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難行,馬匹自然是不善在此地奔跑,若是牽著匹馬還沒自己下地走的快,那不如不牽。


    所以他們這二人也就是徒步在山上這麽走著。


    這座太陰山上看似人間煙火氣息全無,可那山下的小算盤打得可是打的劈啪亂響。


    低價收購那些參試人員的馬匹,若是有命迴來再高價售出去,這種精明到不能再精明的生意實在是不像在這座山下能發生的事情。


    雪山之上一位身著寬鬆道袍少年,頭上隨意紮著不規範的道髻。另一位則是名青衫書生,手中拿著一柄長劍。


    山上傳不出來其他動靜,隻有那一隻雄鷹不停在天空盤旋,隨時準備做俯衝捕獵的動作。


    頂級的捕食者都擁有自己的一片捕獵範圍,外來者便是入侵者。


    而對於吳歧途和方長這兩位外來者,那隻驕傲的獵手卻是提不起來任何興趣。


    初始的那隻幼兔估計已經被它扔到某個山崖腳上的巢穴內了。


    並非是欲求不滿,總得存點積蓄才是。


    而那隻被雄鷹叼在嘴裏的幼兔也不是愚蠢,與空中飛翔的雄鷹一樣,同樣是為了生活做考慮。


    獵手與獵物的搏鬥看起來驚心動魄且殘酷至極,不過究根到底都是為了同樣的目的罷了。


    說不上那隻雄鷹殘忍,也談不上那隻幼兔可憐。


    方長依舊是走在前方,抬頭看著空中那隻飛了一圈圈早已疲倦的雄鷹,猜想到它今天應該是不會再有其他收獲了。


    彎腰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塞在口中隨意嚼了兩下問道:“我有些好奇你的書扔在了哪裏。”


    “扔在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扔給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吳歧途仔細想了想,而後麵帶微笑的迴到。


    他這種想不像是去找尋某個東西所帶來的思考,更像是記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而已。


    他的這種笑也不像是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開心,隻是感覺遇到了一個值得開心的人。


    方長沾滿積雪的右手在劍柄上隨意摩挲擦拭了兩下,雪花稀稀散散落下,並沒有重新被踩在腳下。


    這就代表著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但也就隻是一下。


    能讓吳歧途說出這種話的人,那應該不隻是普通的有意思,至少在方長自己看來也該是同樣覺著很有意思才對。


    “我能感覺到這好像確實很有意思,不過你應該不會無聊到讓我來開口問你到底多麽有意思才是。”


    二人所說的話格外的繞圈子,不是那些老謀深算之人的互相試探,隻是兩位少年在打趣罷了。


    吳歧途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頗有遺憾之色,當然不是遺憾方長居然沒有接著開口來問自己。


    他確實沒有那麽無聊。


    “那個人師公應該會很喜歡,若是放在十五年前,我想如今那人會是我的小師叔。”


    方長眉頭微皺,低頭看了眼手中長劍,許久後才開口道:“那這個人確實很有意思。”


    “我很好奇那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方長接著說道。


    “那是一個如果不是自己親眼見到,永遠也無法想象出來的一位少年。”


    “聽你這麽說的話,我倒很想見見他。”


    “他應該不想見任何人。”吳歧途笑道。


    “可他見了你。”


    吳歧途搖了搖頭,並沒有絲毫的生氣和不滿,看起來隻是在陳述和說明一件事情而已。


    “我被他趕出來了。”


    被人趕出來居然還能說的這般理直氣壯。


    就如方長所言,一個讀書人把自己的書扔了,說出來同樣的理直氣壯一般。


    方長微微一愣,而後拍腿大笑,“被人趕出來了,所以你選擇把自己的書留在那裏了?”


    吳歧途沒有覺著尷尬,開口道:“是的,如果他覺著有用,也許會來長安城。”


    “但願不會被他拿去擦屁股。”方長笑著搖頭道。


    “就算是擦屁股,那至少也是有用的。”吳歧途毫不在意這種粗語,隻是微笑迴到。


    “也是,雖然你的書迂腐了些,但總比樹枝小棍來的要好。”方長空出一隻手來揉了揉肚子,眼神在雪山上四處尋找,而後轉過身去問道:“你的書,還有沒有?”


    ......


    ......


