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拉開日式推門,有和服少女邁著細小碎步,纖足躡履進入屋內。焚一把清新的菊花香在房內的錯金波斯文紐耳銅爐裏,淡白若無的輕煙絲絲縷縷沒入空氣中,一室馥鬱嫋繞。

    出浴後的祁斯如端坐在房內,垂著剪剪秋水的紫色明眸,齊齊由四個日本女子為她著上禮服、畫上妝容。那些和服少女都是麵無表情的,雖然殷勤,卻無溫暖。在看著她的眼睛裏,似乎還帶著說不出的譏諷和憐憫。

    許是因為她是中國女子吧,斯如不發一言,隻是靜靜坐著。微微打量房內擺設,和一般民居一樣,日式風格的屋裏擺設亦有栩栩如生的白蘭花繡屏,雕花的門窗。古色古香的清澈銅鏡前擺滿了胭脂和釵花,紅木的衣櫃裏掛的都是輕巧的西式洋裝、繡工精巧的旗袍以及各色和服禮服。

    將烏黑柔順的長發一部分挽起,一部分披在肩膀,配以各色珠珞發飾。再著上一身及膝純白錦緞點綴蕾絲花邊的小洋裝,裹著同樣質地寬寬的淡紫色絲質繡花腰帶,鏡中的斯如纖腰如束,白紗衣裙質地在燈光下泛出流動的光,有一種高貴的剔透婉約之美。

    走近時可以看到,胸前清紗掩映的圖案是小朵的雛菊花,色澤逐漸加深,接近裙邊時,變成了綻放的大朵橘花了。而厚重質感的錦緞禮服穿在她這嬌美玲瓏的江南女子身上,怯怯的仿佛弱不勝衣,若是翩翩行走時,她的銀色絲質衣襟斜斜裹著單薄的肩膀,似露非露,直誘得人心裏直發癢。

    日本少女完成斯如的妝容與服飾,也不得不從心底裏生出一股由衷的讚美。淡漠的目光微微有些鬆動,嬌美羞澀的斯如,本就天生麗質的女子,此時更是恍若是卷軸畫上一枝錦上的花,被神靈吹了口氣變成了少女,隻要那華錦一卷,她就會像畫一樣斂了廣袖與容顏,輕盈地收將進去。

    “祁小姐這樣打扮很美呢,雖是穿了同樣的洋裝禮服,卻和日本女子有明顯的異樣風格與氣質……”身著鵝黃色的一個和服少女清淺地笑道,眼眸裏卻是驀然閃過一絲暗含的深意。

    斯如微微一笑,但聽不語。不管禮服穿在身上有多美,她終究還是個中國人,這是不能忘本的。

    其中一個日本少女卻是溫婉一笑,接過同伴眼中藏起的詭意,淡然道:“而且這樣似乎比由美小姐穿起來的樣子還要美呢。”

    這樣一說,其他幾位和服少女不由眼睛一亮,附聲道:“是啊,是啊,我也覺得驚豔無比。祁小姐,這可是由美小姐的房間,禮服也是由美小姐借你穿的,待會兒她來看你的時候,你一定要好好感謝她一番美意啊……”

    斯如微微一笑,聽著她們口中談論的女子,不由溫然問:“那個,由美小姐是誰啊?”

    “武田由美小姐是武田將軍的女兒,在日本可是絕色美人,人又善良,連明治天皇都對她大加讚賞呢。不過她和三浦將軍已然有婚約了。”

    說到這兒,其他幾位少女微微有些失望地歎息:“哎,像三浦將軍這樣俊朗有為的人,也隻有由美小姐才能與他相配吧。”最後半句話帶有了些微的羨慕與嫉妒,斯如不解地瞥了她們一眼,心裏隻想這個傳說中的三浦將軍真的有這麽出色嗎?

    於是溫然笑著迴道:“好的,待會兒見到由美小姐我一定會好好感謝她的。”

    鵝黃色和服少女嫣然一笑,眼神卻是有些冷冽,點了點頭,對她說:“那就好。祁小姐,晚宴時若有人在外喊讓你出門的時候,您就從這個門,與其他的女孩子一同出去,和大家一同給貴賓勸酒。今天晚宴一順利結束,前井先生就會派人將您平平安安地送到您要去的地方。”

    斯如莞爾笑著,迴道:“好的,我都知道了,謝謝你們。”

    吩咐完要事,四個和服少女皆向她微微躬身行了個禮,然後拉開推門,笑著從房間魚貫而出。一時間,空曠的房間內驀然寂靜下來,隻剩她一個人輕輕的唿吸聲。

    斯如百無聊賴地看著偌大的房間,微微歎了口氣。這些日本人也真是的,一路從火車上將她帶到這裏,也不告訴她這個晚宴有多重要,究竟是要她做些什麽,隻是陪酒而已?但願不會誤了祁家的要事才好啊。

    想著房裏也隻有她一人,斯如索性一屁股在榻榻米上靠坐下來,一邊用手揉了揉跪坐很久有些發漲的小腿,一邊托腮思慮七姨信裏說的事。四下裏寂靜無聲,從極遠處隱約傳來一點眾人散去的喧嘩,屋內越發顯得安靜。

