楚。


    事實上就算他知道了路也是毫無用處,畢竟他降不住這匹馬,馬要往哪走,他隻能抓住韁繩隨其去往哪裏。


    此時大有一種隨意前行的瀟灑感,可他顯然沒有心情學著那些人來沿途欣賞一路上的風景。


    畢竟這風雨太過迷人眼,且他的目的太過定的住人心。


    話雖如此這匹馬還是一路輕輕鬆鬆便帶他來到了這裏。


    馬鞍咯的他腹部以及胸部都有些麻木生疼,這也算是正常,畢竟那就是用來坐的。


    雙手也已經開始微微發抖,卻還是死死抓住韁繩不肯鬆手,也不敢換上一個姿勢。


    若是尋常少年即便也會害怕但至少跑了一晚上會開始想著慢慢直起身子來試上一試。


    但這位卻是除了罵人會理直氣壯外一向膽小,不然也不至於會被某人提了個棍子便嚇的躲在院子裏連挨罵都不敢開口還上一句。


    這座城的防禦工程看起來做的相當不到位,甚至都不如一些中等城市更嚴密,但這裏確實是大昌王朝的國門所在。


    鎮南軍不打守城戰,因此這座城的防禦工程做的再如何嚴密都是毫無用武之地。


    大門朝南開,這一馬一人由北而來。


    即便天色將晚,但若想不被城牆上那些身穿紅甲的守衛發現還是極不容易,對於這一騎守衛並未生出敵意,有的隻是好奇和警惕。


    他們知道這樣一匹戰馬即便是在鎮南軍內部也算的上是上等,卻沒想到居然會甘願被一位小小少年所駕馭。


    城牆上巡邏的士兵雖有警惕但也並未攔阻那位少年,隻看著他向何處而去。


    不會輕視每一個人,哪怕隻是一位手無寸鐵的少年孩童。


    那匹戰馬行的十分大膽且氣勢高昂,馬要迴家,少年是離家,差別自然是相當明顯。


    少年偏過頭去看著不高的城牆,總感覺這座城除了大上一些,與四方城也沒有什麽差別嘛,更覺著自己好像是來錯了地方。


    身子趴在馬背上,歪仰著頭看著不高的土牆上一位盯著自己的紅甲士兵,大聲問道:“喂!這裏是宛丘城嗎?就是丘陵的那個丘。”


    喊完之後趕忙吐出流到自己嘴裏的雨水,他並不知道丘陵兩個字怎麽去寫,但這是他知道自己要去那座城的唯一信息。


    其實還有一個關鍵的信息,隻不過那個在他看來怕嚇著了別人,所以對於旁人並未提及。


    城牆上的士兵雖然聽到,卻並未理他,雨水從堅毅的臉上流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雨水依舊淅瀝,雙眼睫毛上掛著的晶瑩十分影響視線,因此這少年看不到那人有沒有微笑,也就不清楚他是否聽到了自己問話。


    再次大喊了幾聲還是未得到響應,少年不再嚐試,畢竟對方肩上挎著的那張弓箭看著太過嚇人。


    而且看似灰溜溜的離去,但這位少年已經成功練就了罵人隻在心裏便能解氣的本事,至於對方聽不聽的到完全就無所謂。


    身下那匹戰馬並未理會他要去做什麽,隻是馱著往前跑。


    城牆上的所有人見到這一人一馬心中都充滿了好奇,甚至有一位年紀稍大上一些的紅甲守衛還從肩上取下那張硬木弓,拉弓搭箭想要試探其反應。


    沒有出乎意料,少年大驚失色,甚至天上的雨水落在其褲子部位好像都變的更多上了一些。


    馬的嗅覺要超過人類,那匹一路走來都老老實實的戰馬此時大感羞恥,第一次生出想要將其甩下來的衝動。


    這樣一個小屁孩,瑟瑟發抖的趴在自己背上,那不是恥辱是什麽?


    似乎是想起了另外一個同樣騎在自己背上膽小的和尚,戰馬有些哀怨的鳴了一聲。


    那守衛嗬嗬笑了兩聲,收起那張硬木弓,一隻手捏住羽箭,低頭細細察看著鋒利的箭頭,微微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害怕說明還算正常,這些年來這城裏邊來了多少個不正常的人來著?”