    方才的話中有著一個重點,十五年前,那便說明十五年前的青蓮還是那個青蓮,大河還是那柄大河。


    如今前來參加入樓試的這批人員,十五年前就算出生也不過是兩三歲而已,可他們卻都聽說過長安城的那位閣主和那把大河。


    “那把天之劍之首的大河不在已經十五年了,真是可惜。”方長感歎道。


    他的可惜並非是為那把大河的不幸而感歎,而是作為用劍之人無法親眼目睹那把劍的風采而感到遺憾。


    為別人遺憾與為自己遺憾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意思。


    前者或許隻是出於同情和敬重,而後者卻能表明真心。


    不止他們這一代的人有如此感想,上一代乃至於是老一代的強者同樣也是喟然長歎。


    即便如嚴衛楚這般人,哪怕如今已是入海流的強者,也還是同樣為沒能走進長安城見到那把劍而感到遺憾。


    劍聖大人亦是如此。


    在這件事情上從不關於年齡大小或是實力強弱,甚至國界分別這種立場都不再算是阻礙。


    這樣的一群人同時感到遺憾,事實上就很能說明一些什麽問題。


    那個人是真的很牛比,對於那把劍真的有很多人向往。


    不管方長口中的這句感歎為何,但此事牽扯到自己的師公,妄斷不如慎言,慎言不如不言。


    所以吳歧途並未開口。


    可有些人不會因為你不開口便裝作明白了你的意思,而方長剛好就是那有些人。


    沒錯,說的就是他。


    方長開口道:“閣主身上經曆了什麽?”


    “臭道士,這種問題你來問我,你覺著合適嗎?”吳歧途走在後方,看著前麵那道高高的身影好笑問道。


    方長忍不住笑道:“你是讀書人,就算學人說話也當是變換下措辭,如此照搬無誤,你又覺著合適嗎?”


    “我以為你會說我剛才的那句話。”


    方長搖了搖頭,“你不知道答案,這我是清楚的。”


    “既然清楚,又為何要問?”


    “你這就沒意思了,好不容易終於是不像個讀書人了,又偏偏問出來這麽迂腐的問題。”方長開口道:“我們是年輕人,不要總學著你老師那般的說話方式,你我都不清楚,那自然可以好好討論一番,說不定談論出來的結果便真的就算是解釋呢。”


    “討論出來的解釋最多隻算的上是合理,而合理的解釋並非就一定是師公所遇到的問題。”


    方長在前方狠吸了下牙齒,翹起一根手指掏了掏耳朵,沒好氣問道:“你們狂書閣的人都是這麽囉嗦的?”


    吳歧途忍不住笑道:“其實,還有更囉嗦的。”


    “嗯...現在我對長安城已經提不起來任何興趣了。”


    “說起有意思,這次參加入樓試的好像都很有意思。”吳歧途莫名的又迴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那十枚金餅,如沐春風道。


    方長偶爾迴頭瞥了一眼,瞧見他的表情簡直無語,“或者說望舒樓本就是一座有意思的樓,可我覺著許多人來參加這入樓試不該隻是因為有趣才是。”


    隻是有趣不會讓人去涉險,無奈才會。


    沒有選擇才會無奈,有些人參試不是因為他們有信心,也不是因為想要見識一下那些年輕一代中的頂尖強者。


    對望舒樓感興趣並不會讓他們就不去考慮安全問題。


    更多人來參加這入樓試隻是因為無奈。


    一隻灰色兔子從洞穴中爬出,在這雪山上並不算是顯眼。


    身上毛發的顏色是為了保護它們的行蹤。


    可這一年有四季,山上同樣是有黑白兩色相互顛倒。


    無論黑白哪一種顏色都非是萬全之色,而灰色卻顯得更加中和。


    那隻兔子出洞之後沒有小心翼翼,而是剛出洞穴便奮力奔跑,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動作是不是吸引了空中那隻獵手的目光。


    二人同時盯著前方,看著那隻剛出家門就像是逃命一般的兔子,這兩位少年眼神中開始有了不解。


    難不成這兔子也有家暴?什麽樣的家暴能讓它命都顧不上?


    二人停下前行動作,佇立原地想看出點什麽。


    灰兔速度極快,而空中那隻雄鷹的眼神更是敏銳,事實上它已經錯過了許多隻獵物。


    方長看著那隻速度更快的雄鷹輕輕搖了搖頭,開口道:“我本以為今天它不會再有收獲了。”


    吳歧途沒有看那隻鷹,而是仔細盯著周圍位置,再看著那隻已經跑遠瘋狂逃命一般的灰兔在思考些什麽。


    許久之後才微笑道:“我也本以為那隻灰兔隻是急不擇途在送死。”


    方長開始有些不解,順著吳歧途的目光看去,而後點了點頭,開口問道:“這場局,誰贏了?”


    “沒有什麽輸贏,都在局中罷了。”吳歧途搖頭道。


    “那隻灰兔或許會死的很慘。”


    “或許是這樣,可它沒輸。”


    方長微微頷首,“目的達到了,那它便沒有輸。”


    “那隻灰兔給你我上了一課。”


    “不過你我二人應該都不會認真去聽講才對。”方長好笑道。


    “看到便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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