    正琢磨著她爹還有什麽要緊的話要對她說,閉上眼腦子裏卻全是白日裏火車上那女子跳車後的情景,直讓她心內寒意升起。忽然聽到廳外由遠及近,傳來木屐走路的聲音。

    腳步聲越走越近,直停到她的房門口。斯如心驀地怦怦直跳,人也不由自主站起來,她的膽子本就不大,到了此時更是害怕起來,她趕忙將身子一閃,將身子掩藏在了屋內湖藍色的窗簾帳幔之後。

    來人拉開推門,一直走進屋子裏來,叫了兩聲“繪織”,淡笑喚道:“繪織,是不是你?別藏著啦。”

    她聽見是年輕男子的聲音,不敢探出頭來看是誰,隻怕了再被人用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著腦袋,一顆心也幾欲要從口裏跳出來,緊緊捂了嘴在帷幔後一動不動。卻聽那男子輕笑了一聲,說:“好啦,別玩啦,快出來吧。我好容易開完會脫身過來,迴頭他們不見了我,又要來尋。”

    斯如此時心思雜亂,一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腦子裏卻又是一片空白,隻聽他說:“你再不出來,我可要走了。”她遲疑著沒有動彈,又聽他說:“繪織,你再不出來,我可真走了。”

    斯如聞聲,心下亂成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躲在重重帷幔後渾身發抖。

    就在她怔忡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人刷一下將帷幔拉開,猛地將她攔腰抱起。斯如嚇得失聲驚唿,人已經天旋地轉,被人撲倒在軟榻上,暖暖熱氣噴在耳下,有一種又酥又癢的感覺,令她既驚且怕。

    卻聽著適才那男子說話的聲音近在咫尺,哈哈大笑說:“你這磨人的小妖精,總是這樣調皮,我今天非得要你求饒不可。”

    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煙草的芳香,夾雜著陌生男子的氣息,還有一種隱隱的硝味嗆入鼻中,斯如拚命地掙紮,他一手壓製著她的反抗,一手撥開她的亂發,正欲向她唇上吻去,待看清她的臉龐,卻不由怔在當地。

    屋裏隻開了一盞小燈,窗子上掛的又是湖藍色的金絲絨窗簾,因著光線晦暗,倒像是朦朧的黯藍,襯著斯如一身純白錦緞的白紗禮服與淡紫色的絲質繡花腰帶,衣褶痕裏瑩瑩折著光,仿佛是枝上一盞純白瓊花,墜在雨意空濛裏一般。

    而那一雙閃爍著明亮光芒的天生微紫的瞳仁,像是紫藤花綻放在她眼裏,更是世間少有……男子忽然心裏一動,眼眸中微帶幾分迷醉,不由啞聲問道:“你是誰?”

    他的臉龐本來極近,斯如看得清那濃濃的眉頭,冷峻堅毅的,擁有挺鼻薄唇如神祗般硬朗的輪廓,而一雙深邃的琥珀色眼眸,正牢牢鎖在她臉上。一身藏黃色呢製的戎裝更是將他的身材襯托得偉岸軒昂。她不得不承認,她從未見過長得如此邪氣桀驁的人,這個來自東瀛的年輕男子,渾身煥發出令人震驚的光芒!

    “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而男子正是和服少女們口中所提及的三浦將軍。他微微挑眉,看她緊張的樣子,有笑意從眼底流露出來。映襯著明滅的燈火,眼前女子半低半側的臉,仿佛一首絕美的小詩,詩句清麗脫俗,如幽蘭微綻。

    “我……”斯如見他目光灼灼,一雙眼睛瞧著自己,又是整個人壓在她身上,不由一陣羞澀,臉上慢慢漲起了紅暈,趕緊用力掙脫開他。

    拖著笨重的洋裝裙擺,她正欲往門口處小跑而去,卻不想手上一痛,他的手已經牢牢箍住了她的。斯如一驚,迴過頭去,如幽泉般清雅出塵的臉上,清凜凜的眼眸像水波在芳草穀中閃亮,正好與身後的男子打了個照麵。

    這般亭亭玉立的少女是三浦從未見過的,嬌美絕妙的姿容更是讓他驚豔。背對著他探頭探腦地從帷幔處走出來的樣子,一絡烏發如水般垂在頸彎裏,映著那潔白的麵頰,恍若隱隱有寶光流轉。

    “你和我玩欲擒故縱?告訴我你的名字。”他不容抗拒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嬌軀又落入那人的胸膛,依稀間仿佛能聽到戎裝男子的心跳聲。

    斯如大驚,緊張之下不由胡亂喝道:“你快放開我!”

    三浦聽到她的口音,眉頭卻是一皺,低低問:“你是中國人?”

    感覺那人箍在她腰間的手臂越來越緊,他的臉也離她越來越近。斯如狠下心來,對著男子那抱住她的手猛地咬了一口。

    三浦吃痛,不由微微放開了她。斯如見了這個空檔趕緊掙脫開這男子,隻害怕地向後看了他一眼,拉開推門拔腿就跑,連木屐也忘了穿。

    一身筆挺戎裝的三浦弘之隻覺她最後迴顧看他的那一瞬間,她精致的五官在霎那間有一種珍珠般的光彩。而那微泛著紫芒的眼眸中流淌過的一抹濃烈的懼意,卻像符印一般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腦海裏。

    揉著手中留有牙印的傷口,當他再追出門時,早已沒有了方才女子嬌美纖細的身影,微微的,懷裏隻留有一線淡淡幽香。

    “中國女人……”三浦疑惑著,眉頭卻是緊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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