    營帳內,案上的一隻昏暗油燈慵懶的閃著燈火,案上放著一封始終未曾拆開的書信,上麵用朱砂寫有春秋二字。


    一高大粗壯的漢子赤裸著上身坐在案後,左手握槍,右手中拿著一張小塊鹿皮,正低頭靜靜擦拭著手中那杆長槍,雙眼始終都未瞥向那封書信一眼。


    忽然,油燈開始有些不安,擦拭長槍的動作立馬停住。


    小塊鹿皮一擦到頭,留下淺淺一道切痕,長槍鋒芒畢露。


    漢子抬起頭來看了眼那封書信,那是年前留在這裏的。


    他能猜出信上所寫內容,也知道對自己而言有些難辦,但他還是微笑了一下,這便說明他的心思此時並不在那封書信上。


    自言自語笑道:“受人禮物既然當場收下,那再退迴已是不合禮數。我很想知道院長大人的學生究竟給我送了什麽禮物迴來。”


    漢子提槍起身,將手中小塊鹿皮隨手扔在案麵上的那盞油燈之上,燈油四濺,火苗熄滅,帳內瞬間暗了下來。


    漢子穿上一件衣服,手持長槍而出。


    案上的那張信封被賬外風吹動,才知道信封的下麵還留有一張,未見字樣,隻知信封上麵蓋了方漆黑印璽般的圖案。


    裏麵的情形如何城外的戰馬和那位少年並不清楚,戰馬隻顧奔跑,那少年卻是要緊張許多。


    剛才雖然是嚇唬,但這位少年可不知道,見到那隻鋒利的箭頭時他是真的感覺也許下一刻自己就會被命中。


    楊賀九沒有騙他,騎上這匹馬確實半天便能到這座城,但由於天和人皆想留他的緣故,所以在那城內耽擱了些時間。


    少年依舊裝作不清楚這些,在心中不停的犯嘀咕道說好了半天,這都天黑了還沒到,看來那位先生也不怎麽靠譜嘛。


    不知繞著城行了多久,就在這少年將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之時戰馬慢慢停了下來。


    明明前一刻已經有疲累的前兆,可停下來時卻是士氣高昂,就好像再跑上個三天三夜也不用停歇。


    少年察覺到變化,確認戰馬停穩後才慢慢從馬背上直起身子來。


    麵前確實是大開的城門,可少年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城門,而是一位中年漢子。


    不由微微一愣,眼神想要移開看看是不是自己要來的這座城市,卻又是忍不住繼續停留在那漢子身上,最後定格在他手中的那杆長槍,一動不動。


    戰馬歡欣鼓舞,漢子見著馬背上的那少年同樣是有些意外。


    許久之後少年試探問道:“這裏是...請問一下,這裏是宛丘城嗎?丘陵的那個丘。”


    漢子沒有迴答他的問題,看了眼馬背上拖著的那些大大小小包裹,甚至有些東西的汁水還夾雜著雨水從馬背上流下。


    或許是能看出這匹馬一行來的委屈,上前輕輕拍了拍那匹戰馬,開口道:“辛苦你了。”


    戰馬高聲嘶鳴,如同在迴話一般。


    在去年秋天,自己親自挑選出兩匹戰馬,加上自己的那匹白馬共計一白一黑一紅三匹。


    由於某位少年在某些特殊條件下怕自己被某人看出某些事情的緣故,所以真正送出去的隻有兩匹。


    這匹紅馬去年由自己親自挑選送出,途徑數千裏路隨一些人去望舒樓參加入樓試。


    圓滿完成任務後又經楊賀九送迴,本來是鎮南軍送給楊賀九的禮物,卻沒想到他在四方城又轉送給了一位少年,幾經輾轉重新迴到這座城,屬實算是辛苦。


    少年看他與這匹馬似乎很熟的樣子,開口問道:“這匹馬叫什麽名字?”


    中年漢子未經過如何思考,低頭看著麵前這匹馬腳下磨損嚴重的蹄鐵開口迴道:“千裏。”


    少年嘴裏嘟囔念叨了兩句,而後試探道:“千裏?我怎麽感覺像你自己剛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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